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一哥说着,盖上便当盒盖。“日本的林业成为夕阳产业已经多年,即使是大山林地主,坐在家里享清福的时代也已经结束了。”

后来我渐渐了解,清一哥不仅林业技术一流,经营山林也很有一套。

清一哥彻底养护那些较易采伐、离村庄比较近的山林,有计划地改造成高效率的山林,只要采伐周期顺利,树龄三十年的杉木也可以赚钱。由于国产木材价格暴跌,只要能够稳定供应一定数量、规格统一的木材,就足以对抗需要额外运输费用的进口木材。拥有广大山林的清一哥可以办得到。

在林业的世界,树龄三十年的树算是年轻的。用与喜的话来说,是“小毛头树”。很懂得生意之道的清一哥当然也注意到了利润更高的树木。

清一哥家里是日本屈指可数的大山林地主,听说以前光是中村家拥有的山,就可以从神去走到大阪。三重县中西部到大阪的山几乎都是他家的,规模相当庞大。

之后,中村家卖了一部分山林,目前拥有的山林比以前少,但中村家代代细心植林,仍然拥有不少长了很多高大的杉树和桧树的山林。

树龄大部分在七八十年,甚至更长。采伐时,超过一百年的杉树和桧树会很费工夫,需要相当的技术和心力,由于林业人手严重不足,很多地主只能忍痛放弃深山里的这些大树,任凭它们生长。

但清一哥把焦点锁定在那些想要“打造出有品质坚持的家”的客户身上。他和建筑公司和营造公司签约,打出“按客户需求提供优质木材”的口号,也就是创造出“中村林业”这个品牌。或许有人认为木材需要什么品牌,但是,那些深受“病态住宅”之苦或是想要打造“善待大自然的家”的人,仍然愿意出高价选择中村林业这个品牌。如今,中村林业接高单价的订单接到手软。清一哥的计划成功,他的战略获得胜利。

而且,清一哥手上掌握了神去山这张王牌。在村庄的每个角落都可以看到神去山的山顶,那里也是神去村的最高峰。神圣的深山,那里……啊呀,这件事也等日后有机会再写了。

在了解中村家所有的山林有两百五十六个东京巨蛋球场那么大后,午休的时间也结束了。大家做着简单的伸展操,活络筋骨。下午继续栽植树苗。大家各自背起装了树苗的袋子。

就在这时,与喜的手机响了。在山上听到了手机铃声觉得很是格格不入,是酒店小姐打来的吗?因为我之前向美树姐做了保证,所以就竖起耳朵仔细听。

“与喜,出事了!”

手机里传来美树姐的声音:“山太失踪了,你们赶快回来!”

一行人提早下山,回到村庄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祐子姐从家里冲了出来,扑倒在清一哥的怀里。

“怎么办?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清一哥松了一口气的关系,祐子姐哭了起来。“山太原本在庭院里玩,我稍不留神,他就不见了。”

“别担心,很快就会找到的。”

清一哥抚摩着祐子姐的背,语气平静地说。

村民都聚在清一哥家里。山太是在上午十点左右失踪的。大家看到祐子姐在找儿子后,主动帮忙一起在村里四处寻找。

繁奶奶也在清一哥家。她说,“东家的少爷失踪是大事”,要求美树姐把她背了过来,但年迈的繁奶奶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坐在清一哥家客厅的角落。

所有人都一脸抑郁的表情。山太是小孩子,不可能走多远,可已经找遍了整个村庄,就是找不到,难道是掉进了河里,或是被外人带走了?

我想起山太天真无邪的笑容,胸口隐隐作痛。坐在旁边的与喜也不发一语,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在山上工作时,可能担心会引发山林大火,所以大家都没有抽烟的习惯。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与喜抽烟。

有几个人分头去村庄寻找,但都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是不是该报警?”

终于有一人开口了,他是住在河对岸的山根大叔。听到他这么说,坐在客厅里的人也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有没有去兵六沼找过?”

“山太怎么可能走去那么远的地方?”

“谁知道呢?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别说了,真不吉利。”

“河边有没有脚印?”

“叫你别说了,对了,有没有看到来路不明的车子?”

“如果有外车,早就用广播通知了。”

神去村有发生灾害时用的广播,平时主要用来通知“有陌生的车子进入本村,请大家注意居家安全”,可见这里真的是很少有外人造访的乡下地方。

村民仍然议论纷纷,一方面为失踪的山太担心,同时也为发生了突发事件而情绪激动。况且,失踪的是大地主清一的儿子。我在这些习惯了悠闲生活的村民身上感受到残酷和好奇心。

与喜也觉得这些说话声很刺耳,他愤然地站了起来。

“哎,有时间在这里说废话,还不如再去找一下!”

