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捻子军由张宗禹率领,来势凶猛。精于同清军周旋,同年四月,攻下河北南皮,越沧州,过静海,打进京畿门户天津。其势头堪比当年太平军的北伐军,逼到了皇城门口。刚刚平定太平夭国的清朝,顿时慌了手脚。恭亲王奕訢赶紧调兵遣将,忙于京城的防守。
捻子在咸丰二年(1852年)起事。起事的原因很偶然,当时太平军冲进湖南境,朝廷应对没章法,命令地方乱抓会党分子,捻子的头领也成了他们追捕的目标,因此激起民变,捻众开始起义反清。“捻子”其实是淮河两岸一种地方性的民众自卫组织,很松散,人多的叫“大捻”,人少的叫“小捻”,自嘉庆朝出现后,一直同朝廷相安无事。官逼民反么,人家不想跟你作对,你却无辜地抓人家、杀人家,不反还有活路吗?
安徽亳州的捻子首领张乐行率先起事,占领雉河集(今安徽涡阳),其他各路捻子纷纷响应。咸丰五年(1855年)各路捻子在雉河集聚会,一致推荐张乐行为盟主,宣称与太平军合作,起义反清。张乐行遂被太平天国的洪秀全封为“沃王”。
朝廷火速组织人马围剿捻子军,先后派了袁甲三、和春、胜宝等大将追杀。大小仗不知打了多少回,官军败多胜少,捻子军越打声势越壮,官军越打越懼头。闹到后来,清军内部起了矛盾,你埋怨我坐视不救,我参劾你粉饰军情。将领之间不和,仗更打不顺畅了。皇帝也没辙,咸丰十年(I860年)遂派出王牌大将僧格林沁领兵两万,全权负责抵御张乐行捻子军的北上。虽说僧格林沁被英法联军打得屁滚尿流,可对付国内起义军却凶猛无比。他一路追杀过来,同治二年(1863年)攻破捻子军的根据地雉河集镇,张乐行被人出卖,献给僧格林沁。僧格林沁一点不含糊,将其凌迟处死。
张乐行的侄子张宗禹接替他的位置,被太平天国封做“梁王”,继续举起反清大旗。张宗禹比他的伯伯张乐行更难对付,如同影子一般,辗转腾挪,行踪飘忽,引诱着僧格林沁的大军疲于奔命。从同治二年一直到同治四年(1865年)的几年内,张宗禹牵着僧格林沁的鼻子走,周旋在河南、山东几省之间。清军胜一小仗、败一大仗,僧格林沁连损数名战将,几乎成了光杆司令;张宗禹越来越兵强马壮,追随者甚众。同年四月在山东曹州(今山东荷泽)一带的高庄,张宗禹的捻子军以逸待劳,布下一局,同僧格林沁进行最后决战,清军大败,僧格林沁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割了脑袋。
此时,天京陷落,太平天国已平,朝廷不能眼瞧着捻子军做大,赶紧命曾国藩节制直隶、山东、河北三省军务,领衔督师剿贼。他留下的两江总督的位置由李鸿章顶替。
曾国藩率军八万,而捻子军已拥兵十万,又占着天时、地利、人和,绝对是不可轻视的强敌。曾国藩采取稳扎稳打得到战术,坐镇徐州,把守战略要地,布置抵御捻子军的防线。张宗禹善于“游击战”,东奔西突,转战千里,一会儿冲破曾国藩的贾鲁河防线,一会儿渡过黄河,进入山西境内。朝廷对曾国藩不满了,同治五年(1866年)下诏改由李鸿章为钦差大臣,专办剿匪事宜。
李鸿章接替他的老师,接着对付捻子军。此时,张宗禹率兵猛攻西安,攻不下,掉头渡渭河进陕西,后转而过黄河,入山西。势如破竹,打进直隶,同治七年(1868年)初直逼保定府。
