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沃姆斯帝国议会和路德的思想发展(1 / 1)

第一节 沃姆斯帝国议会

一、皇帝与教皇的矛盾和勾结

1521年的沃姆斯帝国议会是一次更严峻的考验,在这次考验中,路德的宗教改革事业达到新的高峰。

1521年年初,德国的民族情绪极为高涨。1月3日,罗马教廷颁布的“谴责并将异端分子马丁·路德及其一伙开除出教”正式教令,形同一张废纸。2月8日,以残酷著称的(曾因丢一条狗而杀死5个农民)罗马的精明外交官、教皇特使耶罗梅·阿莱安德(1480—1542年),从德国报告说:“现在整个德国都在造反;十分之九的人的战斗口号是‘路德’!剩下十分之一对路德持中立的人的口号是‘罗马教廷该死’!”阿莱安德接着说,他亲眼看见人们在抢购头上带有一圈光环的路德像,路德与胡登在一起一人手拿圣经一人手持宝剑的像,上面清楚地印着“献给基督教徒自由的战士马丁·路德和乌尔利希·冯·胡登”!他最后哀叹道:“我对这样的人民失去了信心!”

要想制服路德,必须求助于德国的世俗权力。

在德国的选侯中,约有一半主张谴责路德,即科隆和美因茨两个大主教,还有勃兰登堡侯爵。强大的萨克森选侯弗里德里克,虽与路德并无私交,两人甚至没有见过面,仅通过几封信,但他对罗马没有好感,早已掌握其辖区的宗教权力,是众所周知的路德庇护人。不仅如此,弗里德里克这位“德国的狐狸”“蛇怪”和“长着狗眼斜眼看可疑者的土拨鼠”,还对特里尔大主教和巴拉丁伯爵有很大的影响。

罗马教廷的注意力,开始转向年轻的皇帝,被教皇称作“乖孩子”的查理五世。原来,1519年1月12日老皇帝马克西米连去世以后,德国的老对手、法王弗朗西斯一世的密使便出现在德国各地,他们用花言巧语和巨款贿赂的办法,妄图博得选侯们的欢心以问鼎德国。然而,具有德国血统(马克西米连皇帝之孙)的西班牙王查理,利用德国高涨的民族情绪,在弗格尔巨额贷款的资助下,终于击败弗朗西斯一世当选,称查理五世,并于1520年10月23日在亚琛加冕登基。稍晚(1523年),弗格尔家族的代表曾指着查理的鼻子说:“如同白昼一样地清楚,没有我的帮助,陛下不会取得罗马的皇冠。”[1]

不过,查理的当选是有条件的,正如在亚琛加冕时众选侯对他说:“请记住,给你这个皇位,不是因为你生来就有这种权力,也不是因为你有继承权,而是由于德意志各诸侯和选侯的意志。”[2]

“诸侯和选侯的意志”是什么呢?归纳起来,有下列各条。

帝国官职只能由德国人担任;在公共事务中只能使用德语和拉丁语;帝国议会不能在德国境外召开;废除商业同盟;未经正式审判,不得剥夺帝国任何等级的政治权利;皇帝应尽快来德国,并以德国为主要驻地;未经帝国枢密院同意,不得与外国宣战、结盟,不得征税和召开帝国议会。[3]

就是这位没有什么实际权力的皇帝,却被阿莱安德称作“智谋远远超出他的年龄”和“心里所藏的城府比脸上露出的要大得多”。那么,罗马教廷为什么看中了他呢?

首先,查理五世是一个正统罗马天主教信仰的维护者。1521年4月19日,他在一个小型会议上曾这样亮出底牌说:“我的先人们在康斯坦茨和其他宗教会议上确立的事,我有权坚持。只是个别修士,在个人见解的驱使下走上歧途,才使自己与全体基督教徒坚持达一千多年之久的信仰处于对立的地位,又轻率地下结论说所有基督教徒至今都错了。因此,我决意以我所有的领地、我的朋友、我的血肉之躯、我的生命和灵魂对这一事业打赌。”[4]罗马教廷显然可以借助于这个有影响的卫道士,进一步迫害路德和宗教改革运动。

