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美学主张(1 / 1)

西蒙的新小说究竟“新”在哪里?其基本特征是什么?这些问题曾引起了广泛而持久的争议。西蒙在与《快报》记者谈话时说:“在传统小说中,人们总是认为表现时间的经过只有用时间,我认为这想法幼稚……在我看来,问题不在表现时间、时间的持续,而在描绘同时性。在绘画里也是这样,画家把立体的事物变为平面的绘画。在小说作品中,问题也是在于把一种体积转移到另一种体积中:把一些在记忆里同时存在的印象在时间持续中表现出来。”[2]也就是说,在创作过程中,涌入作者脑海的不是某个单一的事物、单一的线索,也不是按时间先后呈现出来的事物、它们的发展线索,而是时间意义已经淡化了的众多事物。顺着小说文本去追踪各个事件、场景的时间关系,会发现好像是在时空的轮回中,不断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早已经历的一个个“点”(事件、场景),并且从这种角度来看,时间似乎一点也没有流逝。这种写法几乎推翻了小说的时间先后性。过去,人们总是说小说是时间的艺术,而西蒙向这种观点提出挑战和质疑。他要让他的小说像绘画一样摆脱时间的限制而成为空间的艺术,把写小说当做作画,从三维的角度去描写小说里的事件,从而使事件在时空中不断地被重复。

文学批评界普遍认为,西蒙新小说的“新”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他强调写物。新小说派作家反对传统的巴尔扎克式的小说,它们在语言、故事、人物等传统要素上,从内容到形式进行抛弃与变革。传统巴尔扎克式小说以故事及人物命运为主要支柱,而新小说则反对有计划地安排人物的命运和遭遇,反对刻意地将生活写成连贯集中、惊心动魄的样子,反对塑造典型人物。新小说派作家让故事及人物退居二线,对物的不厌其烦的描写成为小说的中心;他们认为传统现实主义小说以人为中心,一切以描写人为出发点,从描写人的命运以及故事情节的需要出发来对客观世界进行描写,这样就使人和物的界限变得模糊,有意贬低物的地位和作用,把物降低到从属陪衬的地位。就这一点来说,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无法真实地反映客观世界。新小说派作家采用意识流和虚实交错、时空颠倒等手法,对物的世界进行纯客观的描绘,重在揭示世界和人生的荒诞,他们否定人类世界有现成的意义存在。西蒙认为,相对于物质世界来说,人是渺小而脆弱的,人无法穿透物质世界对人的重重束缚,所以,人所能看到的也只是事物的表面,而不能凭主观感情赋予客观世界任何意义。因此,西蒙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演说道:“(我)活到今天七十有三,凡此种种,我还没发现出什么意义来。除非像莎士比亚以后,我想大概是巴特说的,‘要是世界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就是它毫无意义可言,——除了世界本身的存在。’——仅此而已”[3]。这既是对西方传统理性主义的反叛,也是对19世纪以来非理性主义的背叛。

其次,注重语言创新,以场景组合代替传统小说的完整情节。《弗兰德公路》没有格里耶等人的新小说那么极端,表现在它没有因有意的突出面对“物化”强调、对现实参照排斥、对事物意义拒绝而显得特别激进。在这部小说里,首先给读者留下深深印象的是西蒙描绘事物的方式。西蒙写长句、长段手法十分高明,有人统计过西蒙写的最长的一个句子竟然用了一千多个单词。西蒙小说中的语言是彼此脱节的,服从离题叙述。那些绵延不绝迷宫般的句子,不厌其烦地描述着事物的场景,人物的动作、语言、幻境等等,尤其对事物细节的精确雕琢,让人不得不叹服作家观察的敏锐,想象的细致与精确描摹的惊人本领。这里可以看出绘画训练对西蒙小说创作的影响。西蒙认为绘画要达到和谐,小说也要达到和谐境界,“它和我们的记忆一样,各种往事、形象、情感不停地复叠、交叉在一起,再被理想结合起来,互相渗透。立体派画家什么原则也不遵守,将虚构的、有时甚至是‘真实的’物体碎片(如报纸、物品或木头等)粘在一起,互相冲突……借助于各种各样的材料或板条、硬纸板、家具的碎片或机器零件,或直接把颜料倒在画布上,等等,这样来创作大型作品”。[4]

再次,西蒙主张打破传统的时空观,反对虚构做作的情节,使小说具有迷宫式的情节结构。新小说在写作手法上也大都打破传统的时间概念,抹杀过去、未来、现在之间的距离,忽视现实、幻觉、回忆之间的区别,从而构成了一些与传统小说完全不同的,表面上杂乱无章的场面;而这一切其实都是作者精心策划安排的。这就是西蒙所主张的“作家举步向前,却又是原地踏步”。这种回环往复的叙事效果,使小说形成如音乐一般的节奏和韵律,又有如绘画一般的色彩和层次感。

值得一提的是,作家主张不带一丝主观情感的客观、精确,甚至冷漠的情境描写,开创了一种新的文学价值观,即零度写作和读者参与。面对新小说,读者不再是被动的接受者,而成为主动的创造者。作者的“零度写作”决定了读者必须积极参与到文本中,而读者的参与又会更好地体现出作品的不确定性,极大地丰富和深化作品的思想内涵,从而赋予作品更强的生命力。西蒙自己是这样说起这种不确定性的:“这种‘不确定性’,使我与‘新小说’运动中的朋友们超越了许多分歧的意见,在我们之间建立了牢固的关系……我感到一种共同的感觉把我们联系在一起,那就是人们对于任何东西都没有十分的把握,我们始终在流动的沙滩上前进。”[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