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
“好哩!”
分别代表“要砍啰”“没问题”的声音在斜坡上此起彼落。
杉树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随后咚地倒在地上。此时因为山林大火而不得不砍掉栽种多年的树木,很心痛,但如果不及时砍倒,火势会顺着树枝迅速蔓延。
我们一边伐倒树木,一边爬上斜坡,白烟渐渐飘了过来,焦味已经达到了巅峰,我用力咳嗽着,和我一组的岩叔停下手上的链锯说:
“恐怕已经到极限了。”
抱着水管的义消队队员从烟幕中冲了出来。由村民自主成立的义消队平时就经常进行消防演习,以防发生山林大火。
“东家!”义消队的其中一人跑向清一哥,“恐怕无能为力了。”
“直升机呢?”
“听说二十分钟后会到达上空。”
“好,那就努力撑到直升机到达。”
随着清一哥一声令下,我们跳过伐倒的树木,暂时撤退至下风处,用水冲湿伐倒的树木作为防火屏障。
火势渐渐逼近,燃烧的树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直立在斜坡上的翠绿杉树飘下无数火星。
村民以接力的方式用水桶从山下送水上来,抽水泵用最大马力抽水,好几条水管同时喷水灌救,火舌仍然张牙舞爪。由于伐倒了一部分树木形成了一小片空地,火势无法继续扩散,但也没有变小。
“还是无法解决问题。”
与喜咂着嘴。岩叔的脸已经熏黑了,正把水桶里的水倒在周围的草丛上。清一哥安抚着其他组的成员,指示需要冲水的地方。三郎老爹不愿放弃,一个人在不远处默默地伐倒树木。
我和与喜一起用水管喷着水。
“勇气,我要去更近的地方喷水。”
“啊?但太危险了。”
“在这种地方洒水,根本就是火上加油。”
“……正确说法应该是杯水车薪,根本没什么帮助。”
“这不重要啦。”与喜叫了起来,“反正我要冲进去。”
他拿着水管,跨过伐倒的树木,走向逼近的火舌。
“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虽然我很不愿意,但我不能让与喜一个人去冒险。
我们走过用水冲湿的屏障,热风扑来,顿时带走了衣服和头发上的水分。
好热。
红色的火舌舔着树木,火星像下雨般飘向落叶。树叶着火的杉树,树干也被熏黑后,缓缓地倒下。
“与喜!勇气!赶快回来!”
清一哥大声喊叫着,但我们没有回头。我们一起抱着水势强大的水管,白色的粗大水管好像血管般带着脉动,河鱼闪着银光,和水一起喷了出去。
啊,不知道会不会变成烤鱼。我冷静地这么想。
我们用水管灭了一个又一个东跑西窜的火舌,虽然我和与喜没有说话,但即使不用交谈,也知道水管下一个瞄准的目标。当然,也是因为热气近在眼前,根本无法张嘴说话。我的嘴唇阵阵刺痛,眼睛也忍不住眯了起来,烟熏得我眼泪直流。
当我回过神时,发现我们手拿着已经没有水的水管站在斜坡上。
红色直升机盘旋在秋天的天空,撒下灭火剂。
明明在山上,为什么可以看到这么开阔的天空?这时,我的大脑才终于感受到眼前的景象。
眼前是一片烧焦的森林,斜坡上零零星星的杉树烧成了一根根黑色柱子。
小学后山的西半侧斜坡有一半都被烧光了,五百棵杉木付之一炬,起火三个半小时后才终于扑灭火势。
消防署在事后调查后发现,烟蒂是引发这起大火的原因。那天上午,镇上的居民去森林采菇,不熟悉山上情况的人不了解山林大火的可怕,往往会漫不经心地乱丢烟蒂。
他们不知道山上的这片森林是花了多少精力和时间培育出来的。
但是,没有村民责备埋怨,也没有人去追查肇事者。火灾已经发生了,况且,这里是“哪啊哪啊”的神去村。
