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奶奶问。我只是想在那些摊位随便买点东西,所以,就从供在祖先牌位前的信封里抽出一张一万元,交给了她。
坐在榻榻米上的繁奶奶把存在正露丸盒子里的五百元硬币倒了出来,好像在数弹珠似的数了起来:“一个、两个……”
“给你,总共十八个。”
我愣了一下,立刻大叫:“为什么?繁奶奶,一万元不是要换二十个吗?”
“还要手续费。”
太离谱了。我难过地看着十八个五百元的硬币。
“嘿嘿,”繁奶奶笑了起来,“王开笑的。”
王开笑是谁?
“……你是说开玩笑吗?”
繁奶奶好像小女孩般点着头,把三个五百元硬币推到我面前。
“这次又多给我一个了。”
“你就拿着吧,因为你工作很努力。”
即使在白天,佛堂也很昏暗,但硬币在佛堂里闪着银色的光芒。我郑重其事地把繁奶奶多给我的五百元零用钱握在手心。
“奶奶,谢谢你。”
繁奶奶努着嘴巴,有点不好意思地假装没听见。
万里晴空中响起清脆的笛声和隆隆的鼓声。
夏日庙会开始啦。
除了神去村以外,附近村庄的人也陆续涌来。参加庙会的人潮让神去地区一大早就开始堵车,因为山路只比田埂稍微宽一点,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
庙会在神去神社举行,这是不同于中地区的另一家神社,神去村有无数神社和庙宇。
神去神社的老旧神社位于我们称为“南山”的小山山腰上,没有装饰,老实说,有点破旧。去神社时,必须在曲折的坡道上走五分钟,所以,神去地区的人平时也很少前往,通常都只是轮流指派村民去神社打扫而已。
至于是什么原因呢,三郎老爹这么说:
“因为这里的神明很可怕,神去神社是神明在神去山上的别墅,如果人类吵吵嚷嚷地跑去安静的别墅打扰,反而会惹恼神明,所以,没必要常常打扰。”
“庙会的日子就可以去神社吗?”
夏日庙会时,羊肠小径的山坡上挤满了摊位。当然,黑道不会特地来这种深山里收保护费,都是神去村的村民自己摆设的摊位。
“只有今天可以去。”三郎老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因为只有这一天,神去的神明会下山,而且会倾听人类的祈愿。”
那我也要投香油钱,拜托一下神明。我脑海中浮现出直纪的身影。
我和三郎老爹正在清一哥家的庭院里说话。中午一过,就已传来了庙会的音乐声。我们却还在为摆摊做准备,把庭院内的桌子当成作业台。
“呜噜噜噜!”
戴着棉纱手套的与喜从盆子里抓起滑溜溜的鳗鱼。鳗鱼活力十足,逃离了与喜的手,在庭院的石子上扭来扭去。阿锯兴奋地扑向鳗鱼,我负责看好阿锯。
与喜总算抓起了鳗鱼,直接放在桌上。照理说,应该用砧板,但他们毫不在意。
“看招!”
清一哥立刻举起一个特大号的锥子准备钉住鳗鱼。虽然他很有气势地喊着“看招”,但锥子根本没碰到鳗鱼,就钉在桌子上了。
杀鳗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谁这样分工的?”在一旁等得不耐烦的三郎老爹终于按捺不住,丢下了手上的铁扦子,“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哪,去把阿岩叫来。”
岩叔已经提早去了神社搭摊位。
“已经没问题了,我掌握了诀窍。”
清一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山太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摸了摸被钉在桌上后仍然想要逃离的鳗鱼。山太,你的心情我最懂,我们曾经疼爱它们,喂它们吃饲料,它们就像我们的宠物。
祐子姐和美树姐站在远处笑着看我们苦战。庙会的日子,女人不能下厨房,也不能做家事。不要问我为什么,好像是村里自古以来留下来的习俗。
啊——啊,好想赶快去神社。庙会已经开始了,照这样下去,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直纪。我在已经沦为鳗鱼杀戮战场的庭院内叹着气。
话说回来,我也不该叹气的,因为那位拿起鳗鱼直接剁下鱼头之后,被与喜大骂“猪头!才不是这样!算了,你负责看管阿锯就好”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在下我啦。
天黑之前,鳗鱼就已经卖光光了。
蒲烧鳗鱼一片二百元,小碗鳗鱼饭(用的是神去产越光米)才三百元,当然一下子就卖光了。岩叔搭建的中村林业摊位周围挤满了被酱汁香味吸引而来的客人。
三郎老爹不停地用铁扦子穿起鳗鱼,与喜和岩叔一手拿着扇子,忙着烤鳗鱼。我时而用刷子刷上酱汁,时而把烤好的鳗鱼按客人点菜的要求,放在纸盘或是纸碗上,忙得不亦乐乎,有时候差点把用来装饭的饭勺拿去刷烤网上的鳗鱼。
清一哥负责收钱。只有他一个人笑呵呵地为客人点餐,把收的钱放进糖果空罐里,可凉快着呢!