“给各位添麻烦了,”清一哥双手扶在榻榻米上,向大家磕头说,“请大家帮帮我。”

客厅内鸦雀无声,那些七嘴八舌的村民尴尬地互看。“对啊,再去找找。”“东家,你可别这么见外。”大家说着,纷纷站了起来。

“好,”与喜开了口,“那就分组行动,找遍村庄的每个角落。”

“等一下呢哪。”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是繁奶奶。

“即使找遍全村也没用,大家都坐下。”

繁奶奶是神去村的耆老,没人敢违抗她的话。怎么了?怎么了?大家又在榻榻米上坐了下来,目光集中在繁奶奶身上。

繁奶奶嘴巴动了半天,终于严肃地开了口。

“山太……恐怕是遭神隐了。”

啥?!现在居然还有人说出神隐这种非科学的观点,我差点扑哧笑了起来,但其他人的表情都很认真。

“哦,原来是神隐。”

“今年是大庙会年。”

“大山祗神。”

我隐约听到村民窃窃私语,神情严肃地点着头。喂,喂,真的假的?

“呃……”我惶恐不安地举起了手,“有什么庙会吗?大山祗神是谁啊?”

客厅的谈话声顿时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盯着我看。

“这和你没有关系呢哪。”

山根大叔说,其他人也都点头说“是啊,是啊”。

于是,我第一次明白,在神去村,我终究是个外人。即使我和清一哥他们一起流着汗在山上工作,也无法融入这些从小在村里土生土长的人中。

清一哥、与喜、祐子姐、美树姐、繁奶奶、三郎老爹和岩叔并没有点头,如果连他们都有所表示了,我恐怕会当场离开,无论走上几个小时的山路,我都会想尽办法离开这个村庄。

什么叫“和我没有关系”!我内心愤慨不已,但还是忍了下来。现在不是为这种事生气的时候,山太迷了路,可能正在某个地方哭着。我这么告诉自己。

繁奶奶用比刚才更有力的声音开了口,似乎想要化解客厅的尴尬气氛。

“大庙会这一年,神明偶尔会召唤小孩子。我们必须净身去山上把小孩接回来。”

繁奶奶的话听起来像是预言。繁奶奶,帅哦。

“繁奶奶,是要去神去山迎接的意思吗?”

清一正襟危坐着问。

“是啊。”

繁奶奶简短地回答,然后,就像是完成了使命般,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她该不会说完一生一度的重大预言就气绝身亡了吧?我以为繁奶奶一命呜呼了,吓出一身冷汗,但看到她嘴巴微微动着。她好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清一哥当机立断。

“我们去神去山。中村组和我一起上山,祐子,你去准备让我们净身和干净衣服。”

“好哩!”

与喜猛然站了起来,我搞不清楚状况,也跟着起身。

客厅顿时鼓噪起来。

“东家,勇气进神去山不太合适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哪。”

清一哥毅然回绝了这些意见。

“平野勇气是神去村的一分子。神去的神明有什么理由拒绝他?”

没有人对东家的决议提出质疑。山根大叔和其他人都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但没有人再反对。

“由岩叔带路。”

听到清一哥这么说,始终不发一语的岩叔默默点了点头。他似乎有点紧张。

“对哦,有岩叔在。”

“只要岩叔出马,神明也……”

客厅再度响起窃窃私语。他们不时瞥着岩叔,相互使着眼色,露出满意的表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话就大声说出来,不要偷偷地说!

我还没有摆脱刚才的打击,村民的态度让我无法静下心来思考。当下,我还没有察觉,在这个小村庄里,场面话和八卦是村民生活的润滑剂。

操心了一天,脸色苍白的祐子姐打开客厅的纸拉门,探头进来说:

“水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

清一哥再度拜托聚集在客厅的所有人:“各位,那我们就准备出发了。家里备了酒和晚餐,如果没事的话,请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路上小心。”

“我会祈求你们顺利归来。”

村民山呼万岁,还有老太太热泪盈眶。这是把我们当成要出征了吗?

我难以理解他们的小题大做,只好跟着同组成员一起走进清一哥家的浴室。位于大客厅最深处的浴室内有一个桧木浴缸,和稍微像样一点的旅馆大浴场差不多。

“你平时也都在这里洗澡吗?”

