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阿多斯的配偶(1 / 1)

达达尼昂把他们动身以后在巴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精神愉快的阿拉密斯。一顿很丰盛的饭,让他俩一个忘了自己的论文,另一个忘了自己的疲乏。这时候,达达尼昂向阿拉密斯说:

“现在要知道的,就是阿多斯的消息了。”

“难道您相信他会遇到不如意的事?”阿拉密斯问,“阿多斯是很沉着、很勇敢的,并且他的剑术很高明。”

“是呀,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阿多斯的勇敢和灵巧,我比谁都清楚。我打起架来,宁愿被人用长矛刺也不愿挨棍子,所以我害怕阿多斯会挨奴才们的打。奴才们打起人来是很使劲的,而且又不肯一下子就收手。因此我老实对您说,我想能够越早动身越好。”

“我想尽力设法陪您去,”阿拉密斯说,“虽然我觉得自己还不大能骑马。您不是看见墙上挂的那根苦鞭吗?昨天试着打了自己几鞭,然而疼痛阻止我继续做这种对于宗教表示虔诚的练习。”

“亲爱的朋友,所以从来也没有谁见过想用皮鞭来医治枪伤的。您原是个病人,人病了,脑力就弱了,因此我原谅您。”

“您什么时候动身呢?”

“明天天一亮就走,您今天夜里好好休息吧。明天,如果您可以的话,我们一块儿走。”

“明天再见吧,”阿拉密斯说,“因为您尽管是个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了。”

第二天,达达尼昂走进阿拉密斯屋子里的时候,看见他正站在窗口向外面望。

“您在看什么?”达达尼昂问。

“说句真心话,我正在欣赏马房里的小子们牵着的那三匹骏马。骑着这样的牲口旅行,真像王子一样快乐。”

“那好,亲爱的阿拉密斯,您会享受得到这种快乐,因为那三匹马中间有一匹是您的。”

“哈,可是真的?哪一匹呢?”

“三匹中间您要哪一匹就是哪一匹,我没有什么偏爱。”

“那么,盖在马身上的漂亮马衣,也是属于我的?”

“自然是您的。”

“您在开玩笑,达达尼昂。”

“自从您说法文以来,我就没有再开玩笑。”

“鞍子两边的描金革囊,鞍子上的丝绒垫子,嵌银的鞍子,可都是我的?”

“是您的,正像那匹用前蹄在地上踢着的马是属于我的一样,正像那匹在转圈子的马是属于阿多斯的一样。”

“了不得!这是三匹再好也没有了的牲口。”

“它们会使您中意,我真感到愉快。”

“这真是国王给您的礼物吗?”

“这的的确确不是红衣主教给的。不过,您不用管是从哪儿来的,只要知道三匹马中间有一匹是您的财产就行了。”

“我要红头发小子牵着的那匹吧。”

“好极了!”

“天主万岁!”阿拉密斯嚷着,“这使我身上没有退尽的疼痛都退掉了,就是我挨了三四十粒枪子,我也会骑上去。哈!了不得,多么讲究的鞍镫!喂!巴赞,到这儿来,赶快来。”

巴赞无精打采地走到了门口,阿拉密斯向他说:“您要擦干净我的剑,整理我的毡帽,刷干净我的斗篷,再装好手枪里的弹药!”

“最后那件事是不必吩咐的,”达达尼昂阻止他,“在您那匹马上的革囊里,放了装好弹药的手枪。”

巴赞叹了一口气。

“赶快,巴赞老爷,请您放心,”达达尼昂说,“不管干哪一行,人都是能进天国的。”

“我的主人已经是很好的神学家,”巴赞哭丧着脸说,“他是可以做主教的,也许还可以做红衣主教。”

“好啦!可怜的巴赞,这算什么,你仔细想一下吧。请您说说,做一个教士有什么用处?并不能因此就免得去打仗,你明明白白看到,红衣主教就要顶着步兵的铁盔、举起钩镰枪去打第一仗了。譬如,拉瓦雷忒先生也是红衣主教,你怎样说呢?去问问他的跟班曾经给他包扎过多少次伤口吧。”

“哎呀!”巴赞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的,先生,今天,世界上的事全是颠倒了的。”

这时候,两个青年和可怜的跟班都到了楼下。

“你给我抓住鞍镫,巴赞。”阿拉密斯说。

阿拉密斯使出他平常那种娴雅敏捷的姿势,扑到了鞍子上。不过那匹名贵的牲口撇着头打了几个圆圈,又竖直身子像人一样立起了好几次,它的骑士感到了难以忍受的疼痛,以至于脸色发白,坐在鞍子上摇晃起来。达达尼昂是事先预料到这种意外的,一直睁着眼睛盯住他,这时候赶紧向他奔过去,伸出两只手臂扶着他,把他送到他的屋子里。

“好了,亲爱的阿拉密斯,好好调养自己吧,”他说,“我一个人去找阿多斯。”

“您是一个铜筋铁骨的人。”阿拉密斯对他说。

“不是,我运气好,没有别的。不过,您在等着我回来的时候,怎样消磨日子呢?不再给手指头和降福礼做注解了吧,是不是?”