“太不公平了。”我用浴衣的袖子擦了擦从下巴滴下来的汗,“我的右手手腕都开始痛了。”
“啊?”与喜看了看眯着眼睛的我,我眯眼睛并不是在微笑,也不是在耍狠,而是烟和热气熏得我睁不开眼睛。
“既然这样,你就直接去跟他说,要跟他交换呢哪。”
“我不敢,你去说。”
“不行,不行。”与喜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如果让清一来烤,鳗鱼都会烤成黑炭。”
虽然与喜嘴上这么说,但其实他也不敢对清一哥有什么意见。在山上工作时,组内成员都畅所欲言,发表各自的意见,有时候还会激烈争辩,简直就像在吵架。但他们再怎么激烈,毕竟说的是神去话,所以听起来轻腔软调的。
不过,和林务无关的事,都是清一哥说了算。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不光是因为清一哥是东家,而是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说一不二的气势。清一哥并不强势,也绝对不会大声说话,他应该算是温和冷静派。但是,当清一哥用平静的语气说“就这么办”时,大家都会情不自禁地点头说“好”。
这时,清一哥也充分发挥了他的神奇说服力,面带生意人的亲切笑容,做着最轻松的工作,而我们的浴衣衣襟都被汗水染成了深色,清一哥实在太奸诈了。
对了,我们这组的每个人都穿着相同款式的新浴衣来参加夏日庙会。繁奶奶为我们缝制了藏青色条纹浴衣,很雅致,很帅气,但我系的腰带却是向与喜借的水蓝色兵儿腰带,系上这种儿童用的软绸腰带,新浴衣的雅致被破坏得**然无存。
“这根本是小孩子用的腰带。”
我表示抗议。
“没这回事呢哪,西乡隆盛也是系这种腰带。”
说得好像他亲眼看到的一样。
最后,我只能系这种好像金鱼尾巴一样松垮的腰带。与喜系了一条好像演歌歌手般的金色腰带,他去哪里买的?
话说回来,与喜也不是一无是处,听到我说“我从来没吃过野生的鳗鱼”时,他把最后一块鳗鱼递给我。
三郎老爹和岩叔正在收拾摊位,清一哥正在数糖果罐里的钞票,我站着享用盘子里的鳗鱼。与喜双手叉腰,一脸得意地看着我的表情。
“怎么样?”
“好师(好吃)。”
蘸着岩叔特制的酱汁,可以品尝到热腾腾的鳗鱼肉淡淡的甘甜。在岩叔的指示下,最后两天把鳗鱼养在装了井水的盆子里,完全不喂食。不知道是否这一招奏了效,鳗鱼完全没有土味,好像是神去村清澈的水把鳗鱼的身体内部也洗涤干净一番,咬在嘴里的口感很像清新、浓郁的山上空气。微焦的鱼皮就像带着清香的树皮般香气扑鼻。
我之前以为鳗鱼是体力衰弱的老人偶尔用来滋补的,没想到这么好吃。每咬一口,油脂就软软地在嘴里扩散,和撒在鳗鱼上的山椒粉完美融合,轻轻滑进了喉咙。这弹牙口感……嗯,因为是野生的,所以肉质特别紧实?
“虽然好吃,”我把嘴里的鳗鱼吞下去后问与喜,“你不觉得有点硬吗?”
“有点硬?”
与喜以为烤的技术出了问题,所以有点不安。“我看看。”说着,他抓起盘子里剩下的蒲烧鳗鱼,张大嘴咬了起来。
“啊啊啊,我的!”