其次,查理五世在反对法国的斗争和西班牙的宗教法庭两个问题上,显然有求于罗马。从1515年马里亚诺之战起,法军一直占领着米兰等地,法国与教皇的关系很好,双方曾经缔结“博洛尼亚协定”(1516年)。米兰是联结西班牙与德国、尼德兰之间的战略要地,德国绝不会容忍法国长期占领,双方终究不免一战,而一旦战争打起来,主战场又在意大利,教皇就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力量。西班牙的宗教法庭是查理在那里实行专制统治的重要工具,但它又受制于罗马,查理希望罗马方面有所松动。为此,他于1520年春派胡安·曼努埃尔为使节前去罗马磋商,迄未取得进展。

查理五世对于这些也是心领神会的,但这并不是说他与教皇之间就不存在任何矛盾了。支持罗马天主教会的信仰不等于同时支持教皇对普世最高权力的奢求,不等于容忍教会的种种弊端而不进行任何改革(罗马一提到改革就谈虎色变!),也不等于双方在对待路德和宗教改革的做法上始终一模一样。查理与教皇的勾结有一个过程。

早在1520年5月12日,胡安·曼努埃尔从罗马奏请查理注意路德说:“陛下应当去德国,那里有一个叫马丁·路德的人受到萨克森宫廷的庇护,他讲道的内容引起罗马教廷的极大忧虑。”[5]

1520年10月底,萨克森公爵弗里德里克去亚琛参加查理的加冕礼,在科隆遇见来执行教皇令的阿莱安德,后者要求逮捕路德。弗里德里克不顾教皇的恭维和可能加诸的威胁,借口任何一个德国人未经公正审判不得定罪,予以拒绝。查理的总理大臣大概采取与弗里德里克相同的立场,不过表示:如果教皇不支持皇帝的敌人,皇帝愿做任何有利于教皇的事,如果教皇妨碍皇帝,人们便会与教皇为难,使他难以自拔。[6]开始向教皇试探。

大概11月底,皇帝的态度开始改变。11月28日,他写信给萨克森选侯,要他阻止路德再发表反对教皇的东西。作为回报,12月12日,教皇宣布取消所有关于西班牙宗教法庭的敕令。[7]于是,教皇与皇帝商定于第二年1月28日在沃姆斯召开帝国议会,共同对路德施加压力,以便绞杀宗教改革运动。

1521年5月6日,查理在帝国议会上宣读阿莱安德起草的《沃姆斯敕令》的主要内容,宣布路德为异端分子,限期捉拿。5月8日,教皇与皇帝正式缔结同盟,宣布“他们无例外地有相同的敌人和相同的朋友;在赞成与反对上,在进攻与防御上,目标相同”,共同制订反对法国的计划。皇帝在盟约的第16款承担义务:“由于某些人背离天主教信仰恶毒地诽谤圣座,他将像他们反对他本人那样,竭尽全力予以惩处,为他们的反对圣座报仇。”[8]不久,与法国的战争正式爆发。

这是一桩肮脏的政治交易。查理五世为了哈布斯堡家族的私利,不惜牺牲德国的民族利益和违背他当选时的庄严保证,决定与教皇携起手来,共同迫害路德和宗教改革运动。查理有德国的血统,却很少有德国人的民族感情。

二、宗教界的丹东

1520年12月,查理五世带领大批人马(2000多人)先期到达沃姆斯,住在主教的府邸。第二年年初,各邦诸侯、教皇使节和一些红衣主教、外国使节带着侍从先后到达。原来只有7000居民的沃姆斯,顿时人满为患。教皇的两位使节,一个是阿莱安德,另一个是负责罗马外交事务的马里诺·卡拉乔利,竟然找不到像样的旅馆住,只好挤在又冷又脏的小屋里打战。沃姆斯市民大多仇视教皇,支持路德。所以,教皇使节十分孤立,他们听到的是人们的尖声谩骂,看到的是一张张满脸怒容的面孔和把他们头朝下吊起来的漫画,更找不到愿为他们印刷反路德文件的人。距沃姆斯仅一日行程的厄贝恩堡,是路德的热情支持者,帝国骑士弗兰茨·冯·济金根的老家,胡登从那里向教皇使节发出不共戴天的挑战书。人们还谣传济金根和一些骑士将举行暴动,不久将会爆发一场新的农民起义。

