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平与创作
1900年德斯诺斯生于巴黎的一个小商人家庭。年轻的时候给一位反教权的记者兼作家当秘书,得以博览群书,结识文化界人士。1919年,他受朋友本雅明·佩雷的影响加入达达主义运动,达达主义风靡时期,他前往摩洛哥服兵役,与之疏离。回国后,他与超现实主义者来往甚密,反抗天性与自由思想使他们一拍即合。在超现实主义小组中,他以依靠梦幻进行即兴创作的能力和实践而闻名,阿拉贡说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说起话来”。
德斯诺斯的作品以诗歌为主,代表作有《为悲哀而悲哀》《自由或爱情》《身体与财产》《无爱夜之夜》等。此外,他还写过电影剧本,收录在伽利玛出版社1966年出版的《电影》中。除了写作,他也尝试过自动绘画,并和芒·雷合拍了电影《星星》(1929)。
德斯诺斯与歌星伊芙娜·乔治浪漫却痛苦的爱情广为人知。虽然他最终没有得到心上人,却留下了一部反传统的诗集《星形广场》。后来,他遇到了妻子——“美人鱼情人”尤琪(Yuki,原名露西亚·巴杜),即日文的“雪”,这个拥有梦幻般名字的姑娘带给他许多希望和悲伤,也是经常出现在他诗中的意象。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对小雪保持痴情。
1929年第二次超现实主义宣言时期,德斯诺斯与其他超现实主义者分道扬镳。此后他做过记者,从事过广告业和广播电影事业,始终很活跃。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军占领时期,德斯诺斯参加了反对纳粹和维希政府的抵抗运动,进行地下活动,其间写过很多“干预现实”的作品,如《财富》等,号召人们保持警惕,奋起反抗。1944年,他因主办地下报纸被盖世太保逮捕,不幸患斑疹伤寒。1945年6月在捷克斯洛伐克,离解放仅有几天的时候,德斯诺斯命殒特雷辛集中营。
(二)文学主张
德斯诺斯是个颇有才气的诗人,也是最早的超现实主义者之一。在超现实主义运动开始之初,他曾起到主导作用。
德斯诺斯声言:“诗可以完全自由地表达一切”。在超现实主义初期,他致力于催眠实验,释放词语的所有奥秘,他是追述梦境的行家,尤其对自动写作轻车熟路。德斯诺斯把睡眠时间称为世界第七大奇迹。在《梦》里,他这样叙述梦境:“我躺着,看到了我在现实中的样子。电灯亮了。带镜衣橱的门自己打开了。我看见放在衣橱里面的书。在搁板上有一把铜质裁纸刀(它实际上也是放在那儿),形状像把土耳其弯刀。它刀尖朝下竖在那里,保持了一段时间的不稳定的平衡,接着又慢慢躺倒在搁板上。橱门重新关上了。电灯熄灭了。”[4]
布勒东称德斯诺斯最善于表现潜意识状态下人们丰富的精神世界,他可以在喧闹的酒吧里无视周围的侵扰,任意识自由流动,就像灵媒与未知世界沟通一样。他甚至自称可以与杜尚进行纯精神交流。可是他们对催眠实验过于痴迷,这一实践走向了极端,在一次催眠中,德斯诺斯手持钢刀在花园里追杀艾吕亚,还有一些成员在半梦半醒之间试图自杀,最终,超现实主义者们不得不放弃了这种危险的尝试。
虽然德斯诺斯放弃了催眠实验,可是他一直坚持着解放语言和记叙随意产生的梦境碎片,因此他的诗常带有梦幻的色彩和醉意朦胧的意境。与其他超现实主义者稍有不同的是,德斯诺斯主张用简单自然的文字感动读者,“寻找一种诗的语言,很通俗同时又很精确”,把想象和幻景安放在传统的诗歌形式内,造成一种强烈的反差,体现诗的虚无和失衡。
(三)作品分析
德斯诺斯的诗充满了奇异的想象,《身体与财产》充分展现了他在文字游戏方面的超人能力,而《为悲哀而悲哀》和《自由或爱情》则摒弃了一切枷锁的束缚。
《身体与财产》中有一首著名的散文诗《我梦见了你那么多》:
我梦见了你那么多,因此你不再真实!