我拼命伸手,但剩下一半的鳗鱼被与喜吃下了肚。
“一点都不硬呢哪,你的牙齿太弱了。”
和与喜这只肉食恐龙相比,我的牙齿当然弱了。我满怀恨意地瞪着正心满意足地吃着鳗鱼的与喜。
“应该是关西和关东的差别。”
数完钱的清一哥说:“关东在烤鳗鱼前会先蒸熟,但关西不会先蒸,直接拿来烤。所以,和勇气之前吃的烤鳗鱼口感不太一样。”
“先蒸?”与喜说话的声音都变了,“真的假的,蒸了以后不就软趴趴了?”
我也不知道关东的鳗鱼是先蒸再烤。
“清一哥,你以前是不是在神去村以外的地方生活过?”
“关东和关西烤鳗鱼方法不同是常识啊……”
清一哥困惑地说。三郎老爹和岩叔也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
“勇气还年轻,不知道也就罢了,与喜也太没常识了。”
“他除了杉树以外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两个老古董真啰唆,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呢哪。”
清一哥不理会与喜他们的斗嘴,盖上糖果罐的盖子。
“我的确在东京住了一阵子,读东京的大学,只是当时还是学生,没钱吃鳗鱼。”
“你就是在那时候找到老婆的。”
与喜笑嘻嘻地说。
“什么?!”
我急忙在脑海中摊开了“神去村人物关系图”:“清一哥的太太不是祐子姐吗?”
“对啊。”
“直纪是祐子姐的妹妹,住在中地区的神社附近。”
“嗯。”
“那不是很奇怪吗?祐子姐的娘家在中地区,清一哥在去东京之前不认识祐子姐吗?”
“不对,不是这样。”三郎老爹摇着手,“神社附近的房子是祐子和直纪的外公、外婆的,那对姐妹是在东京出生、东京长大的。”
“我刚好在大学的社团认识了祐子,”清一哥补充说,“聊天的时候,才知道她母亲的老家在神去的中地区。她在上中学之前,暑假有时候会来玩。”
“你居然还可以在东京遇到和这个人口稀少的村庄有渊源的女人,你的桃花运真是太好了。”
与喜再度露出奸笑。
“只能说是命中注定,”清一哥若无其事地回答,“之后,我们就开始交往。祐子的外公、外婆已经过世,中地区的房子没有人住。我们把房子整理了一下,去年,直纪考取教师执照后就搬了过来。”
“直纪一个人住在那里吗?”
“对啊,我们一直叫她搬来家里住。”
清一哥似乎很担心。
直纪真是与众不同。我暗自想。她一个年轻女生居然愿意来到这个四面环山、入夜之后一片漆黑的村庄。
“你们结婚的时候,”岩叔掐指计算着,“直纪还是中学生,每次放假就来村里玩,可见她很喜欢神去。”
“不知道是喜欢这个地方,还是喜欢这里的人。”
与喜又一脸奸笑地说。
该不会?我恍然大悟。这就是所谓恋爱中的男人特有的第六感吗?我偷偷地瞄了一下,发现清一哥默默地露出微笑。
“哎哟,已经卖完啦。”
这时,响起一个快活的声音。祐子姐和直纪,还有和直纪牵着手的山太从挤满参道的人潮中走向我们的摊位。
“今年又没有吃到。”
“你真想吃的话,应该早一点来。”
直纪站在不远处看着祐子姐和清一哥亲密地对话。
哇噢,我猜对了吗?但是,清一哥和直纪应该相差十多岁,更何况是她姐夫,不可能吧,赶快告诉我没有这回事!
不,这种时候应该表现得强势一点。加油,勇气。直纪,赶快忘了那种离经叛道的恋爱,眼前有一个更棒的男人。唉,这种话我怎么敢说出口?我不像清一哥那样拥有一大片山林,不过,我的工作能力很强哦,只不过目前还是实习生而已。你对实习生应该没兴趣吧,但我前途无量。呃,其实我也不太有把握。
我正在胡思乱想,山太松开直纪的手走了过来,拉着我的兵儿腰带。住手,这种腰带很容易松开。
“勇气。”
“不要直接叫我的名字。”
“勇哥。”
“干吗?”