1521年1月28日,帝国议会开幕。会议有一串议程,如德国的政体问题、建立有效的中央政府问题、查理将奉行什么政策问题,但最重要的欧洲为之瞩目的问题是如何对待路德及其宗教改革运动。2月13日,阿莱安德做了3个小时之久的冗长发言,论证路德是威克利夫和胡司的支持者,是又一个阿里乌斯。[9]2月15日,查理与阿莱安德沆瀣一气,违反他当选时的庄严保证,提出不经正式审判就颁发一道谴责路德并焚毁其著作的敕令。

查理和阿莱安德的无理要求,理所当然地遭到帝国议会的抵制。2月19日,议会在给皇帝的备忘录里提出:未经他们同意就发布谴责路德的敕令,后果不堪设想;应当发出安全通行证召路德来沃姆斯,听听他的申辩和对教皇的指责,最后由议会做出决断。皇帝只好同意议会的要求,召路德来沃姆斯接受质询,但又表示绝不同意讨论教皇的权威,至于德国的委曲他将亲自向教皇转达。3月6日,查理发出传召和安全通行证,还诡称路德为“崇高的”“虔诚的”“敬爱的”,引起阿莱安德的抗议。为安抚阿莱安德,同时为吓唬路德不要信任安全通行证而来沃姆斯,查理随后(3月27日)又以自己的名义发布要各地行政长官收缴全部路德著作的命令。[10]所以,查理只是改变了做法,实质上是换汤不换药,并没有放弃迫害路德和阻碍宗教改革的目的。

3月26日,路德接到皇帝的传召和安全通行证。他清楚地知道,尽管有安全通行证,去沃姆斯仍有被烧死的危险,胡司就是带着皇帝的安全通行证被烧死的。朋友也劝他不要去。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路德决定前往。维登堡市提供一辆马车,维登堡大学提供20古尔登的旅费。4月2日,他动身时在给梅兰希通的信里说:“我亲爱的兄弟,如果我回不来,如果我的敌人置我于死地,你一定继续传播与忠实捍卫真理。如果你活着,我的死是微不足道的。”[11]4月14日,当他到达距沃姆斯不远的奥本海姆时,还写信给施帕拉丁说:“胡司被烧死了,但不可能烧掉他的真理,尽管那里与我作对的魔鬼多如房上之瓦,我也要去。”[12]路德谢绝朋友的善意规劝,冒着皇帝的连连威胁(派人劝济金根和胡登阻挠路德去沃姆斯),高唱他亲自创作的充满胜利信心的赞美诗前往沃姆斯,其中最后一段歌词是:

亲戚财货可舍,

渺小浮生可丧,

他虽残杀我身,

主道依然兴旺,

上主国度永久长。[13]

海涅正确地称马丁·路德是一位敢于同敌人勇敢战斗的“宗教上的丹东”,他唱的是一首斗志昂扬的战歌,歌声震颤古老的大教堂,惊起塔顶窝巢里的栖鸦,它至今还能鼓舞人心,我们还能用这强有力的诗句进行类似的战斗,并称它为“宗教革命的《马赛曲》”。[14]恩格斯也称它是“十六世纪的《马赛曲》”。

4月16日上午10时许,一辆马车在传令官的带领下,在近2000名欢迎群众的簇拥下,浩浩****进入沃姆斯城,停在萨克森选侯下榻的圣约翰骑士之家旅馆的门前。车子里坐着路德,还有他的三位同伴阿姆斯多尔夫、佩岑斯泰纳(修士)[15]和维登堡大学一位学生彼得·斯瓦文(莱比锡辩论的参加者,波美拉尼亚贵族)。几乎沃姆斯城所有居民都拥向大街,欢迎这位勇敢的宗教改革家。路德走下车来,用拉丁语说“上帝将袒护我”,并受到一位教士的热烈欢迎。皇帝和教皇打算让路德“住”(其实是软禁)在主教府邸或修道院的阴谋落空了,路德住进萨克森选侯早已为他安排好的安全住处里。许多达官贵人相继来访,其中有不伦瑞克公爵威廉和黑森伯爵菲利普等,后者还鼓励路德说:“如果你正确,愿上帝帮助你。”