所有人望着光秃的后山,说不出话。
当我们踏上归途时,宛如经历了一场大爆炸,整个脸、浑身的衣服都黑了。
与喜把小货车开进庭院后,美树姐冲到门口。走下小货车的与喜看着美树姐的脸,嘀咕了一句:
“哎呀。”
然后,就低下头,紧咬着嘴唇。美树姐走了过去,轻轻抱住了与喜。
我站在旁边,鼻子有点酸酸的。繁奶奶撑着拐杖,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你辛苦了。”
她拍了拍我的腰。她应该想拍我的背,但只是手不够长。
强忍的泪水忍不住掉了一滴下来。
火太可怕了,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吞噬森林却无能为力让人痛心。我很想大声哭诉,但为了面子,当然不可能这么做。
原来只要繁奶奶愿意,她可以走路。
我仰望着满天开始眨眼的星星,故意让自己不去想大火的事。
阿锯这几天都无精打采的。
山林大火顺利扑灭后,阿锯浑身脏黑地从山上走了下来,无力地垂着尾巴,坐在与喜的小货车车斗上,和我们一起回到家里。
之后,它就躲在庭院的狗屋“足不出户”。
那场大火对阿锯来说,一定是极其可怕的,就连我和与喜也沮丧了好几天,近距离目击火灾现场和杉林付之一炬让我们深受打击。阿锯当然更搞不懂为什么会发生“火灾”,内心的恐惧一定倍增,也许会觉得“在山上的时候,被高温的怪物追着跑”。
它几乎不吃狗食,美树姐很担心阿锯的状况,大手笔地去镇上的超市买了阿锯最喜欢的高级狗食,阿锯也只是忧郁地哼了一声,把头偏向一旁。与喜整天都向狗屋内的阿锯打招呼,但它只是摇一摇露在外面的狗尾巴,令人难以想象它之前在斜坡上活蹦乱跳的欢乐身影。
“阿锯以前几乎不会这样。”与喜说。
“几乎是什么意思?”
“差不多两年前,我在东山掉下悬崖。”
东山虽然有植林,但数十年都没有养护,那次是与喜第一次去东山。山林地主委托中村林业进行管理,所以与喜一个人先上山勘察。阿锯也跟着他一起上山。
“山上长了很多青苔,杉树的树叶太密了,森林里光线很暗,听说还有熊出没。为了安全起见,我让阿锯走在前面。”
走了不久之后,阿锯忽然转身往回走。与喜以为前方有熊,紧张地四处张望,却没有察觉到野兽的动静。原来阿锯只是在一棵杉树根上撒尿。与喜的心情放松下来,没想到走了没几步就掉下了悬崖。那里有差不多三米的落差,但被青苔盖住了,所以与喜没看到。
“我以为屁股的骨头都摔裂了呢哪,”与喜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说,“痛得要命,虽然才三米而已,但我足足爬了将近一个小时。”
当他从悬崖边探出头时,阿锯满脸歉意地对他摇尾巴。之后,整整三个月阿锯都食不下咽。
“为什么?掉下悬崖的不是你吗?”
“我也搞不懂狗在自责什么?”
虽然与喜说“不必管它,它很快就会振作起来”,但我很担心。
“是不是该带去给兽医看一下?”
清一哥来看阿锯时,我问他。清一哥轻轻点头“嗯”了一声看着阿锯。在大家的声声呼唤下,阿锯终于走出狗屋,却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和清一哥一起来的山太抚摩着阿锯的背问:
“阿锯,你怎么了?”
阿锯把下巴压在地上,垂着耳朵,抬眼看着山太,但随即落寞地闭上了眼睛,好像在说:“哦,中村家的少爷来了。真不好意思,可是你别管我了。”
“难道是山林大火造成了它的心灵创伤?”
“这也是原因之一……”清一哥想了一下说,“好,与喜,你来帮忙。”
清一哥找来正在外檐廊上剪指甲的与喜,说明了他的作战方案。
“这样就能让阿锯振作吗?”