北京危在旦夕,偏偏它命不该绝。左宗棠指挥部下刘松山率所部迂回到保定,从前面挡住了张宗禹。恭亲王奕訢亲自布置防线,急调精锐部队神机营驻防天津、涿州一代。山东巡抚丁宝桢带兵勤王,坚守河间(今河北沧州献县)。李鸿章不敢怠慢,把所辖兵马调至德州设防。河南张提督奉命驻守汤阴,堵住捻子军的后路。清军前堵后截,形成一个巨型包围圈。
面对这种形势,张宗禹实行战略转移,由直隶退回河南,进山东,转而再入直隶。谁也挡不住他,捻子军直赴天津。
朝廷孤注一掷,尽全力围堵,真怕他打进北京城,推翻了大清朝。左宗棠和李鸿章密切合作,李鸿章扼守运河,截住捻子军,左宗棠拼力追击。前后夹击,然后他们二人开坝放水,将张宗禹逼至骇河与黄河之间的狭小地域。六月,生死决战在荏平县展开,捻子军惨败,张宗禹自知无望而自杀。捻子起义终被平息。
太平天国、捻子的起义相继被剿灭,清王朝获得喘息的工夫,恭亲王也腾下手来,实现他的改革。内忧外患,搅得国家动**不安,民不聊生,国力大为衰减。如何自强?如何振兴?的的确确需要变革,那就是恭亲王追求的千古变局。
也许恭亲王心里这么盘算着,同治皇帝已长成十四五岁,不久将亲政,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了。那时,辅佐新皇义不容辞,争取权力重新回归自己手中。恭亲王感觉没什么可以顾忌的了,他念念不忘慈禧罢黜他“议政王”的旧怨,暗自决定趁机整治一下那些曾坑害过自己的宿敌,一为舒口恶气,二为争得同治皇帝的支持。他把首选目标瞄准慈禧宠幸的太监安德海,那人也是同治皇帝憎恨的人。
安德海在慈禧跟前红得发紫,他生性狡黠多智,善于察言观色,认准巴结好了慈禧太后,便有了强硬的靠山。如此,安德海用尽浑身解数,讨好这位年轻而当国的女主子的欢心。慈禧对他宠幸有加,让他当了总管太监,言听计从,片刻不离左右。在清朝,太监绝不可干预政事,也不可交结官员,否则凌迟处死。此项严格规定刻在一块铁碑上,铸在交泰殿前以示警戒。慈禧率先破坏了祖制规矩。
人们常说,表面装孙子的人,内心准琢磨着当爷爷。所以诸君一定要当心那些巴结狗子,今朝他们在你面前摇尾乞怜,他日就会骑到你头上拉屎撒尿。安德海是个典型的代表,他仗着慈禧的宠幸,渐渐骄横跋扈起来,什么亲王贝勒、王公大臣根本不放在眼里。有些官员为了让安德海在皇太后跟前美言,暗中行贿他、交结他,惯得他都不知道了东南西北。
恭亲王轻视了安德海的破坏作用,不买他的账。安德海不免心生嫉恨,使阴招挑拨他和慈禧之间的关系。慈禧喜欢排场,都成了皇太后,还不该享受享受?安德海借机常向内务府勒索钱物,管内务府的恭亲王以国家正处于艰难时期,内宫不宜过分奢靡为理由,拒绝了安总管。安德海便记恨在心,在慈禧面前说恭亲王的坏话。一年春节前夕,恭亲王好心好意向慈禧进奉了20盆含苞欲放的梅花,也不知安德海怎么鼓捣的,一夜间叶枯花败,上好的梅花变成不祥的“妖花”,不禁令慈禧怀疑恭亲王借花诅咒她,一旁的安德海频频进谗,挑唆除去奕訢的议政王权力。果然,慈禧依计罢掉恭亲王的实权,安德海更加有恃无恐,进而揮掇御史德泰,奏请修复圆明园,为慈禧搞个享乐的地方。他这个此举犯了太监不得干政的祖制,恭亲王产生了铲除这个“阉奴”的念头。