阿拉密斯微笑了。“我可以写诗。”他说。

“对呀,写些像石勿莱丝夫人侍女的那封信一样芬芳的诗吧。讲些写诗的方法给巴赞听,那一定会使他得到安慰的。至于马呢,每天稍微骑一下就行了,那可以使您恢复习惯。”

“噢!这一层请您放心,”阿拉密斯说,“您回来的时候,一定看得见我已准备妥当,正等着跟着您走呢。”

他俩互相道别,达达尼昂又把阿拉密斯的事向巴赞和老板娘叮嘱了一番。十分钟以后,他驱马快步地向着亚眠奔去。他怎样去找阿多斯?或者不如说,他找得着他吗?

他以前任凭阿多斯去对付的那种处境原是十分危险的,他很可能早已送掉了性命。这个想法教他皱着眉头叹了好几口气,又教他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发誓报仇的话。在他所有的朋友中间,阿多斯的年龄最大,他的趣味和同情心在外表上和达达尼昂最不接近,然而他对于这个世家子弟有一种明显的敬重。

因为阿多斯的优点实在不少:他的神气高贵而且超群出众。那种可称为伟大的聪明,不时从他本人自愿静居的隐僻处所向外面放出光彩。那种永不改变的平易近人的气概,使他成为世界上最容易结交的人。那种快乐劲儿固然显得勉强,不过却很强烈。那种勇敢行径假若不是最罕见的冷静思考的结果,也不妨称它是出自盲目服从。

这类的优点对达达尼昂引起的情感是超过尊敬和友谊的,它们使他赞叹。

特雷维尔先生的确是倜傥高贵的宫廷人物,不过如果拿他和阿多斯做一个比较,那么阿多斯在高兴的日子里是能够超过对方的。阿多斯身材中等,但就整个身材而论,长短非常合适。就身材的各部分而论,相互间的比例也非常均匀。好几次和波尔多斯角力的时候,他战胜了这个体力在火枪队里早已有口皆碑的巨人。

就他的头部说,眼光是逼人的,鼻梁很直,下颊的轮廓像布鲁图,这就使头部具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伟大而优雅的特征;他那双手从来不加修饰,却教那个极力用杏仁膏和香油来保养双手的阿拉密斯灰心;他的嗓子又嘹亮又调和。

此外,在这个一贯韬晦而谦逊的阿多斯身上,还有这样难以形容的优点。那就是他那种属于最有光彩的社会阶层的待人接物的学问,他那种从细小行动中自然流露出的良家子弟的习惯。

若是谈到安排一场宴会,阿多斯比任何一个交际家都应付得周到。他使得每一个参加宴会的宾客都坐得到应坐的席次,按着宾客本人的或者祖先的社会地位次序去排定他们的座位。若是谈到勋徽的学识,阿多斯认识整个法国的贵族家庭,他们的世系和他们的姻亲,他们的勋徽和勋徽的来源。宫廷里的种种礼仪,没有什么细节是他不知道的。他知道什么是大领主们的权利。

他完全熟悉如何用猎犬和鹞子打猎。某一天,他谈到这种了不起的本领,竟使得路易十三大为吃惊,在这件事上,这位国王是被人当作老师看待的。

正像那个时代里所有的大爵爷一样,他对于骑马和使用各种兵器的本领也很精通。而且,他从前受教育的时候也一点儿不马虎。经院派的学识,原是那个时代的世家子弟很少有人研究的东西,而阿多斯在这方面也学得很认真。他常常对着阿拉密斯夸夸其谈的,以及波尔多斯不懂装懂的拉丁文微笑,并且竟有两三次,在阿拉密斯不遵守拉丁文初步语法说话出错的时候,他替他纠正了名词的格和动词的时态,使得他的朋友大为惊讶。

此外,他的端方的品行也是无可指摘的。尽管在那个世纪,军人们很容易用不严肃的态度去对待宗教和良心,情夫们很容易轻视现代人严格的审慎态度,穷苦的人很容易不坚守“摩西十诫”的第七条[1]。

所以,阿多斯是个了不得的非常人物。

然而,我们却看见这种很出众的本性,这种很健美的人物,这种很高尚的本质,在无形之中渐渐倾向于物质生活,如同老年人在精神和肉体两方面都倾向于愚钝一样。阿多斯在不得意的日子里——并且这种日子是常常有的——每每熄灭自己的光辉,他的辉煌的一面如同埋没在深沉的夜色当中了。

这样一来,这个半神人物消逝了,剩下的仅仅是一个平常人。耷拉着脑袋,双眼无神,说起话来迟钝吃力,动辄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呆望着他的酒瓶、酒杯,或者格里莫。这个跟班已经惯于根据一些信号去服从主人,能够从主人没有表情的眼神中,辨认他最小最小的指望,使得他立刻得到满足。

