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书·牛弘传》是全书篇幅最长的独传,但叙牛弘生平事迹,仅占全传十之一二,余者皆录其论典籍、礼、乐之文。如此立传,可以略窥传主之学识,却不易对传主作出全面的评价。
牛弘(545—610年)字里仁,安定鹑觚(今甘肃灵台东北)人。本姓“寮”,可能出自西北少数民族。父允,仕北魏,封临泾公,由于陇西原有牛姓,故赐姓“牛”。弘在北周,起家中外府记室,专掌纹翰,修起居注;后袭父爵,进大将军、仪同三司。入隋,始授散骑常侍。开皇初,迁秘书监。开皇三年(583年)三月,上表请开献书之路,晋爵奇章郡公。同年冬,拜礼部尚书,撰《五礼》百卷,上书请依古制修立明堂。开皇六年(586年),除太常卿。开皇九年(589年),文帝诏改定稚乐,弘数上乐议。开皇十三年(593年),再拜礼部尚书。开皇十七年(597年),再任太常卿。仁寿初,为吏部尚书,任内有所进用,均先德行而后文才,并多称职。仁寿二年(602年),主持独孤后丧礼,为诸儒所钦服。炀帝在东宫时,甚敬礼弘,大业二年(606年)进位上大将军,大业三年(607年)改右光禄大夫,备受礼遇。大业六年(610年),从炀帝幸江都,十二月卒,年六十六。赠文安侯,谥曰“宪”,归葬安定。有文集行世,今不传。
武士俑(隋)
以上即牛弘简历。弘仕隋整整30年,所任职官(秘书监、太常卿、礼尚、吏尚)皆为正三品,所受散官(右光禄大夫)、勋爵(上大将军、奇章郡公)已至一、二品。弘无军功,无勋绩,而能久任;不结党,不逢君,而能见容。故传云:“隋室旧臣,始终信任,悔吝不及,唯弘一人而已。”这是少有的述赞。又“史臣”论曰:“牛弘笃好文籍,学优而仕,有淡雅之风,怀旷远之度,绸缪省闼三十余年,澄之不清,混之不浊,可谓大雅君子矣!”这是少有的好评。传载三事可为印证:
当时杨素恃才矜贵,轻侮朝臣,只有见到牛弘才改容正色。一次,素将出击突厥,亲至太常寺向时官太常卿的牛弘辞行,弘送至中门便不再送。素对弘说:“大将出征,故来叙别,何相送之近也?”弘闻言,竟一揖而退。素笑曰:“奇章公可谓‘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但也并不在意。
史称弘事上尽礼,待下以仁,车服卑俭而拙于言辞。一次,文帝请他口宣敕令,弘走到殿阶之下,正要口宣,一时竟说不出口,只得走回向文帝请罪,说:“并忘之。”文帝反而更称赏弘的质朴,说:“传语小辩,故非宰臣任也。”
弘弟名弼,好酗酒。一日酒醉,竟射死弘的驾车牛。弘归,妻迎告之,说:“叔射杀牛矣。”弘听后,毫不在意,只说:“作脯。”坐定,妻又提醒说:“叔忽射杀牛,大是异事。”弘点头道:“已知之矣。”面色如常,读书不辍。
弘的为人和性格就是如此。传称:“性宽厚,笃志于学,虽职务繁杂,书不释手。”看来,弘的最大特点就是“书不释手”。他的学问、人品,乃至能使杨坚父子不忌,悔吝不及,恐都与“书不释手”有关。唯有“书不释手”,所以对书籍必然爱惜,必然关注。他的《请开献书之路表》是他爱书思想的反映,也是“书学史”上的一篇大文章。
该文有三项内容:(一)隋以前历代藏书情况;(二)隋以前中国书的五厄;(三)建议发诏购求天下遗书。他将“藏书”和“书厄”分为五个阶段来写:第一阶段自上古至秦。其时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以《诗》《书》为教。周末旧经紊弃,孔子制《礼》,刊《诗》,修《春秋》,阐《十翼》,经典复存。秦始皇统一六国,事不师古,遂下焚书之令,此乃书之第一厄。第二阶段自西汉至新莽。汉兴,藏书与校书并重,外有太常、太史之藏,内有延阁、秘书之府,并遣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刘向父子雠校篇籍于天禄,于是典文大盛。王莽之末,长安兵乱,图书焚烬,此乃书之二厄。第三阶段即东汉。光、明、章、和诸帝皆重儒术,其兰台、石室、鸿都、东观典籍充实,倍胜于前。及董卓逼迁,图书缣帛,兵民恣取为帷囊,能西迁者仅七十余车;而此七十余车至长安乱时,亦付一炬,此乃书之三厄。第四阶段即曹魏、西晋。魏文好典籍,皆藏之秘书、内外三阁,更遣郑默删定旧文,朱紫有别。晋秘书监更著《新簿》,纠集益多。迨刘曜、石勒之乱,京华覆灭,朝章国典,从而失坠,此乃书之四厄。第五阶段自东晋南渡迄于梁末。其时中国图籍多归江东。刘裕平后秦,收其图籍,仅四千卷。北魏起自北方,后虽迁洛,日不暇给,经籍皆付阙如。北周创基关右,武帝之末,书止万卷;北齐据有山东,虽四部重杂得三万卷,实增新书仅五千。幸南朝斯文不坠,宋秘书丞王俭撰《七志》,梁阮孝绪亦为《七录》,总其书数三万余卷。及侯景之乱,建康文德殿内书史宛然犹存,萧绎(梁元帝)收文德之书及公私典籍,重本七万余卷。及周师将陷江陵,绎悉焚之于外城,此乃书之五厄。
隋经籍志考证
谈到隋朝,弘作为秘书监,知当时(开皇三年)藏书仅一万五千卷(即齐、周二国图书之和),比梁时旧目三万卷仅得其半,显见天下遗书尚多。弘认为“不可王府所无,私家乃有”。因而建议“勒之以天威,引之以微利”,速发明诏,购求遗书。文帝见表,立即颁诏:“献书一卷,赏缣一匹。”一二年间,篇籍稍备。后来灭陈,又获南朝全部图书,这就使唐编《经籍志》有了丰富的内容。
按自《汉书》创立《艺文志》以来,经过五百余年,还没有哪一朝编过续志。“五代史志”虽然分属各朝,但《经籍志》却是隋朝所独有。据序云:“今考见存,分为(经、史、子、集)四部,合条为一万四千四百六十六部,有八万九千六百六十六卷。”可见全部图书都是隋朝的遗留。文帝本不好儒,亦不好文,然而藏书之富,自汉以来所未曾有,这就不得不归功于牛弘。弘制礼作乐,颇受当时赞赏,然究其价值,不过是粉饰太平,保存儒家遗产而已。唯其以历史眼光,探讨周秦以来中国图书的集散因果,奖励藏书,批评书厄,不仅为隋朝集书、藏书开辟了先路,也为以后历朝的图书集藏工作提供了借鉴。从文化史的角度看,牛弘之功确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