同治皇帝恨安德海,也事出有因。身处宫闱,耳闻有人议论,把安德海比喻成唐朝武则天时的张易之。张易之何许人也?武则天的嬖宠。拿安德海比喻张易之,岂不是说,他给先皇咸丰戴了绿帽子?更有甚者,安德海对年幼的皇帝也大不敬,照样搬弄是非,促使慈禧时不时地责罚同治,恨得同治帝弄个小泥人,边拿剑砍,边大呼:“杀小安子!”恭亲王听说此事,有心联手小皇上同谋锄奸。
活该安德海倒霉。同治八年(1869年)秋,安德海在宫中待腻了,想出宫转一转。慈禧满足了他的要求,让安德海以太后置办龙衣的名义,大摇大摆地离开北京,乘船南下——殊不知,他犯下太监“非奉差遣,不许擅出皇城”,违者死罪的大忌。
小人得意便猖狂。安德海以为有慈禧皇太后的庇护,谁也治不了他,出宫后,穿龙袍、坐龙船,带着妻妾、宫女、太监和宫乐班子共数十人,一路上,在丝竹伴奏下游山玩水,好不惬意。沿途各地官员畏惧他是皇太后的红人,哪个敢过问?胡吃海喝招待着,临行还得奉献些钱财。安德海就这样美滋滋地乘龙舟过直隶,进入山东境内,恰遇到一位命中的克星——强硬的山东巡抚丁宝桢。丁宝桢为官刚正,不畏权势。他派兵在泰安擒住安德海,押至济南。小安子狂横惯了,不拿丁巡抚当回事,叫嚣着:“我奉皇太后之命,去广东置办龙衣,你胆敢捉拿我,尔等纯粹找死呀!”丁宝桢义正词严地驳斥他:“太监私自岀宫是违背祖制的,本大臣并没接到皇上的旨意,你此行必定有诈!”审讯羁押了安德海,丁宝桢一边向朝廷发了奏折,一边执意按大清律就地处决他。这吓得泰安知县毓福跪地苦谏,说杀安德海非同小可,先等等看吧。丁宝桢唯恐夜长梦多,不等朝廷回旨,当天就杀了安德海及连同随行的二十几个人。
丁宝桢之所以力主从重从快诛杀安德海,一是他主持正义,为国锄奸;二是得到了慈安皇太后、同治帝早到的密谕以及恭亲王的指示。慈禧瞒着慈安、同治皇帝私放安德海出宫,恭亲王早已得到消息,当时的心情既紧张又兴奋。兴奋的是,可逮着置小安子于死地的机会;紧张的是,安德海终归是慈禧身边的红人,处置他需谨慎从事,随之通知沿途官员,若发现安德海违规违法行为,可就地抓捕。
丁巡抚的奏折传至清宫,慈安跟同治皇帝一样憎恨目中无人的安德海,当即瞒着慈禧召集朝臣研究怎么处置安德海。安德海实在太遭人恨了,众大臣一致认为安德海违背祖制,杀无赦,理当就地正法。既然人人皆言安德海该杀,那还客气什么?遂颁下了谕旨。正养病的慈禧闻知此事,心疼得了不得,力图挽救自己宠监的一条小命,她留中谕旨不肯盖章,好跟朝臣们商量。但以恭亲王为首的大臣们坚持不动摇,慈禧只好忍着悲痛,在那份谕旨上盖了印。上谕发到济南,已然是丁宝桢杀掉安德海五天之后的事了。
安德海伏诛,朝廷上下拍手称快。地方大员们也欢欣鼓舞,李鸿章收到邸报,大为赞赏丁宝桢敢作敢为;曾国藩正患眼疾,顿感积翳为之一开,夸赞丁宝桢是真豪杰!
有人欢喜,有人愁。躲在深宫里的慈禧不禁暗自神伤,她恨慈安、恨奕訢,仇恨的种子开始埋藏于心底,有朝一日她要除掉慈安和恭亲王,以雪此耻辱。
发生在1869年的安德海事件,只不过是一段插曲。内外交困的形势,使洋务派更加认识到改革的必要。同时他们预感这种改变是从未有过的变局。
茫茫大地,纷乱的天下,哪里是帝国中兴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