路德对沃姆斯的局势有一定的了解,他肯定知道皇帝与教皇勾结,下令收缴他的著作和帝国议会与皇帝之间的矛盾,所以稍事休息后便与萨克森选侯的总理大臣、一些议员和选侯为他请来的法律顾问耶罗梅·舒尔夫(维登堡大学法律教授)等进行磋商,制定第二天在帝国议会上的对策。

对于17日的帝国议会,阿莱安德与教皇早已做了周密的策划。据阿莱安德在4月17日写的一封信里透露:众选侯应分别于当天下午2时和4时到会,然后传路德到会回答对他提出的问题,不得申辩;会议由率先在特里尔彻底焚毁路德著作的特里尔宗教法庭庭长约翰·厄克主持;在一张桌子上摆着大约25本阿莱安德收集到的路德著作,其中肯定有《致德意志民族基督教贵族公开书》《教会被囚于巴比伦》和《基督徒的自由》,让路德承认错误。

三、路德出席帝国议会

4月17日下午将近4时,典礼官和传令官陪同路德前往皇帝驻跸的主教府邸出席帝国议会。大街上挤满渴望一见路德的群众,道路为之堵塞,路德他们三人只好绕道前往。老将军格·弗伦德斯贝格在主教府邸的庭院里碰见路德,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说:“我的不幸的修士!我的年轻的修士!你为之奋斗的正是我和我的许多骑士在多次激烈战斗中未曾完成的事业。如果你相信你的事业是正义的,那就以上帝的名义前进,要大大鼓起勇气,上帝不会抛弃你的。”人们不断发出呼喊:“鼓起勇气,不要怕死;杀害一个躯体,生命依然存在。”[16]路德微笑着走进会场,站在皇帝的面前,他瞧了一眼皇帝,并严肃地环顾四周。法律顾问耶罗梅·舒尔夫站在他的身旁。

会议主持人约翰·厄克,先用拉丁语后用德语大声地说:

马丁·路德,神圣和战无不胜的皇帝陛下应神圣罗马帝国各等级之请,下令传你来陛下御驾之前,为使你能有机会根据陛下对你发布并依法通知你的敕令的实质、形式和含义,将你用拉丁文和德文写作和出版并流传到国外的书籍及其内容,一并撤回和承认错误。我以皇帝陛下和帝国诸侯的名义问你:第一,你是否承认摆在你面前的这些书籍和现在一本一本地点到其扉页上有你名字到处流传的书籍都是你的?你是否确认它们都是属于你的?第二,你是否愿意撤回和承认它们及其内容是错误的,或者执迷不悟和依然坚持它们。[17]

舒尔夫大声喊道:“念念书名。”秘书走上前去念书名,并介绍其内容。这是给路德赢得考虑的时间,争取变被动为主动。

接着,路德先用德语后用拉丁语低声回答说:

我不否认提到的那些书都是我的,我也绝不否认它们中的每一本都是我的:因为它们都出自我的手笔;我还写了另外一些没有念到名字的书。然而,对于接下来的问题,即我是否将用同样的措辞重申全部内容,或者我会不会收回我可能讲过一些有违《圣经》的话,——由于这事关“信”和“拯救灵魂”的问题,也由于它涉及天地间最为重要和我们大家都应敬畏的《圣经》,——我未经认真考虑就讲话是危险的和轻率的,因为在我未经认真考虑的发言中可能会有缩小事实或夸大真理之处……由于这些原因,我恭请皇帝陛下容我考虑一时,我将会既不违反《圣经》又问心无愧地回答这个问题。[18]

路德采取拖延时间的办法,不直截了当地回答要害问题,出乎大家意料。经过一段协商,约翰·厄克说:“马丁,你知道为什么召你到这里来,没有任何理由要求宽限时间,但皇帝宽大为怀,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此时到这里来亲口(不得书面)回答问题。”