如果四个朋友在这样的时候齐集一堂,即使是指望阿多斯使出劲儿说一个字来加入谈话,也是很难办到的。可是喝起酒来却相反了,阿多斯的酒量抵得了四个人,而且他在这时候除了比较明显地皱着眉头,以及比较深沉地发愁以外,没有其他的表情。

我们深知达达尼昂是个喜欢追根问底、生性敏锐的人,然而他尽管在这件事上很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却还是无法指出这种意气消沉的任何缘由,也没有发现其中有什么遭遇。因为阿多斯从来没有接到过任何书信,也没有做过任何瞒着三个朋友做的事情。

人们不能说,这是酒使得他发愁,因为正相反,他喝酒不过是为了消愁,而这种药方正如我们说过的一样,反而使得他更加闷闷不乐。

人们也不能把这种过度忧郁的气质归咎于赌博,因为阿多斯在这件事上的表情恰巧和波尔多斯相反。波尔多斯赌赢了就唱歌,输了就骂。而阿多斯赢了的时候,也像输了的时候一样,始终是冷静的。

某天晚上,有人在火枪手的俱乐部里,看见他赢过一千个皮斯托尔,随即不仅全数输光,而且连出席盛大宴会的礼服上的绣金腰带,也都输掉了。最后,他不仅全数再赢回来,而且还多赢了一百个路易。但在这样的起伏变化间,他那两根清秀的黑眉毛,却一点儿也没有动弹过。他那双色泽动人的手,也没有失去过光彩。那天晚上,他的话是愉快而宁静的,自始至终都是这样。

我们的邻邦英国人每每因为天气的影响,脸色变得抑郁,而阿多斯却不是这样。因为他这种愁容通常在每年天气将近晴朗的时候,就变得比较强烈。六月和七月,都是阿多斯认为可怕的时期。

现在呢,他没有伤心的事情,在旁人对他谈到未来的时候他就耸着肩头。所以正像达达尼昂曾经听见有人泛泛地对他说过的一样,阿多斯心上的秘密是属于过去的。

阿多斯在沉醉未醒时,无论怎样巧妙地对他提出问题,都不能够使他的嘴巴或者眼光透露出什么来。这种充满他全身的神秘色彩,使他更加引起旁人的兴趣。

“是呀!”达达尼昂向自己说,“可怜的阿多斯这时候也许死了,而且正是由于我的过错死的,因为把他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来的是我。他并不知道事情的根源,将来也不会知道事情的结果,更不能从中得到什么利益。”

“先生,还没有提到,”布朗舍回答,“我们的性命差不多是他救出来的。您可记得他曾经叫喊过:‘赶紧走开,达达尼昂!我上当了。’而且在放过两响手枪以后,他的剑闹出来的响声多么可怕!那真可以说抵得上二十个人,或者不如说抵得上二十个怒气冲天的魔鬼!”

这些话使达达尼昂更加渴望早些见到阿多斯,他用马刺夹紧了他的马,这牲口本来是不需要受到这种刺激的,它纵起双蹄带着它的骑士向前直奔。

上午十一点左右,他们望见亚眠了。

十一点半,他们到了那该死的客店的门口。

对于那个阴险的客店老板,达达尼昂早就不断计划着一种使人快意的复仇办法,但那仅仅是一种指望。现在,他走到客店里的时候,把帽子压在眉毛上边,左手抓住剑柄,右手把马鞭甩得呼呼直响。

老板迎上去给他敬礼,他向老板说:“您可认识我?”

老板看了达达尼昂的煊赫装备还在发怔,回答道:“大人,我以前没有得到过这种好运气。”

“哈!您不认识我?”

“不认识,大人。”

“那好,两句话就可以恢复您的记忆力。大约半个月以前,您大胆地用伪造货币的罪名控告了一个世家子弟。现在,这个世家子弟被您弄得怎么样了?”

老板脸色发白了,因为达达尼昂显出了极其神气的态度,布朗舍也模仿着他的主人的样子。

“唉!大人,请您不要对我谈这件事了。”老板用他那种最伤心的音调大声说,“唉,爵爷,这个岔子教我付出了多么昂贵的代价。唉!我真倒霉透了!”

“我问您,这个世家子弟怎样了?”

“请您听我说,大人。请您不要责备我。请坐,开恩呀!”

达达尼昂因为又生气又着急,简直说不出话来,他坐了下来,威严得像是一个审判官。布朗舍神气地靠在他的围椅上。

“经过是这样的,大人,”老板浑身发抖地回答,“因为这时候我才认出您。当初我和您说的那位世家子弟,发生不愉快的口舌的时候,您已经走了。”

“对呀,那是我。所以您现在能看明白,如果您不把全部事实说给我听,您就不必等候我来开恩。”

“那就请您细听我说吧,您一定可以知道全部事实。”

“好的,快说。”

“那一次我得到地方官的通知,说有个著名的伪币制造者同他的伙伴要到我这客店里来,都是身着禁军或者火枪手的军服做掩护的。您各位大人的面貌、牲口和跟班,都给我形容得详详细细。”