“我想吃棉花糖。”
为什么要找我?我低头一看,发现山太满怀期待地看着我。真拿他没办法。我今天一整天都在顾摊位,还没好好欣赏庙会的全貌,那就去逛一下吧。
我牵着山太的手,沿着参道往上走。我们这组的其他人收拾完毕后,也消失在庙会拥挤的人潮中。我回头一看,发现祐子姐向我点点头,似乎在说“真不好意思”。不客气,不客气,没事啦,反正我已经习惯当山太的玩伴了。
直纪被几个看起来像是她学生的小学生团团围住,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参道上的小型石灯笼点着火,悬着白炽灯的摊位传来洪亮的吆喝声,飘着香喷喷的味道。
章鱼烧、烤仙贝、射靶、钓溜溜球。
也有山太想要找的棉花糖摊位,摊位上挂着印了卡通人物的粉红色、浅蓝色袋子,老板在透明的罩子下,用免洗筷搅动着,捞起棉花糖。无论看几次,都觉得做棉花糖的人好像在变魔术。
“你喜欢哪一个?”
我指着袋子问。山太摇摇头。他似乎对袋子上的卡通人物没有兴趣,想吃老板当场做出来的棉花糖。
即使我告诉他“每个袋子里的都是一样的”,他仍然坚持指着老板的手说:“我要那个。”真是怪胎。我暗想,我小时候就是想要战队英雄的棉花糖袋子。
老板为山太做了一个特大号的棉花糖。
“烟,烟。”
山太说着,开心地舔着棉花糖。
“那是砂糖。”
“是烟。”
山太也给我咬了一口。有一点焦焦的香味和不知道是融化还是黏在嘴里的口感,的确有点像烟。
庙会的音乐声越来越响亮,嘈杂声越来越大,人潮也越来越拥挤。山上吹来夏日晚风,庙会的傍晚令人兴奋无比。
我们终于来到参道尽头,走过红色油漆已经剥落的老旧鸟居,神社内也挤满了人潮和摊位,鼓声和笛子声从中央的望楼传来,在好几个地方燃起的篝火照亮了人们的笑声。
神社旁的森林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楚。神去山的山顶从南山棱线的后方探出头。
宁静的山令人难以靠近,无论我们怎么喧闹,群山依然故我。
“我们去拜拜。”
山太把一只手伸进身上那件浅蓝色凉衫的怀里,拿出一个塑胶制的小钱包。扣环太紧了,他自己打不开。我帮他打开后,他拿出两个崭新的五元硬币。
“妈妈给我的。”
山太说着,要把其中一个五元硬币塞到我手上。我怎么能拿幼童的钱?
“不用了,我会自己付香油钱。”
“不行,大山祗神喜欢亮亮的五元硬币。勇哥,你有吗?”
“没有。”
“那就用这个。”
虽然我搞不太清楚,可能是村庄的规矩吧。我接过五元硬币,和山太一起走到神殿前排队。大家都在排队拜拜。
神殿和鸟居一样老旧,屋顶搭盖着杉树皮,但今天的庙会这么热闹,大家都来敬拜,可见拜过之后真的能得到庇护?
“这里祭祀的是大山祗神吗?”
“祭祀……?”
“就是住在这个房子里的神明,是叫大山祗神吗?”
“对哪。”
我记得这个名字。山太遭神隐时,村民都窃声说着这个名字。
“是怎样的神明?”
“很可怕,”山太小声地说,“但会保佑我们。”
是哦。神明都一样,只会保佑。不过,说起来也是天经地义。
“勇哥,你要许什么愿?”
我们终于来到赛钱箱前。“在庙会当晚许愿就会实现呢,我爸爸说的。”
山太拉了拉铃铛下的绳子,铃铛当当地响了起来。我想了一下。
请让我成为男人,成为直纪愿意倾心的男人。
我拍了拍手,在嘴里念着。当我睁开眼睛时,山太也刚好许完愿。
“你许什么愿?”
“不能告诉你。”
山太双手掩着嘴,哧哧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你刚才不是问了我的吗?”