会议约进行一个小时,路德一言不发地退席,微笑着经过皇帝面前。他回到住处,便写信给在维也纳的朋友库斯皮尼安说:“此刻我刚刚在皇帝及其兄弟面前,被质问是否愿意收回我的书籍。我说这些书籍确实是我的,但请求宽限答复的时间。他们只容我考虑到明天为止。上帝保佑,我丝毫无意承认错误。”[19]

4月18日下午,路德按时赴会。据说,在会场附近聚集了5000多人,其中有德国人也有外国人,以致有些代表难以进入会场,路德也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出席会议的人比昨天还多,会场上座无虚席,有些人只好站着。皇帝委托阿莱安德、格拉皮昂(皇帝的忏悔神甫)和约翰·厄克主持会议。阿莱安德说,如果允许路德申辩,他就退出会议。6时左右,会议开始。厄克抢先发言,他先用德语后用拉丁语说,每一个基督徒在必要时都必须表明其信仰,何况像你这样一位博学而有经验的神学教授,现在你必须回答:是否坚持承认是你的那些书籍的内容,或者说是否承认错误?

路德打破阿莱安德不许他在会上申辩的阴谋,终于在会上当着皇帝、众选侯、诸侯和外国使节的面做了他那著名的发言,勇敢地捍卫自己的立场。他机灵地把他的著作分成三类。他说,第一类是关于信仰和伦理的,简明而符合福音,不仅朋友,甚至对手也承认它有用处,值得每个基督徒一读。连教皇令也说它无害,谴责这种书岂不荒谬?第二类是攻击搜刮德国财富的教皇制及其流毒极广的教义的,如果承认这类书错了,岂不助纣为虐、为不敬上帝的人张目吗?第三类是攻击那些罗马暴政的卫道士,其中可能有过于苛刻之处,但我是人而不是神,哪能不犯错误,我愿以基督为榜样欢迎任何人指出我的错误;如果根据先知或《圣经》指出我的错误,我一定承认,并第一个把那些书投进火里烧掉。

路德的讲话合情合理,头头是道,态度又彬彬有礼、充满信心,多数与会者认真听取,对方要他承认错误的算盘落空了。这时厄克喊道:“发言不切题,必须直截了当地回答:承认错误还是不承认错误?”

路德接着回答道:“如果皇帝陛下和贵族们要我直截了当地回答,我愿意既不带棱角也不带刺地回答,那就是:除非用《圣经》里的箴言或明白的理性证明我错了,我是不可能放弃我的主张的(因为我不相信教皇也不相信宗教会议,大家知道它们经常出错,而且互相矛盾)。我忠于我引证的《圣经》,我的良心向着上帝之道。我不愿也不能承认任何错误,因为违反一个人的良心行事既不诚实也不可靠!阿门!”

路德的申辩多么好啊!他重申他在《九十五条论纲》里阐述过的原则,即根据《圣经》和理性证明错了才能承认错误,否则是永远办不到的。他第四次,也是当着皇帝、众选侯和诸侯的面,在帝国议会这样隆重的场合,公开表示绝不承认错误!

会议发生激烈争论。厄克大叫路德的发言是对皇帝的凌辱,是增加一桩新罪行,并再次要他收回意见。路德说,绝不能违反良心收回前言。厄克又喊道:“别说你的良心了,承认错误你就平安无事,你绝对不能证明任何一次宗教会议是错误的。”路德回答说:“能证明。”有人在喊:“烧死路德。”会议很难再进行下去,皇帝示意结束会议。路德继续高呼:“上帝会保佑我的!”[20]接着,路德返回他的住处,大批群众向他欢呼,并将双手举过头顶表示胜利。当晚,沃姆斯市民纷纷走上街头狂欢,庆祝胜利。

四、路德的“失踪”和沃姆斯敕令

4月19日,查理五世建议剥夺路德的政治权利,帝国议会予以否决,坚持继续进行调解。于是,皇帝用他熟悉的法语宣读一份声明,不顾德国的民族利益顽固坚持自己的立场。22日,议会成立以特里尔大主教为首的一个委员会,其中有诸侯、主教和城市的代表,专门研究与路德的和解问题。24日,委员会与路德进行第一次磋商。后来,特里尔大主教这个路德唯一信任的高级教士,还与路德有过一次推心置腹的密谈,但调解还是以失败告终。25日晚,厄克正式通知路德离开沃姆斯回维登堡,沿途不得布道,否则三周后将作为异端分子处死。26日上午9时许,路德离开沃姆斯。