“之后呢,之后呢?”达达尼昂很快就明白,这些很准确的说明是从哪儿来的,连忙问。

“地方官派了六个人给我做帮手,我就根据他的命令采取了某些在我看来是紧急的布置,好教我来查究那些所谓的伪币制造者。”

“还在这么说!”达达尼昂听到“伪币制造者”这个名称,觉得非常刺耳。

“请您宽恕我,大人,请您宽恕我说这些话,那正是我道歉的话。地方官使得我害怕,您也知道,一个开客店的应当对地方官客客气气。”

“再说一回,那位世家子弟现在在哪儿?他变成什么样啦?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请您耐心一点,大人,我们正要说到这儿。您知道的那些事情发生了,并且您仓促地走开了,”老板用一种逃不过达达尼昂眼光的狡猾态度说下去,“仿佛使得事情可以结束。那一位世家子弟,您的朋友,却拼命抵抗。他的跟班由于一种意外的不幸,又和地方官派来的那些装作管马的小子的人,打了一架……”

“哈!该死的家伙!”达达尼昂嚷着,“你们是事前商量好了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杀光你们这些家伙!”

“哎呀!不是呀,大人,我们并不是事前商量好的,您等一下就可以看得明明白白。您那位朋友,他无疑有一个很高贵的姓名,不过我们都不知道,请您原谅我没有用这个姓名来称呼他。他放了两响手枪,打倒了两个人以后,挥着手里的剑,且战且退地打得我一个手下成了残废,又用剑背一下子打得我晕了过去。”

“不过,刽子手,你有完没完?”达达尼昂说,“阿多斯呢,阿多斯怎么样了?”

“他如同我向大人说的那样且战且退,他发现他背后正是店里酒窖的台阶,而酒窖的门是开着的,他就把门上的钥匙拔出来藏在身边,把酒窖当作防御工事守在里面了。我们既然肯定可以在那儿找得到他,就任他待在那儿。”

“对呀,”达达尼昂说,“你们并不要杀掉他,只想把他关起来不教他逃走。”

“公正的老天呀,把他关起来不教他逃走吗,大人?他的确是自己把自己关起来的,我向您发誓。起初他结结实实抵抗了一阵,一个当场被他打死,另外两个都受了重伤。死的和受伤的都被他们的伙伴运走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听见有人谈到他们。我自己在恢复知觉以后就去找省长大人,向他报告一切经过,并且向他请示,应当怎样对付那个关在酒窖里的人。省长大人仿佛大吃一惊,他说我的话他一点也不了解,又说那些送到我这儿的命令都不是由他发出的,又说如果我糊里糊涂告诉任何人,说他听闻了这件小冲突,就要派人吊死我。仿佛我当初弄错了,先生,我把这个当作另一个加以逮捕,反而教应当被逮捕的逃走了。”

“不过,阿多斯呢?”达达尼昂因为地方当局的不负责任而加倍焦躁起来,就大声嚷着,“阿多斯,他怎么样了?”

“我当时急着要向那个被关的人赔不是,”老板回答,“就向着酒窖走过去,想使他恢复自由。唉!先生,那已经不是一个人,简直凶猛得像是一个魔鬼。听见恢复自由的提议,他说这是旁人给他安排的一个陷阱,又说在出来之前他先要提条件。

“我并不掩饰,自己由于得罪了国王的火枪手而弄得处境很糟糕,所以很谦卑地告诉他说我预备接受他的条件。

“他对我说,他首先要人把他那个跟班交还给他,而且跟班是要武器齐全的。店里赶忙服从了这种吩咐。因为您很明白,先生,我们准备去做您这位朋友所要做的一切。所以格里莫先生——他虽然不大说话,却报过他的名字——格里莫先生带着伤到酒窖里去了。他的主人在接到他以后,重新又把门堵上,吩咐我们待在我们的柜房里。”

“不过他究竟,”达达尼昂高声嚷着,“他究竟在哪儿?阿多斯在哪儿?”

“在酒窖里,先生。”

“怎么,可恶的家伙,您可是从那时候起一直把他扣在酒窖里?”

“老天大发慈悲哟!不是呀,先生,我们把他扣在酒窖里?您不知道他在酒窖里做的事情吧?唉!如果您能够使他从酒窖里出来,我一辈子都会感谢您的恩典,我会把您当作我的守护神一样崇拜。”

“那么,他在那儿?我在那儿找得着他?”

