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娜嘉》
《娜嘉》作为布勒东的代表作,体现出超现实主义的理论主张及创作特征。但是它的文体的归属备受争议,有人称它为小说,有人又加以具体限定地说它是诗体小说,也有人将它视为叙事体散文。“《娜嘉》标志着超现实主义在文体上的一次重要突破。诗的语言,散文化风格,小说的外型构造糅为一体,使小说失去了原有的模样,使散文又变得不像是它自己,而诗的意味与色彩更加剧了某个单纯文体的变异和杂容。”[6]如果称它是一种无体裁或杂体裁的作品或许更为准确、恰当。
作品的名字叫《娜嘉》,可是对娜嘉的叙说却大约只占到三分之一,与传统的小说模式大相径庭。阅读后很难对主人公作一个明确的评价,她的形象特征,性格特点我们不得而知,但是这个人物却给我们留下不可泯灭的印象,同时又富有神秘感。整部作品也可看成是一份亦真亦幻的追忆式记录,对梦幻的潜意识活动的记述,一段段插语无特定的时空界限,无前因后果的逻辑关系,它们自由切换,随意流变,令人难以捉摸。根据作品内容,可将其分为三个部分。作者以第一人称的语气和视角陈述见闻感受,构成了小说的主线。“我是谁?”作品的开头提出一个现代最严峻的社会和哲学课题。接着按情节发展的时间顺序进行叙述。首先提起的是先贤祠广场的“伟人旅馆”。“我”1918年前后就居住这里,后来搬到海滨瓦郎热维尔镇的昂戈庄园,直至1927年。“我”以自身为对象,对沉思和梦幻展开几乎是断断续续的实验。随后,“我”展开了对往事的追忆——在阿波利奈尔的《时间的颜色》初次上演的那天,“我”被一个青年错误地看成是自己已经逝世的朋友。“我”此时脑中又浮现出自己的朋友巴秀(巴秀死于在梦幻记录的实验中过分地服用麻醉剂),以及巴秀生前在《蒂蕾齐亚丝的**》中扮演的角色。又如,“我”在夕阳西下时分在巴黎与人相遇,不出三天,“我们”就又可以重新相逢。最后描写一个中国人发明了一种分身术,一个人闯进纽约,变成几百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这一切使“我”魂飞魄散……作品中充满了类似这样的无序回忆与联想,构成了小说第一部分的主要内容。
小说的第二部分讲述了娜嘉的故事,相对而言这一部分似乎更容易被读者所理解。娜嘉在现实当中确有其人。她和布勒东相遇,并产生一种关系,这种关系既不是爱情,也非友谊,又不是一种男女私情,而是一种神秘而又微妙的关系。小说告诉我们,1926年10月初,布勒东在巴黎的一条街上偶然见到娜嘉,这个青年女子正处于十分贫困的境地。她衣衫褴褛,身体孱弱,但步履轻盈,好像在跳舞似的,他和她打招呼时,她并没有拒绝,她向他讲述了自己的生活:她孤身一人,远离父母和亲友,3年前来到巴黎,想谋求一份工作,可到处碰壁。但娜嘉并没有屈服于这种现实环境,她与其他过路人不同,因为她的头始终是抬得高高的。她这样对布勒东作自我介绍:“我叫娜嘉,在俄语中这是‘希望’一词的前半部分。”布勒东一见她,就被她的眼睛吸引住了。布勒东问她:“您是谁?”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是一个游**的灵魂。”次日,布勒东与她再度相见,娜嘉换了一身装束,显得极为典雅,与昨日相比判若两人。这个女人有满脑子的梦幻感觉,具有非凡的联想能力。她喜欢自言自语地讲述一些怪诞的故事,从中找到生活的乐趣。她的精神绝对自由放松,随时随地能捕捉各种奇特的信息。她以自由、解放的精神,无畏地蔑视惯常的生活习俗和在传统中延续的公认的清规戒律。她还具有超强的联想能力,对事物具有自己独到的认知能力,发现种种常人看不到也想不到的新问题、新看法,向布勒东揭示出一个以肉眼无法窥破的新世界。娜嘉用非凡的想象力启迪布勒东去认识生活具象背后的精髓与真谛,这种联想与想象之光果然照亮了布勒东的整个心灵,促使他视野大开。娜嘉渴望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却因其疯狂的言行举止最终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连她原先有的那点自由都被剥夺了。娜嘉到底是疯了还是没有,布勒东认为毫无意义,但是把娜嘉关进了精神病院却是可悲而又可恨的一件事,布勒东对此极为愤慨。
小说的第三部分主要写“我”的联想。这里,有对娜嘉的追忆,对《娜嘉》一书的插图照片缺陷的思考,对城市形式变幻的妄想,“我”对下意识所作出的贡献的评估,以及对“美是什么”所作的超现实主义式的演绎与探索。