忽然,路德失踪的消息传遍沃姆斯,种种谣言不胫而走。一种说法是,路德的马车遇上5名骑士,他们抓住路德骑马而逃,但不清楚是什么人决定捉拿路德的。有人说是济金根把他弄到厄贝恩堡保护起来了,有人说是萨克森选侯把他保护起来了,有的说保护他的是曼斯菲尔德伯爵。另外一种说法是已被阿莱安德派去的密探刺死,也有说是被萨克森选侯的私敌刺死的,还活灵活现地说在一个矿坑里发现了路德的尸体。沃姆斯城群情激愤,局势顿时紧张起来。400名骑士把他们的通告贴到市政厅的大门上,宣誓一定要为路德报仇雪恨。这个通告的作者还说:“我不会写,但我和支持我的8000步兵认为,那是极大的不幸。”[21]有人扬言要杀死阿莱安德和卡拉乔利。提出鞋会,那就暗示骑士将和农民团结起来,将把德国闹个天翻地覆。这不完全是空谈,捷克的胡司战争就是依靠骑士和农民的团结,打败十字军的一再围剿,取得辉煌胜利的。

实际上,路德的“失踪”是事先安排好的。他是在济金根提供的20名骑士的护送下离开沃姆斯的。路德行前告诉他的密友阿姆斯多尔夫,萨克森选侯会保护他的。萨克森选侯事先就如何安排路德的问题与瓦特堡取得联系,并给路德50古尔登的旅费。阿莱安德也大致知道此事,他说路德这个“尊敬的恶棍”行前还吃了烤面包、喝了葡萄酒(暗指萨克森选侯为他饯行)。5月4日夜,路德平安到达爱森纳赫附近的瓦特堡,途中还访问了他在爱森纳赫的亲友。5月14日,路德在瓦特堡写给施帕拉丁的信里说:那些“绑架”我们的骑士把我们送到瓦特堡,那里的修道院长派人远迎数里并亲切接待我们,有盛宴招待,还把自己的床让给我睡,我整天喝葡萄酒,读希腊文和希伯来文《圣经》;我现在穿着骑士装,留起头发和胡子,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了;我现在不受任何法律和暴君的约束,过的是真正基督徒的自由生活。

经过一再拖延,5月25日,当萨克森选侯和巴拉丁伯爵等路德的支持者离开沃姆斯以后,由阿莱安德等人炮制的剥夺路德政治权利的帝国敕令,终于提交给议会。第二天,查理五世在拉丁文和德文两个文本上正式签字,并带着满意的微笑把它们递给阿莱安德。阿莱安德立刻把它送往罗马,教皇利奥十世下令演戏和举行音乐会以扩大庆祝。阿莱安德还弄虚作假,把敕令的公布日期提前到5月8日,好像是帝国议会未散会时通过的文件,以掩人耳目。

反对路德的帝国敕令,或称沃姆斯敕令,共28款。查理五世在敕令里首先声明“坚持罗马圣教会迄今一直奉行的教规,注意不使任何异端的污垢或嫌疑在罗马帝国内玷污我们神圣的信仰”(第1款)。接着,历数所谓“披着袈裟的人面魔鬼”(第14款)在基督教会、特别在德国散布的种种异端邪说,如破坏七礼(第10款)、攻击罗马教皇和教阶制度(第11款)、公开焚毁教皇训令和教会法(第12款)、非难宗教会议特别是康斯坦茨会议(第13款)等,并声称“若不迅速予以制止,则整个德国,随后所有其他国家会感染这种破坏纲纪的同样病症,并导致力量涣散,道德沦丧,秩序**然,基督教的信仰衰落,结局甚为可悲”(第5款)。敕令宣布马丁·路德是一个“被砍下脱离上帝教会的枯枝,一个顽固不化的裂教者和公然的异端分子”(第25款),以便谴责他的教皇令能够付诸实施(第26款)。敕令规定:20天(截止到5月14日)以后,[22]任何人有权抓住路德押送罗马(第27款),同情者没收财产(第28款),并将其著作彻底焚毁(第31款)。[23]