“当然找得着,先生,他坚持非待在酒窖里不可。我们每天用一把大叉子叉着面包,从气窗口里送给他。他要肉的时候还得送点肉。不过,真糟糕!面包和肉都不是他用得最多的。有一次,我设法带着两个茶房一同到酒窖里去,而他却大发起雷霆来。我听见了他主仆俩弄出许多响声:一个扳开了手枪的打火机准备放枪,一个扳开了短枪的打火机。随后,在我们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做的时候,那个主人才回答说,他主仆二人要放四十枪,他们宁愿放到最后一枪也不许我们有人踏进酒窖一步。于是,先生,我又到省长大人那儿去诉苦了。这一位回答我说,这不过是我应得的惩罚,说这可以教训我不应该侮辱住在我店里的高贵的爵爷们。”

“因此就从那个时候起,他一直待到现在?”达达尼昂问道。他看见老板那副可怜的样子,竟忍不住笑了。

“从那个时候起,先生,”老板接着说,“我们就过着可以想到的最教人发愁的日子。因为,先生,您应当知道我们的食物和饮料全是存放在酒窖里的。那儿有我们成瓶成桶的葡萄酒,有啤酒,有油和调味品,有肥膘咸肉和香肠。他既然不许我们到酒窖里去,我们只好不供给那些到店里来的旅客吃喝,弄得我们的买卖天天都蚀本。您这位朋友再在我的酒窖里待一个礼拜,我们一定要破产了。”

“这倒也公正,真好笑。朝我们的神气瞧瞧,难道看不出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而不是伪造货币的吗,您说?”

“是呀,先生。是呀,您说得有道理。”老板说,“不过请您听,请您听,他又在发脾气了。”

“一定是有人惊扰了他。”达达尼昂说。

“不过,非得惊扰他不可,”老板大声说,“我们店里刚才到了两个英国的世家子弟。”

“怎样呢?”

“怎样吗?英国人爱喝好葡萄酒,这是您知道的。先生,这两个问我们要顶好的。我的老婆为了满足这两位先生,请求阿多斯先生允许她到酒窖里去取酒,他仍旧跟平常一样拒绝了她。唉!老天大发慈悲!现在闹得加倍厉害了。”

达达尼昂果然听见酒窖那边喧闹得很厉害。他站起来,老板扭着两只手在前引路,布朗舍背着扳开了打火机的短火枪跟在后面,达达尼昂走近了出事的地方。

那两个世家子弟是怒气冲天的,他们赶了一段很长的路程,渴得要命。

“简直是蛮不讲理,”他们用略带外国口音的正确法国话嚷着,“这个疯子不愿意让这些好人来喝他们的酒。好,我们就要打穿这扇门!倘若他闹得太不像话,看吧!我们要宰掉他。”

“算了吧,先生们!”达达尼昂一面从腰带上拔出两支手枪一面说,“你们什么人也宰不掉,对不起。”

“好,好,”阿多斯用镇定的声音在门里说,“应该让那些吃小孩子的家伙进来一下,我们等着瞧好了。”

两个英国世家子弟本来像是勇不可当的,现在却迟疑地互相望着。竟可以教人认为,在那个酒窖里有个饿空了肚子的吃人妖怪、民间传说里的英雄巨人。若是要去威胁他的巢窟,谁也不能不受到惩罚。

接着,沉寂了片刻。

不过,那两个英国人终于不好意思退缩,其中最爱惹事的一个在台阶上往下走了五六步,如同预备踢穿墙壁似的在门上踢了一脚。

“布朗舍,”达达尼昂一面扳开他两支手枪的打火机,一面说,“我负责上面的这一个,你负责在下面的那个。喂,先生们,你们愿意打仗!好吧,就来和你们玩一下!”

“天啊,”阿多斯提高他低沉的声音嚷着,“我仿佛听见了达达尼昂在说话。”

“一点儿也不错!”达达尼昂也提高了声音说,“是我,朋友。”

“哈,好极了!既然如此,”阿多斯说,“我们就来教这些踢门的家伙吃点苦头吧。”

两个英国世家子弟都拔出了剑,不过他们发现自己夹在两道火线中间,又迟疑了一刹那。但是正同第一次一样,骄傲的心理占了上风,终于用第二脚把那扇门从上到下踢开了一条大裂缝。

“你让开,达达尼昂,你让开,”阿多斯大声喊,“你让开,我就要放枪了。”

“先生们!”达达尼昂向来总是深谋远虑的,所以这么说,“先生们,请仔细想想!您忍耐一点,阿多斯。你们钻到了一件恶劣的事件当中,你们身上将会被打出许多窟窿。在这边,我和我的跟班要向你们放三枪;同样,酒窖里也要向你们放三枪;并且,我们还有剑。我向你们肯定,我和我的朋友的剑都击得相当不错。你们让我来安排两方面的事情吧。一会儿,你们一定有东西喝,我向你们保证。”

“倘若还有剩下的。”阿多斯用嘲笑的声音喃喃地说。

客店老板觉得有一股冷汗沿着他的脊梁往下直流。

“什么,倘若还有剩下的?”他低声地说。

“见鬼!一定有剩下的,”达达尼昂说,“尽可以放心,他们两个不会喝完整个酒窖里的酒。先生们,请把你们的剑收回去吧。”

“既然如此,您呢,把您的手枪都插到腰带上去。”

“没问题。”

达达尼昂做了榜样,随后转过来向着布朗舍,做了个手势,教他关上他的短枪的打火机。

两个英国人都被说服了,一面嘴里嘀咕着,一面把剑收回剑鞘里。有人把阿多斯关在酒窖里的经过告诉了他俩,他俩本就是善良的世家子弟,都说客店老板做得不合情理。

“现在,先生们,”达达尼昂说,“请你们回自己的屋子里去。十分钟后,我负责教人把你们需要的东西,都送到你们的屋子里去。”