我们再度牵着手,离开了神殿,让后面的人拜拜。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满天的星星同时绽放银色光芒。
“哇噢。”
黑暗中,神去河在南山的下方静静地流动。抬头仰望,天空中也有一条宛如倒影般的星河。
但山太是小鬼,根本不懂得欣赏星空。
“我们去捞金鱼。”
他拉着我的腰带说。叫你别拉了你还拉。
我们蹲在捞金鱼的摊位前物色猎物。
“山太,要捞哪一条?”
“黑色的。”
“水泡眼金鱼?换别的吧,绝对不可能捞到的啦。”
一次一百元。山太的钱当然由我帮他付,但是我们完全捞不起来。我向来不会捞金鱼,我猜如果与喜在的话应该可以捞二十尾吧。
锁定大金鱼的山太很快就捞破了纸网。好,山太,再捞一次。
我和山太正在专心捞鱼,背后响起笑声。
“太弱了。”
我吓了一跳,结果手上的纸网破了。啊啊啊。回头一看,竟然是直纪。
“我也来试试,老板,我玩一次。”
直纪递给摊位老板一百元,在我和山太中间蹲了下来。我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心脏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要很小心地把鱼赶到旁边……”
直纪认真的表情太迷人了。我看得出了神,水花溅到了我脸上,直纪手上的水盆里多了一尾红色的金鱼。
“直纪,你好厉害。”
山太拍着她的手,把她手上的纸网震破了。啊啊啊,山太,你在干什么啊?
直纪请老板把她捞到的那尾金鱼装进透明的塑胶袋,呵呵地笑了起来。
“怎么样,很厉害吧?”
“可惜只有一条。”
“你说什么?”
“即使没有捞到,老板也会免费送金鱼。老板,我没说错吧?”
“对啊。只送一条。”
“什么?玩两次也只送一条吗?”
“不管玩几次,如果一条也没捞到,都只送一条。山太,我可以送你两条。”
“谢谢。”
结果,山太有两条,直纪有一条(自己捞的),我也有一条(老板送的)。直纪再度呵呵笑了起来。
“山太想捞金鱼还情有可原,你捞金鱼有什么用?”
“我想带回去送繁奶奶。”
因为繁奶奶给了我零用钱。我拎着塑胶袋,看着今天的战果——金鱼。虽然金鱼很小,而且是淡橘色的,但很可爱。如果装进玻璃盆,放在繁奶奶房间,她一定很高兴。
“是哦,”直纪说,“山太,你差不多该睡觉了。”
“啊——我还想和勇哥玩。”
“不行呢哪,你妈妈来了。”
直纪指着神社的角落说。清一哥和祐子姐正在向山太招手。
“明天我下山后再去找你玩。”
听到我这么说,山太很不甘愿地点头,挥了挥手,说了声“晚安”,就跑向清一哥他们那里。
我偷瞄直纪。直纪的睫毛在篝火影子中晃动,视线集中在渐渐走远的清一哥身上。我只能感受着手指所拎的金鱼袋子的重量。
“对了,”当清一哥一家人离开神社后,直纪转头看着我,“我姐姐要我把刚才你帮山太付的钱还给你。多少钱?”
“不用啦,这种小钱。”
我摇了摇头,没想到肚子咕噜地叫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肚子偏偏在这种时候不争气地发出声音?
直纪帮我买了炒面,我站在神社的角落吃了起来。真好吃。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炒面。
庙会越来越热闹。与喜在望楼下参加“豪饮比赛”,接二连三地把从木桶倒进酒杯里的御神酒一饮而尽。在五名参加者中,也见到了三郎老爹的身影。最后由与喜和三郎老爹单挑,与喜以喝完十四杯获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喝完一升外加四大杯酒仍然若无其事,真不知道他的肝脏长什么样子。与喜果然不是人。
“美树,我赢了,我是目途啰!”
与喜在神社正中央大叫起来。
“别叫呢哪,丢脸死了。”
美树姐打他的头。
“目途是什么?”
我问。直纪脸颊微微泛红说:
“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与喜。”
“好。”
目途目途目途。我在心里默念,担心自己会忘记。
“你也会参加吗?”
“参加什么?”
“大山祗神的……”说到一半,直纪住了口,“算了,没事,反正你只是来这里进修的。”
我火冒三丈。这次又是说到大山祗神就没下文,我永远都被当成外人。
“不要你啊你的,我叫平野勇气,而且,你自己也不是神去村的人。”
“没错,”直纪的表情僵硬,转头正视我,“但我和你不一样,我决定一辈子都留在神去村。”
她不屑的态度,似乎连我投入的林务工作也遭到了否定,我更加火大了。
“是吗?因为这里有清一哥吗?”