在布勒东笔下,娜嘉形象的内涵是极具深刻性和多义性的。“女主人公娜嘉既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于现实当中的一员,又是作者幻化的一个形象,也是布勒东借以自我表现,宣传其超现实主义思想的一种艺术幻影。”[7]从外观看,娜嘉形象的真实性不容置疑。布勒东与她在拉法耶特街相遇,娜嘉衣着寒酸,身体瘦弱得走不动路,她的目光既黯然神伤又不卑不亢。从她对布勒东的讲述中得知,娜嘉是几年前从外省来到巴黎谋生的,这个单身女子无依无靠,每天在大街上游来**去。她有过爱她的男人,生过女儿,也当过妓女,贩过毒品,坐过监牢,最终被送进疯人院。这一切足以说明,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真实可信的现实人物,这在西方社会的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倘若从精神上看,娜嘉形象又值得我们怀疑。她似乎有特异功能,能随时发出遥感信号,预测到常人肉眼难以看到的事物现状。她可以看见旅馆地底下有一条地道,她可以预知窗外在一分钟后将闪出红光。她有极强的预知力、感受力和联想力。她对着一千个人的过去、现在、未来,竟然能精密而不可理喻地一一尽知其始末。她可以随时接受或捕捉各种奇特的信息。她每天都在自言自语,神秘莫测,似真似假,随处飘零,戏称自己“是一个游**的灵魂”。体现在娜嘉形象上的肉体与精神、躯壳与灵魂的双重矛盾,正好说明她是作者刻意追求的超现实主义精神的化身。
小说《娜嘉》也是布勒东倡导的“自动写作”方法最成功的一次艺术实践。在《娜嘉》里,布勒东把每天的日常琐事和失常的心理糅合在一起,把真实和幻想结合在一起,用小说的形式阐释了深奥的超现实主义理论。尽管这部作品有一定的故事情节,但它与一般的小说不同,议论和抒情占去了绝大部分内容。布勒东在思想和艺术上走向了一条虚无主义道路。《娜嘉》在文体上的散文化倾向也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散文的特性在于散漫,不求外部形式上的逻辑拘束与整饬,时间与空间的调度更加自由,写实和表意的发挥各尽其兴。利用散文的特性来促进“自动写作”,使作品的行文显得十分自由,词与词的组合、句与句的衔接、段与段的组合往往可见随意偶合的迹象。整部小说带有诗化散文、随笔的风格,有时有一定的故事情节,但并不刻意构思,结构松散,变幻莫测。叙事缺乏连贯性,思维跳跃,断断续续,构成全篇。这既是布勒东所主张“自动写作”方法的一次伟大的实践,同时也显现出超现实主义创作的重要艺术特色。
2.《磁场》
布勒东的出色在于他集各家之大成,不断丰富自己的理论,而且善于把理论运用于自己的创作实践。布勒东与苏波在《文学》杂志上发表的第一部超现实主义作品《磁场》,正是他将自己“自动写作”理论应用于创作中的有效实践。
《磁场》的篇幅并不长,其内容主要描述战后法国青年的绝望心理。书中写道:“除了死寂的星星,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们的双唇比荒芜的沙漠还要干涸,我们两眼茫茫,毫无希望!……今日傍晚,我们双双坐在绝望的河畔,甚至再也不能进行思维。当我们扬声欢笑之时,路人惊奇地回头张望,然后又急忙转过头。我们甚至引不起别人对我们的鄙夷。”这是作家用自动写作方式写出来的文字,没有逻辑连贯,没有任何意向的明示与暗喻,只有泉水般的澄澈和喷涌,像是无数散乱的句子的堆砌,但它们很美,它的美主要体现在难以用原有的阅读方式去理解去感受。只有读者的思维沿着作者的潜意识流动时,才会产生出一种美的感受,一种不可明辨的奇妙感从词语之间的空白之处油然而生。布勒东认为,只要忠实无误地把每时每刻在脑子里出现的话语记录下来,就能够使人看到人的思想真实情况以及人对事物的具体感受。因此,诗的内容在他看来就必须反映一个滔滔不绝的“流”。布勒东在诗中排除了标点符号,其目的就是为了强调意识的“不停顿性”。布勒东说,《磁场》是从预先规定好的各种思维和表现手法下解放出来的一次尝试,一次反传统文字的语言和思维方式的大胆尝试。这个尝试使布勒东感到极为兴奋,因为他写的内容与苏波写的具有一些共同的特征:非常奇怪的印象,丰富的**和大量的形象。通过这种“自动写作”的方法,布勒东试图想要表达思想的真实活动情况。
布勒东在《磁场》集里有一首“水杯中的风暴”:
水产批发商举止庄严的朋友快跟上
我的提包里不止一个诡计
带着独特的绿色透明
人们没有向我们的欲望
展翅飞翔的量热器的意念
在那里美丽的情感性带着32℃的热度交谈着
我害怕大海的凶恶
桨也忍受不了别人的帮助
我们为心脏跳动所丈量过的生之希望
就是一条长长的小溪
它因有漾着音乐的花束的杂沓而流淌不尽[8]
这首诗将一个静止的水杯通过幻觉形式写出微观上的放大了的宏大场面,诗中的每一句都与水杯有关,最后由水杯又幻化成对人的本身存在的一种形而上的意念。这种不考虑传统道德和美学思想的记录,在布勒东的眼里,不仅能够获得对人与世界及其相互关系的认识,而且能够解决人生中的主要问题。它可以帮助人们摆脱社会对人的束缚,认识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丰富内涵。在“自动写作”的过程中,布勒东发现:“思想的速度并不快于话语的速度”,也就是说,人并不是先有思想,然后才诉诸语言表达的,思想是在语言产生的同时产生的。
诗集《狂爱》也是布勒东具有代表性的一部作品。布勒东以超现实主义者独特构建的“爱情”为理念,表达对未来模糊不清的预感,以一种宗教式的虔诚、柏拉图式的神秘的爱情理念来颂扬女性,其中夹杂着某些病态的相思成分。但在艺术表现上,布勒东在诗歌创作中采取了意识与现实分离,以虚为实,运用意象群叠化和象征手法,使诗作呈现出新颖奇特的感染力和开放性结构,这是值得肯定的艺术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