两个英国人欠了欠身子走开了。

“现在,我是单独一个人了,亲爱的阿多斯,”达达尼昂说,“打开门让我进来吧,我请求您。”

“立刻就开。”阿多斯说。

于是,传出来一束束柴火的相互撞击声,好些体积较大的木料的摩擦声,简直是一片巨大的响声。这些东西本来构成了阿多斯的防御工事,现在它被包围者亲自动手来拆除了。

不一会儿,门动了,阿多斯那副苍白的脸出现了。他用一道飞箭样的眼光向四周探视了一下。达达尼昂搂住他的脖子,和他亲热地拥抱。随后,他想领着阿多斯离开这个空气潮湿的地方,才发现他有点左摇右晃。

“您可是受了伤?”他向他问。

“我吗?一点也没有。我快要醉死了,没有别的事,谁都没能有比这更好的享受了。天主万岁,我的老板!我自己至少应当是喝了一百五十瓶。”

“天啊!”老板嚷着,“倘若跟班喝的只有主人的一半,那已经够教我破产了。”

“格里莫是规矩人家的跟班,他不敢主动地和我吃喝同样的饮食,所以他只喝了桶里的酒。留心,我相信他忘了塞上酒桶的塞子。您可听见?酒正在那儿流呢!”

达达尼昂放声大笑,这一笑使得老板的浑身战栗变成了潮热。

同时,格里莫也跟在他主人背后出来了。他捎着短枪,脑袋摇摇摆摆,像鲁本斯画的一幅放纵的醉汉。他身上前前后后满是一种发黏的**,老板认得那是他最上等的橄榄油。

这支神气的队伍穿过了大厅,走到达达尼昂在客店里用威风占住的那间最好的屋子里休息。

在这段时间里,老板夫妇连忙带着灯一同去看酒窖了,那是许久不准他们进去的地方,一个凄惨的场面正在等着他们。

阿多斯使用好些成束的柴火、木板和空酒桶,依照战略的规章,堆成了他的城堡。他为了走出来又拆毁了它。现在,老板夫妇除了这些东西以外,又看见四处都有吃光的火腿骨头,扔在一些由葡萄酒和植物油混成的洼里。同时,有一大堆打碎了的酒瓶,扔在酒窖左边的角上。一只没有关好龙头的酒桶,从口子里流完了它最后的一滴血。

这正像古代诗人说的一样:满目破坏和死亡的景象,仿佛是在战场上。

五十串挂在梁子上的香肠,现在,仅仅剩下了十串。

这样一来,老板夫妇的狂吼声,从酒窖的圆屋顶透了出来。达达尼昂听了也为之感动,阿多斯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不过,愤怒跟在痛心之后爆发了。老板擎着一根烤肉的铁通条,不顾一切地扑到那两个朋友待的屋子里。

“拿点葡萄酒来!”阿多斯望着老板说。

“拿点葡萄酒来!”老板发疯似的大声说,“拿点葡萄酒来!您已经喝了我一百多个皮斯托尔的酒,我是一个破产的人、垮掉的人、什么都没有的人了!”

“哼,”阿多斯说,“我们仍旧口渴得很。”

“就算您还想喝,可您把所有的瓶子都打破了!”

“您把我推到那堆酒瓶子上面,它就垮了。那是您的过错。”

“我的植物油全洒了!”

“植物油是一种医治跌打损伤的神效药膏,您害得这个可怜的格里莫受了伤,那是应当医治的。”

“我所有的香肠都啃完了!”

“那个酒窖里老鼠多得不得了。”

“这一切,您都得付我钱。”老板愤愤不平地大声说。

“这才叫滑稽透了。”阿多斯一面站起来一面说,不过他立即仍旧坐下,他刚才过于使劲了。达达尼昂扬着手里的鞭子来帮助他。

老板向后退了一步,满脸全是眼泪。

“这可以教您受点教训,”达达尼昂说,“您以后会懂得用一种比较礼貌的样子,来款待天主派到您店里来的旅客。”

“天主派来的?您说魔鬼派来的吧!”

“亲爱的朋友,”达达尼昂说,“如果您再这样在我们的耳朵跟前啰嗦,我们四个人就再把自己关到酒窖里去,确确实实地去看看这一次的损失,是不是像您说的一样大。”

“好啦!先生们!”老板说,“是我错了,我承认。不过,什么罪过都是可以获赦的,你们都是老爷,我是一个可怜的客店老板,你们一定会可怜我的。”

“哈!倘若你这样说,”阿多斯发言了,“你就是要教我伤心,我的眼泪就要像您的酒从桶里流出来一样,从眼眶里流出来了。我们的神气有点像魔鬼,但实质上并不是那样。好啦,你走过来,我们谈两句吧。”

老板提心吊胆地走过来了。

“我对你说你走过来,不用害怕,”阿多斯继续说,“在那一天我预备付钱的时候,我曾把我的钱袋搁在桌子上!”