与喜将信将疑。
“值得一试啊。”清一哥自信满满地坚持。
为了准备过冬,与喜家堆了很多木柴。与喜家的厨房是泥土地,所以特别冷,冬天的时候都会用木柴烧火取暖。木柴和砍成五十厘米长的原木,在屋檐下堆得差不多有一人高。
“那些树枝木柴还无所谓,原木就免了吧。”
与喜面露难色,但清一哥不以为意地说:
“别担心,那些原木已经充分干燥了,很轻。”
“即使再轻,十几二十根原木压下来试试,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呢哪!”
“与喜,哪啊哪啊嘛。”我一本正经地说,“难道你不爱阿锯吗?”
“我也很爱自己!”
清一哥不理会与喜的抗议,说了声“各就各位”,就躲到房子后面去了。我和山太也跟着清一哥躲好了。
只有与喜一个人留在庭院内。阿锯明知道与喜在那里,仍然没有抬起头。
“呃,喀喀。”与喜故意咳了一下,“咦?木柴好像快倒了,那我来重新整理一下。”
躲在屋后偷看的我和山太看到与喜的演技这么差,忍不住互看了一眼,窃笑起来。与喜走过阿锯面前,把手伸向屋檐下的木柴。
“哇啊!”
木柴稀里哗啦地统统倒了下来。正确地说,是与喜推倒的。与喜和倒下的木柴一起趴在地上。阿锯察觉出了状况,警觉地站了起来。
“救命啊。”与喜被压在几根木柴下,无力地呻吟着,“我动不了了,阿锯,快来救我!”
忠实的阿锯跑了过去,用鼻尖推了推与喜的手臂,但与喜还是没有站起来。
“完了,我快死了。”与喜像濒死的昆虫般挣扎着,向阿锯哀求道,“赶快去找人来。”
阿锯不知所措地在倒地的与喜身旁转来转去,时而咬着与喜的工作服拼命往外拉,时而舔着与喜的脸。然后,突然如狂风暴雨般地狂吠起来。
阿锯平时很少吠叫,即使山太拉它耳朵或是抓它尾巴,它也不吭一声。没想到当看到主人与喜陷入困境时,它就展现出忠狗的一面。
看到阿锯一副“要赶快找人来”,用痛切的声音声声吠叫的着急身影,我深受感动。不知道是否觉得阿锯叫得太凄惨了,与喜不顾剧情的安排,慌忙阻止说:“喂,阿锯,不用叫得这么拼命啦。”
“差不多了吧。”
清一哥正准备走向与喜和阿锯的方向时,玄关的门用力打开,美树姐从屋里冲了出来。
“阿锯,怎么……?”
美树姐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与喜倒在地上,身上压了很多木柴,她大叫了一声:“老公,你怎么了?!”
美树姐抱起与喜,用力摇晃着他:“与喜,你千万不能死啊!”
好像不太妙啊。我回头看着清一哥。
“忘了告诉美树姐,我们是在演戏。”
“嗯,那就再观察一下。”
毫不知情的美树姐加入后,这出戏顿时更真实了。与喜被用力摇晃着,他的牙齿几乎快咬到舌头了。阿锯也用力吠叫着,似乎想和美树姐一起激励与喜。
“等、等一下,美树,我没事。你这样用力摇,我会被你摇昏的。”
与喜总算阻止了美树姐的用力摇晃,把阿锯紧紧抱在怀里:“阿锯,多亏了你,让我捡回一条命!你是全天下最棒的忠犬!”
与喜的演技还是那么粗糙、夸张,但阿锯在与喜的抚摩和称赞下,得意地用力摇着尾巴。阿锯嗅闻着与喜的气味,确认他没事后,一脸“啊,完成了一项大工作,可把我累死了”的表情回到狗屋,大口吃着装在碗里的狗食。
“阿锯有精神了!”
山太拍着手。
“它为什么突然好了?”
我偏着头纳闷。清一哥向我解释说:
“阿锯觉得之前山林大火时都没有帮到忙,所以丧失了自信。”
“啊?狗怎么可能灭火,这根本不关它的事啊。”
“但阿锯认为它是我们小组的成员之一,所以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阿锯(以为)成功地救出了与喜,赢回了身为小组成员的面子,也因此找回了自信,终于食欲大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