皇帝和教皇高兴得太早了。沃姆斯敕令和教皇反对路德的训令一样,根本无法实行。皇帝的秘书阿尔方索·德·瓦尔德斯的头脑倒比较冷静,他在一封信里忧心忡忡地说:“如有些人想象的那样,你觉得这场悲剧已经结束;但我认为那不是结束,而是它的开始。因为我发现,德国人反对罗马教廷的决心大大增强了,他们对皇帝的几个敕令似乎都不大重视;从它们发布之日起,路德的著作依然在各个街头和市场上畅销无阻。你由此很容易推测,一旦皇帝离开将发生什么事情。”[24]忙于在尼德兰焚毁路德著作的阿莱安德,也哀叹焚不胜焚,更无法防止路德思想的传播。

五、路德思想的传播

路德的革命行动,特别是在沃姆斯帝国议会上的英勇斗争,得到德国人民的热情支持。人们称他是德国的先知,手持福音书遨游中天的天启天使,是民族的战士和民族英雄。旁听会议的英国、西班牙和威尼斯的代表,纷纷向本国政府报告路德如何受到德国人民的爱戴。英国代表向沃尔西报告说有10万德国人准备誓死保卫路德。

与此同时,宣传宗教改革的小册子和漫画像雨后春笋那样破土而出,使路德的思想家喻户晓、深入人心。在沃姆斯会议前后,约翰·埃贝林一连出版15册丛书,攻击罗马的腐化及其对德国的掠夺,鼓吹宗教改革。其中有几册书名是《奉劝全体基督教徒怜悯修女》《复活节前四十天的斋戒和对基督教徒的诸如此类的可悲压迫》《教士没有妻子是多么危险》(卷首画着主教为教士主持婚礼,背景是两个僧侣结婚)《国家为何穷困》和《反对冒牌教士、赤脚僧侣和方济各会修士》。有一幅漫画叫《真理的胜利》,画着一位市民高唱欢迎曲欢迎游行队伍,队伍里有:众先知扛着《圣经》的约柜,胡登骑马紧跟,可马尾巴上拖着一串用铁链捆起来的教士,其中有丢了乌纱帽的大主教、戴着三重冠但跌跌撞撞的教皇、几个红衣主教和一群长着猫、猪、牛脑袋的僧侣;最后是一辆四匹马(象征四福音书)驾的马车,车里坐着耶稣,卡尔施塔特和路德走在车旁,耶稣说我就是真理、方向和生命。路德还亲自设计一册供俗人看的叫《基督受难和反基督者》的书,由梅兰希通和克拉纳赫分别配以《圣经》记载和图画,将耶稣和教皇的生活加以鲜明对照。如耶稣为门徒洗脚,教皇让人吻他的脚;耶稣医治伤病人,教皇举办马上比武;耶稣受难于十字架,教皇骑在人家肩膀上;耶稣把钱商赶出教堂,教皇把教堂变成赎罪券交易所。[25]

有趣的是,从1518年起,在德国的南方出现许多讥讽教士、歌颂农民的小册子。在这些小册子里,农民往往被描写成正直、心地善良、深思熟虑、谙熟《圣经》和教会历史,通晓基督教义胜过三个或更多的教士,经常在乡村啤酒店的辩论中击败教士,甚至主教。小册子的作者用种种诨名取笑教士,如干酪猎狗、腊肠样的乡巴佬、讨饭袋、酸奶罐、修道猪和魔鬼喂养的胖猪等。这个变化说明,随着宗教改革的开展,农民渐渐把路德痛斥的对象与直接欺侮他们的教士联系起来,甚至与他们的痛苦生活相联系。农民的新觉醒,为宗教改革深入而广泛地开展,为不久即将爆发的伟大德国农民战争,做好了思想上的准备。

还有一层,4月19日清晨,即帝国议会还在进行之时,有人就在沃姆斯街头贴出标语:“国家的不幸在于,国王是个孩子!”[26]它说明,群众从查理五世在帝国议会上的种种表演,渐渐看出皇帝是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很难依靠他和帝国议会这个讲台,与罗马进行胜利的斗争以维护德国的民族利益,必须另谋新的出路,而德国南方农民的新觉醒正好为新出路指明了方向。