“是呀,大人。”

“那只钱袋装着六十个皮斯托尔,现在到哪儿去了?”

“保管在法院职员手里,大人,他们说那是伪造的货币。”

“既然这样,教他们把我的钱袋还给你,你收下那六十个皮斯托尔吧。”

“不过,大人应该很知道,法院职员对于拿到手里的东西是不肯放手的。如果是伪造的货币,那还有点希望。但不幸得很,那都是真的。”

“你去和他商量吧。好朋友,这和我不相干,尤其在我手里连一个利弗尔都不剩的时候。”

“喂,”达达尼昂说,“阿多斯以前的那匹马现在在哪儿?”

“在马房里。”

“它值多少钱?”

“至多值五十个皮斯托尔。”

“它值八十个,你拿了它去吧。这就什么都说妥了。”

“怎么,你卖掉我的马?”阿多斯说,“你卖掉我这匹巴雅泽?以后我骑着什么去打仗,难道骑格里莫吗?”

“我带了另外一匹给你。”达达尼昂说。

“另外一匹?”

“而且是极其雄骏的!”老板大声说。

“那么,如果另有一匹更好看、更年轻的,你把老的拿去吧,现在拿点葡萄酒来。”

“哪一种酒?”老板问,他是完全喜笑颜开的了。

“摆在顶里边靠近木板的那一种,现在还剩下二十五瓶,其余都在我摔跤的时候打破了。你拿六瓶上来。”

老板在一旁自言自语:“这真是一条了不得的好汉!只要他在这儿住半个月,他又付得出他喝的酒价,我一定可以恢复我的买卖。”

“你不要忘了,”达达尼昂说,“拿四瓶同样的,送给那两位英国爵爷。”

“现在,”阿多斯说,“等着他们送酒来,达达尼昂,你给我讲一下其余那几个人的消息,赶快。”

于是,达达尼昂向他叙述,怎样找着了带伤躺在**的波尔多斯,怎样找着了夹在两个神学家当中坐在桌子前的阿拉密斯。等到说完,老板就拿着那几瓶他们要的酒进来了。此外,还带来了一只侥幸没有藏在酒窖里的火腿。

“这还不错!”阿多斯一面把酒斟在自己和达达尼昂的杯子里,一面说,“为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喝一杯。不过,您自己呢?朋友,您怎样了?您自己遇到了一些什么事?我觉得您的神气很不快乐。”

“糟透了!”达达尼昂说,“因为在我们所有人当中,我是最不幸的!”

“达达尼昂,你不幸?”阿多斯说,“说呀,你是怎样不幸?告诉我。”

“稍等一下。”达达尼昂说。

“稍等一下?为什么稍等一下?你以为我喝醉了吗,达达尼昂?你好好记着这句话:我只有喝了酒心里才格外清楚。说吧,我静静地细心听着。”

达达尼昂把他和博纳希厄太太的故事讲给他听。

阿多斯听着他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皱。随后,他一说完,阿多斯就说:“这一切多么苦恼,多么苦恼!”

这是阿多斯的名言。

“您常常说苦恼,亲爱的阿多斯,”达达尼昂说,“这对您很不适合,您从来没有恋爱过。”

阿多斯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突然发光了,但只像电光一闪,接着仍旧变得像以前一样黯淡空虚。

“这是真的,”他平静地说,“我从来没有恋爱过。”

“那您看得明白,铁石心肠,”达达尼昂说,“我们这些柔弱心肠认为您的生硬态度是错误的。”

“柔弱心肠,千疮百孔的心肠。”阿多斯说。

“您说些什么?”

“我说爱情是一种彩票,中彩的人得到的是死亡!您没有中彩真是幸运,相信我吧,亲爱的达达尼昂。倘若我有一种劝告给您,那就是始终不要中彩。”

“她的神气像是非常爱我!”

“她的神气像是爱您?”

“噢!她本来是爱我的。”

“孩子,没有一个男人不像您一样,总相信他的情妇是爱他的,也没有一个男人不受他的情妇欺骗。”

“只有您是例外,阿多斯,因为您向来没有情妇。”

“这是真的,”阿多斯沉默一下后说,“我向来没有情妇。我,我,我们喝酒吧!”

“您既然是个哲学家,”达达尼昂说,“那请您指示我,请您支持我。我需要的是知识和安慰。”

“哪一方面需要安慰?”

“我的不幸。”

“您的不幸教人好笑。”阿多斯耸着肩膀说,“倘若我向您说一个爱情故事,我很希望知道您会说些什么。”

“可是您遇到的事?”

