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科夫斯基的音乐是父辈的最爱,也是我儿时的启蒙之音。听音乐的日子久了,伴随着愤青岁月的逝去,便开始对情感外露的“老柴”敬而远之。尽管从不把他当作最好的作曲家,却对每一个能发现的版本兴致不减,此乃“情结”的余音,非理智所能左右。春节前在“淘宝”进行最后一次扫**,收到货时发现竟然是一大堆的老柴,大有补近几年“缺空”之嫌,以至于把女指挥家阿尔索普指挥朴内茅斯交响乐团、佩特伦科指挥利物浦皇家爱乐乐团的版本都请回来了。然后便是集中数天的聆听,以至于把春节过成了“老柴音乐节”。现在回过头来梳理一番,便萌生推荐“他们的”老柴的冲动。
我开始有意回避“苏联”时期的录音,以为那时的诠释者才是把老柴大而化之并意识形态化的“罪魁祸首”。就所谓“俄罗斯味道”而言,“苏联”解体后普雷特涅夫指挥俄罗斯国家乐团的交响曲全集至今我都以为是最具美感也最迷人的,不仅音色清晰明快,声音的厚度和饱和度都在许多经典录音之上,更重要的是,普雷特涅夫丝毫不受“苏联”概念的影响,敢于以唯美的声音追求和解构的织体重塑,将老柴的俄罗斯引向西方主义,也就是说,他将老柴神经质的悲愤或者闷骚男的憧憬,非常自然地转化为现代性的病态与颓废,倒使我想起一位叫鲍利斯·柴科夫斯基写的一部小说的气氛。第二个全集版我想交给伊戈尔·马科维奇指挥伦敦交响乐团,将近20年前遇到过PHILIPS的正价版,被我轻易放跑,至今悔恨不已。前不久买回了转制效果一般的Newton版,连听几张都是新奇和震撼扑面而来。马科维奇的“革命性”不是穆拉文斯基的“粗暴”强势和斯维特拉诺夫的“义正词严”,也并非康德拉申和罗日杰斯特文斯基的所谓“微言大义”,他有弹性的节奏和纤细的情绪变化,力度对比精妙繁复而具感染力。在那个年代,这样的演奏必属另类,而在今天听来,更弥足珍贵。
卡拉扬的老柴当然代表西欧“官方”的解读态度,第四、第五、第六交响曲可聊备版本之选,但第一、第二、第三交响曲实为少见佳作,内容枯燥乏味的“标题音乐”硬是被卡爷品出民间性的优雅味道,甜美的音色和整洁的和声都散发出浓郁的老柴趣味,虽非诱人,却也余音袅袅。廉价的DG“小双张”还补遗了《斯拉夫进行曲》和《意大利随想曲》,后者的演奏简直是光华璀璨,意气风发,实在将卡拉扬/柏林爱乐乐团的标志性声音发挥到极致。第四、第五、第六交响曲我的选择是阿什肯纳吉和爱乐乐团,这个1979年的录音是威尔金森的杰作,而更早两年的《曼弗雷德交响曲》足可击败马泽尔、穆蒂、扬松斯和普雷特涅夫版本成为我的首选。我总是不敢恭维阿什肯纳吉现场,但他的录音却又总是一次次令我折服,这一点倒是与另一位钢琴/指挥大师巴伦博伊姆异曲同工。因为有了此前提到的趣味取向的“宏旨”,我不打算推荐穆拉文斯基与彼得格勒爱乐乐团录于1960年的“第四”、“第五”、“第六”,尽管它属于“演录俱佳”的级别,几乎被公认为这些曲目的不二之选,但对老柴来说,这个版本带来的“成见”实在根深蒂固,有些“罪孽深重”了。第四、第五、第六交响曲还可以推荐一个罗津斯基指挥皇家爱乐乐团在Westminster厂牌下的录音。这是真正的“传奇”录音,没有过分沉溺缠绵,却处处可见充满朝气的爽朗如歌,慢板乐章意境空旷辽远。皇家爱乐的音色呈中性,既不张扬粗粝也不平滑唯美,指挥家的修养表现得十分突出。通过“第四”能感受到罗津斯基源源不断的感情奔涌。有别于风格粗犷的俄罗斯学派,罗津斯基有十分细腻的处理手段,这在第二乐章尤其明显,主题不断被强调,每次都增加了层次与力度,其间的衔接自然而不留痕迹。第四乐章并未夸大主题的地位,而是着力突出节奏型,其变化很有特点。“第六”的第二三乐章速度较快,过渡却很自然。第四乐章的缕缕愁绪由淡变浓,弦乐的张力与铜管的悲怆感逐渐加强,直抵情感高峰。
赛尔和克利夫兰乐团的第五交响曲无疑是完成程度极高的标准演绎,看总谱听音乐的人不会失望。赛尔从不作标新立异之举,但随着音乐的发展,他的深层潜力不断积聚,滔滔不绝。第一乐章的演奏非常精美,乐句凌厉而非缠绵,对力度与速度的控制都属于举重若轻的大师手笔。第二乐章的悠远沉静在意境上与之前有很鲜明的对比,但拍子有点儿快了,仍不离赛尔的习惯。弦乐很美,是克利夫兰少有的那种美。第三乐章的圆舞曲越发娇媚,柔情似水。只有到结尾处才重现赛尔的雷霆万钧之力,了不起的是,这种力量竟也像流水一样潺潺流出。第四乐章并不像别的版本那样热闹,但一旦熟悉了赛尔的感情表达方式,则听起来仍有回肠**气之感。记得我在十几年前无限推崇切利比达克和慕尼黑爱乐乐团的“柴五”,其1991年的现场“工作录音”竟已经有许多发烧友用来“试机”,真是令人欣喜之事。我在听这张唱片“中毒”之际,免不了同时翻出卡拉扬、穆拉文斯基、伯恩斯坦、海丁克、普雷特涅夫、普莱文、穆蒂、阿什肯纳吉等人的版本,是的,比较版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必要,但是比较的结果却又是那么的不重要。切利比达克再一次向世人证明,他不需要和任何人做比较。当别人或浮光掠影、或无病呻吟、或煞有介事地与风车大战之时,切利比达克比任何人都接近了柴科夫斯基。他深入到作曲家的内心世界,打开了另外的空间,并使他升华,这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当然,如果还存一点儿内力,“第六”(悲怆)同样必听,同样升华,同样不可思议,晚上一年(1992)的录音更成熟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