由于路德的伟大形象和在群众中的巨大影响,也由于小册子和漫画等的广泛宣传,宗教改革运动在沃姆斯会议以后更加迅速地开展起来。路德所在的奥古斯丁修会,一致支持路德的宗教改革,在德国和尼德兰宣讲路德的主张。戈斯拉尔、沃姆斯和但泽的群众,不顾当局关闭教堂禁止宣讲福音的规定,露天听讲。有些地方的教士不会宣讲,群众就自己讲,如果不会讲就唱路德的赞美诗。许多城市当局,从一开始就与群众一起支持路德。德国各地涌现一批路德的著名追随者,如斯特拉斯堡的布赫尔和泽尔,乌尔姆的克滕巴赫和埃贝林,奥格斯堡的奥科拉姆帕迪乌斯(有人认为是《新卡尔斯特汉斯》的作者)和乌尔巴努斯·赖吉斯,纽伦堡的安德烈·奥西安德,哈耳(士瓦本)的约翰·布伦茨,诺德林根的特奥巴尔德·佩利卡努斯,海尔布朗的约翰·拉克曼,康斯坦茨的约翰·万纳等。有些地方,如不来梅,到1522年年底还不知道有沃姆斯敕令。

1523年,著名的纽伦堡诗人汉斯·萨克斯在一首名诗《维登堡的夜莺》里说得好:路德好像一只夜莺,它的歌声宣告黑夜即将过去,灿烂的太阳就要升起。

[1] [俄]波将金等编:《外交史》,第1卷,318—319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

[2] [俄]波将金等编:《外交史》,第1卷,318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

[3] [德]兰克:《德国宗教改革史》,190页。

[4] [英]林赛:《宗教改革史》,上册,265页。

[5] [德]兰克:《德国宗教改革史》,234页。

[6] [德]兰克:《德国宗教改革史》,235页。

[7] [德]兰克:《德国宗教改革史》,236页。1520年10月21日,教皇向西班牙宗教法庭庭长宣布,不再支持其改革要求。1521年1月16日,教皇还宣布皇帝有权废除教皇关于西班牙的敕令。

[8] [德]兰克:《德国宗教改革史》,243页。

[9] 阿里乌斯(约250—336年),313年时任亚历山大城主教,后反对基督教的三位一体,认为耶稣是人不是神,圣灵比耶稣更低一等,被尼西亚会议(325年)定为异端。

[10] [英]林赛:《宗教改革史》,上册,268—272页。路德同时还收到萨克森公爵和萨克森选侯分别发给他的安全通行证。

[11] [英]林赛:《宗教改革史》,上册,273页。

[12] [德]兰克:《德国宗教改革史》,240页。

[13] [德]亨利希·海涅:《论德国》,242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14] [德]亨利希·海涅:《论德国》,240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15] 按照修会的规矩,需有一名修士陪同出访。

[16] [英]林赛:《宗教改革史》,上册,279页。

[17] [英]林赛:《宗教改革史》,上册,282页。

[18] [英]林赛:《宗教改革史》,上册,282页。

[19] [英]林赛:《宗教改革史》,上册,283—284页。

[20] 路德这句话出自帝国议会档案里的会议记录。有人考证,还有一些不同的记载,如1546年版的《路德文集》里写道:“我站在这里,我别无选择,愿上帝保佑,阿门。”这些不同的记载可能是会议陷于混乱时人们的印象,而不是确切的记录。

[21] [德]兰克:《德国宗教改革史》,242页。

[22] 这里露出马脚:敕令是5月26日公布的,就是按虚构的5月8日公布的说法,到5月14日也不够20天。

[23] [美]鲁滨孙:《欧洲史资料选读》,第2卷,83—88页。

[24] [英]林赛:《宗教改革史》,上册,298—299页。

[25] [英]林赛:《宗教改革史》,上册,304、307—309页。

[26] [英]林赛:《宗教改革史》,上册,293页。有意思的是,路德在帝国议会上首次看到查理皇帝时认为“他宛如置身于猪狗之群中的一只可怜的羔羊”,已不同于前一年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