“或者是我一个朋友遇到的,那不重要。”

“请说吧,阿多斯,请说吧。”

“我们喝酒吧,那一定会更好一些。”

“那就边喝边讲。”

“说真的,这未尝不可。”阿多斯一面一饮而尽,又斟满了酒杯,一面说,“这两件事会非常好地合在一块儿。”

“我洗耳恭听。”达达尼昂说。

阿多斯在思索着,达达尼昂看见他越思索脸色越白。粗俗的醉汉醉到这种程度,总是倒下来就睡着了。他呢,他没有睡着,只是大声说着梦话。这种沉醉的梦游是多少令人有些害怕的。

“您坚决要听这个故事吗?”他问。

“我请求您讲。”达达尼昂说。

“那我不得不遵命了。我朋友当中的一个,我朋友当中的一个,您听明白,不是我。”阿多斯说到这儿惨淡地微笑一下,又继续往下说,“我那省里的一位伯爵,这也就是说贝里省里的一位伯爵,地位像棠朵罗家里的或者蒙莫朗西家里的子弟那样高贵。他在二十五岁的时候,钟情于一个美丽得像是爱神般的女孩子,她年龄有十六岁,一种火热的性灵,一种不是妇女的而是诗人的性灵,在她那年龄的天真烂漫当中透了出来。她并不求取悦于人,却使人如痴如醉。她住在一个小镇上,和她的哥哥在一起,她的哥哥是镇上的本堂神甫。兄妹俩都是从外地来的,谁也不知道他俩原籍的地名。但因为看见她本人很美丽,她的哥哥很信宗教,所以都想不起探问他俩究竟是从哪儿迁来的。而且,大家还说,他俩都是好人家的子女。我那个朋友是当地的爵爷,他处于领主的地位,原可以照他的意思引诱她,或者用势力夺取她。谁会来帮助两个外来的陌生人呢?不幸,他是个正直的人,他娶了她。糊涂人,蠢货,傻子!”

“为什么这样说,既然他爱着她?”达达尼昂问。

“您等着看吧。”阿多斯说,“他带她住到他的城堡里,让她做了他省里的第一贵夫人。应当说一句公道话,她是很能够和她的崇高地位相称的。”

“之后怎样呢?”达达尼昂问。

“怎样吗?某一天,她和丈夫一同出去打猎,”阿多斯低声迅速地说道,“她从马上摔下来晕过去了,伯爵奔过去救她。这时候,她的衣裳使她喘不过气来,他用随身的小刀划开了她的衣裳,使她露出了双肩。您猜一猜,她肩膀上有什么东西,达达尼昂?”阿多斯说到这儿,放声大笑起来。

“我能知道那是什么吗?”达达尼昂问。

“一朵百合花。”阿多斯说,“她是因为犯了罪被人烙上花做记号的。”

于是,阿多斯一口喝干了手里的那杯酒。

“好吓人!”达达尼昂大声说,“您对我说的是什么?”

“真实的事。亲爱的,天使是一个恶魔。那个可怜的女孩做过贼。”

“那么,伯爵是怎样处理这件事的?”

“伯爵是一个大贵族,他在他的领地上有各级审判权。他剥完了伯爵夫人的衣裳以后,就把她双手反剪在背后绑好,再在她脖子上套上一圈绳子,把她吊在一棵树上。”

“老天,阿多斯!一个杀人的凶手!”达达尼昂嚷道。

“是呀,一个杀人的凶手,罪名不会更多。”阿多斯说,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不过,我仿佛觉得我的酒不够了,也没有人管我。”

他抓着剩余的最后一瓶酒,把瓶口靠近嘴唇,如同拿着一只通常用的杯子似的,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随后,他听凭自己的头伏在两只手上了。达达尼昂十分恐慌地待在他的跟前。

“这件事医好了我的毛病:我不去接近什么美貌的、有诗意的和多情的妇人了。”阿多斯站起来这么说,不想再说有关伯爵的寓言了,“天主也把同样的恩惠赐给了您,我们喝酒吧!”

“她就这样死了,对吗?”达达尼昂喃喃地说。

“还用多说!”阿多斯说,“举起您的杯子吧。朋友,来吃点儿火腿!”阿多斯嚷着,“我们再也不能够多喝了!”

“那么她的哥哥呢?”达达尼昂畏怯地问。

“她的哥哥?”阿多斯接着说。

“对呀,那个教士呢?”

“啊,我曾经打听过他,也想把他吊死,不过他在事前得到消息,早一天离开了本堂神甫的职守。”

“可有人至少知道那个坏东西究竟是个什么人?”

“无疑是那个美人儿的第一个情夫和共犯,一个有地位的人。那家伙也许是为了使他的情妇能够和人结婚,并且前途有个依靠,才装作了本堂神甫。我希望他受到四马分尸的刑罚。”

“噢!天啊!”达达尼昂说。他完全被这种骇人听闻的故事弄得茫然失措了。

“您吃点这种火腿吧,达达尼昂,味道好得很。”阿多斯切了一片搁在青年人的盘子里,“多么不幸,从前酒窖里连四只这样的火腿都没有!若是有的话,我也许会多喝五十瓶酒。”

达达尼昂不能再忍受这种谈话了,这会使得他发疯。他把他的头伏在两只手上,假装睡着了。

“年轻人都不会喝酒了,”阿多斯用怜悯的眼光望着他说,“然而,这个人是最好的年轻人中间的一个……”

[1]指“不可偷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