我依然有时间到达你那呼吸的躯体,亲吻你的嘴唇,让你可爱的嗓音再次栩栩如生而来?
我梦见了你那么多,因此我的手臂习惯了抱在我的胸前,犹如拥抱着你影子,也许不会朝你躯体的形态倾身。因为面对着在那么多日子和岁月萦绕并且支配我的事物的真实形态,我当然会变成一个影子。
哦,情感的天平!
我梦见了你那么多,因此我当然再也没有时间醒来。我双脚站着睡觉,成为生命和爱情的所有形态的猎物,而你,今天对于我是惟一有意义的人,我再也不能触摸你的面庞和嘴唇,而只能触摸某个过路人的嘴唇和面庞。
我梦见了你那么多,与你的幻影走了那么多,谈了那么多,睡了那么多,因此也许留给我的惟一事情就是去变成幻影中间的幻影,胜于影子一百倍的影子,在你生命的日晷上面明亮地移动,继续移动。
这首诗是献给“一位神秘的女子”——诗人的爱人的。梦是本诗的关键,爱人的形象始终很虚幻,笼罩在一层半透明的迷雾中。诗人在向往爱人的梦幻中逐渐迷失了自我,好像自己也变成了影子,无法从梦中醒来,爱情便在这种不真实中显出了隐隐的轮廓。“我这样深深地梦着你”在诗中重复始终,展现了浓浓的诗意,诗句在错落有致的节奏中幻化出形象。
时隔近二十年,德斯诺斯又写了一首极相似的诗(《最后的诗》),不过,这回“神秘的女子”是他的妻子:
我是这样深深地梦想着你,
我是这样走路,这样说话,
这样爱着你的影子,
你可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
只留下影子中的影子,
比影子百倍虚幻的影子。
这影子会回来,一定会再回来,
回到你充满阳光的生活中间[5]。
这首诗写于集中营里,诗人死后才被人发现。其中充满了对妻子的爱和思念,不过梦幻的色彩没有前一首那么浓,从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诗人后期创作风格的变化。
另一首《用橡树的心》则较为全面地展示了超现实主义诗歌的一个特点——词语之间没有逻辑关联,如“用橡树的心和白桦树皮,用天空,用海洋。你会用这些拖鞋构造多少星星,夜间的小径,尘埃中的足迹,造出多少楼梯让你拾级而上/去迎接朦胧姑娘伊莎贝尔?”。“橡树的心”、“海洋”、“拖鞋”、“星星”、“小径”、“楼梯”等词都是随意的结合,“伊莎贝尔”更是一个虚幻的名字,不知是什么人,或是什么样的影子。句子的组合同样也很奇特,“用橡树的心和白桦树皮。让她来到我这儿徒劳无益地阅读我紧攥在拳头里的奇异诗行,当我张开手掌它们也不会离去。”这些句子之间有着一种特别的陌生感,打破了语言的常规和语法的束缚,可是这些组接在一起的诗句在深层仿佛又存在着某种联系,给人神秘的感觉。
《蚂蚁》一诗又给人以另外一种感觉,“一只蚂蚁十八尺长/头上顶着一座城/这不可能,不可能/一只蚂蚁拉辆车/装满企鹅和肥鸭/这不可能,不可能/一只蚂蚁讲法语/还会拉丁、爪哇语/这不可能,不可能/嗯,为什么不呢?”这首儿歌般的诗充满了奇妙的异想,流露着童趣,同时还有几分调侃的意味,荒诞的想象中弥散的是轻松的笔调,简单通俗,读来很有意思。
德斯诺斯的诗歌注重对无意识,尤其是对梦境的表现。在具备超现实主义作品共同特点的同时又有自己的个性,简单的语言描绘出的是不简单的形象和思绪。平凡的文字在他的手中被赋予了魔力,给读者带来丰富奇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