与本生母书
男世凯跪禀母亲大人膝下。三月廿八日,男自津门发一家信,禀明男已从韩国改装逃回天津,整备待罪等语,不审已收到否?
男幸叨爵帅仁慈,闻悉男发过讨救急电十一通,皆被其婿张佩纶所压搁,罪归其婿,业已参革功名,发往军台效力赎罪,弟反蒙温语相慰。爵帅以为佩纶其罪当死,自身一世威名,被彼一手送尽,若不压搁急电,早发雄兵至韩,未必一败涂地至此。此次战争,衅自彼开,不能归咎于男,反惜男之声名亦断送于佩纶之手也。近日爵帅屡受廷谕严责,三眼翎,黄马褂,都已褫夺,并直督与北洋大臣亦串旨交卸,派为中日议和全权大臣。
男蒙爵帅推荐于直臬周公桂山幕下暂为托足,待其议和还京后,许男以相当位置。盖此次中日战祸,唯男与爵帅同是被人连带受罪,故猩猩惜猩猩,感情分外融洽矣。
男此次抵津,遇一神相,请其决断终身官禄,彼相度久之,便云可贺可贺,从此否极泰来,一帆风助,安享三十年大运。男询其运中可以官居何职,彼微笑不言。询之再三,始低语曰:论格局,公之官职,当在宰相之上。男思中国官制,以宰相为极品,居其上者唯有元首。神相家何为出此言耶!因语关重要,不敢与之多辩,亦不敢存此妄想,但愿嗣后运气顺利,勿再如前之患得患失,变化无常。
苟得一道缺,侥幸满任后,即当陈情乞休,归里养亲。不愿浮沉宦海中,久作此烦恼生涯也。试思李爵帅如此功高望重,声名满天下,门生遍朝野,只因贪恋禄位,以致晚年身败名裂。男但得还家无冻馁忧,即不再作干禄想,特不知此愿何日能偿耳!
知关倚望,不惮琐屑禀闻。男在外一切自知谨慎,伏乞慈怀宽放。男谨禀。
译文
儿子世凯跪禀母亲大人膝下。三月廿八日这天,儿自天津发出了一封家信,禀明儿已从朝鲜乔装打扮逃回了天津,准备等待朝廷治我的罪等一些话,不清楚是不是已经收到了?
我因为受到爵帅的特别宠幸,也因为爵帅仁慈,他听说我发过请求救援的紧急电报十一封,都被他的女婿张佩纶所压下耽搁,罪责全在他的女婿,现在已经参了他的女婿张佩纶一本,革除了张佩纶的官职和功名,已经把他发配到设在新疆、蒙古西北两路的邮驿了,让他专管军报和文书的递送来赎他的罪,我反而被温和的话语所安慰。爵帅认为张佩纶的罪到了应当给他死刑的地步。他自身的一世威名,被他的这个女婿一手断送了。如果张佩纶不压下搁置这些急电,尽早地发我大清国威武之师到朝鲜,未必能落到现在一败涂地的地步。这次战争,挑衅是由日本人开始的,不能把错误归咎于我,他觉得我的名声也断送在张佩纶的手里了。近日,爵帅多次受到朝廷的严厉质问,三眼花翎和黄马褂都已被剥夺,还有直隶总督与北洋大臣的官衔也已经奉了皇帝的圣旨交出了,朝廷把他任命为中日议和全权大臣。
我承蒙爵帅推荐暂时在直臬司周公周桂山手下谋职,等李爵帅和日本议和完毕返回京城,他答应给适合我能力的职位。这次中日间的战争,只有我和爵帅两个人是一同被别人牵连受到朝廷治罪处罚,所以我俩真是惺惺相惜,境遇相同使得我们俩之间的感情也分外融洽了。
儿子这次到达天津,遇到了一位很神奇的相面的人。我请他给我算一下我一生的官运。他给我相面相了很久,就对我说可贺可贺,说从今以后我的坏运到了头,好运就要来了,从现在起我会一帆风顺,安心享有三十年大好运程。我询问将来的运气可以做到什么样的官,他微笑着不回答。我再三地询问他,他才压低语气说:“看你命里的态势,你将来的官职,应当在宰相之上。”我想,中国的官,宰相已经是最大的了,在宰相上面的只有元首。神奇的算命人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呢?因为他的话事关重大,我不敢与他多讨论,也不敢存有这样的痴心妄想,但愿从此以后我的运气顺利,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担心得不到,得到了又担心失去,患得患失,变化无常,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得到一个官职,侥幸能够保持到任期结束,我就马上请求回老家休养,奉养母亲。我不愿意再沉浮在官场中了,长久地做这些事是一种很烦恼的生活。试想像李爵帅那样德高望重,声名满天下、门生遍布朝野的人,只因为贪恋官位,以致到晚年身败名裂。儿子我只有回家没有冻饿之忧这样的愿望,不再想做什么高官了,只是不知道这个愿望什么时候能够实现。
我知道您关心我,对我寄予厚望,所以不怕麻烦地把这些琐碎的事情说给您听。儿子在外知道小心谨慎行事,请母亲放心。这就是孩儿要对母亲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