直纪立刻变了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表情。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很想狠狠把口无遮拦的自己踹飞。
她十分惊讶,似乎快要哭出来了,在她的脸上可以看到屈辱、羞耻和愤怒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这和你没有关系呢哪!”
直纪尖声叫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周围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愣在原地的我和大步离去的直纪。
我为什么故意说这种伤害直纪的话?我真的太幼稚了,比山太更不如。
我之前并不是没有交过女朋友,还向人表白过,也有人对我示爱;曾经甩过别人,也被别人甩过,但是,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丢人现眼的事。面对直纪时,不要说是神去话,我连横滨话也说不清楚。
我注视着直纪垂头丧气的背影,发现她在参道前停下了脚步,转身向我走来。发生什么事了?我正在纳闷儿,她大步走到我面前。
直纪在我的面前停了下来。
“给你。”
她把手上的金鱼递到我面前,我不假思索地接了过来。
“因为只有一条鱼太可怜了。”直纪说完,再度转身离开,“不是给你的,是给繁奶奶的。”
这一次,她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拎了两袋金鱼,喃喃说着:“我喜欢你。”直纪当然不可能听到,但我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我喜欢你,直纪,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原谅我,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虽然我真的这么想,但事实上,那个时候,“想和她睡觉”的想法几乎占据了一大半,远远超过了“她真漂亮”的感觉,恋爱的感觉迅速和下半身联系在一起。
我想睡觉,想和直纪睡觉,呜噢!
金鱼袋子里发出清凉的水声。
我可能是精虫冲脑,太欲求不满了。因为村庄里的年轻女人几乎都已嫁为人妇,所以我在神去村遇到了直纪,觉得她浑身充满魅力。
我没打算回家,但我在庙会的隔天硬是向清一哥要求放暑假。
相隔四个月回到家,老妈为我炸了猪排和鸡块,烧了一桌子的菜。那几天,她终于觉得儿子可以暂时比孙子优先。
和爸妈一起围坐在桌旁的气氛很和谐。在神去村的那段日子,我的叛逆期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了。之前和爸妈一起聊天都觉得烦,但这次回家时,发现有不少话题可以聊。像是神去村的村民、山上的工作,还有水蛭,我都告诉了他们。老妈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满脸担忧,在家里向来没什么地位的老爸说:“勇气,你越来越能干了。”
我去了横滨车站,想买手机电池,但看到那里人山人海就开始头晕了。商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也让我吓到了。这里和神去村真的是同一个国家吗?我已经忘记了这种繁华。
我兴高采烈地走在地下街,巧遇了高中同学,我的前女友也在其中。她化了很浓的妆,嘴唇也油油亮亮的。唉,她真的很可爱。直纪绝对不会穿那种小可爱。
正值中午,我和他们一起去吃了意大利面。神去村绝对吃不到意大利面。
“勇气,你最近在干吗?”
“林业?会不会太酷了?”
我的老同学和前女友个性都很好,我们谈着彼此的近况,聊得很开心。道别时,想到又会有很长时间无法见面,就特别感伤。
但是,于事无补。
休了两天暑假,我就主动回到了神去村,我没有买手机电池。
“你听到山林在呼唤你吗?”
与喜笑着说。清一哥露出一贯的微笑,不知道他有没有猜到真相。
“我以前在东京的时候也觉得很痛苦。天气好的时候,看到远处的丹泽群山时,就会联想到神去的山,整天在想:‘那里不知道有没有养护?不知道什么时候伐木?’”
呼唤我的并不是山,而是直纪的身影。也许对我来说,直纪就像是山。
总是令人生畏,让人不敢靠近一步,但永远都是那么美。
繁奶奶养着那两条金鱼。与喜从阁楼找出一个玻璃金鱼缸,两条鱼相亲相爱地在里面游来游去。
它们吃了好一阵子之前喂鳗鱼剩下的饲料。
我不知道繁奶奶有没有帮金鱼取名字,我偷偷帮红色的金鱼取了名字,但我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是我一辈子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