这里的更衣室和公共澡堂差不多大,我从更衣室探头向浴室张望,惊讶地问。

“平时都是在一般家用浴室洗澡,不然水费太可怕了。”清一哥利落地脱下工作服回答,“这个浴室是在聚会或庙会的时候让客人用的。”

请客人洗澡已经够猛了,没想到家里还有两个浴室。东家气派的生活简直就像以前的城主。

三个大水龙头的水不断注入桧木浴池……嗯?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勇气,动作快一点。”

在一丝不挂的三郎老爹的催促下,我急忙脱下工作服。五个**的大男人从更衣室走进了浴室。

浴缸内完全没有冒出热气,果然是冷水。春天傍晚的浴室冷飕飕的,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浴室角落放了一大坨盐。

冷水突然从我的头上淋了下来,我跳了起来,根本叫不出声音。与喜拿着桧木桶哈哈大笑着。

“你你你,你干什么!我会心脏病发作,死翘翘!”

“别担心,你看看三郎老爹。”

最年长的三郎老爹单膝跪在浴室的地上,用水桶舀起浴池里的水,冲在自己身上。光是在一旁看着,**就缩了起来。

“这是哪门子修行?”

“不是修行,是净身。”

与喜说着,抓了一把盐在身上搓了起来。“快,你快动手啊。”

为什么要用盐洗身体?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腌菜,浑身发抖,用盐搓着身体。与喜又用浴池里的水从我的头上淋了下来。也许身体已经麻痹了吧,用盐搓过的皮肤从体内热了起来。

最后,把脖子以下的身体都浸泡在装满水的浴池里时,我竟然笑了出来。明明山太下落不明,根本不是该笑的时候,但牙齿因为太冷无法咬合,当我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发出了“啊哈哈哈哈”的笑声。

净身仪式终于结束,我们换上了浴室外的白色衣服。有点像修行僧的衣服,下半身说不清是裙裤还是简单的长裤,小腿的部分特别窄,我不知道该怎么穿,只好请三郎老爹协助。幸好这身行头中没有看到类似乌鸦天狗妖怪戴在头上的黑色小帽子,不由得暗自庆幸。

我们穿上不合时宜的落伍装扮来到庭院。太阳渐渐下山了,如果不赶快上山,在找到山太之前天恐怕就暗了。山上的气温会急速下降,到时候就很危险。

岩叔坐上小货车的驾驶座,其他人都坐在车斗上。阿锯也跑过来吠叫着,想和我们一起上山,与喜说:“不行,今天你在山上杀生了,万一惹恼神明就惨了。”

岩叔开着小货车前往位于村庄南侧的神去山。车子发动后,与喜、清一哥、三郎老爹拿起筷子大小的木梆子,拼命敲着挂在胸前像盘子一样的锣。

叮叮、当当、叮当叮当。日落前的山里回**着不甚悦耳的金属声,小鸟吓得飞离了树梢,回巢的乌鸦呱呱地叫着。

我用双手捂住耳朵,不想听这盖过引擎声的锣声。

“为什么要敲锣?”

小货车驶过一个旧隧道,驶入没有铺柏油的小径。车斗用力摇晃起来,我差点咬到舌头。

“突然造访不是很失礼吗?”三郎老爹说,“这样可以通知神明,我们现在要去叨扰了。”

“你也跟着敲。”

在与喜的要求下,我也只好敲着挂在胸前的锣。叮当叮当。小货车满载着嘈杂的声音前进。

十五分钟左右的车程后,接着下车在林间道路走了二十分钟,终于抵达了神去山的入口。

在一座摇摇欲坠的小祠堂旁,有两棵绑着稻草绳的杉树,杉树之间有一条看起来像是兽径的小路。小路一直通往山的深处。

山太一个人不可能来这里。虽然我这么想,却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这里是清一哥他们最后的希望。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发生神隐这种事?山太根本不可能跑来离家这么远的神去山。但是,如果山太不在这里,那么就是掉进了河里,或是被陌生的变态带走了,甚至可能在附近的山里迷路了。无论如何,都代表山太的处境很危险。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所以,我一路上都没有开口,努力让自己相信山太就在神去山。

与喜他们似乎坚信山太就在这座山里,走在最前面的岩叔的背影中,以及继续敲锣的与喜脸上都充满希望和自信,我不需要回头,就知道走在我身后的清一哥和三郎老爹也一样。

为什么?以常理来判断,根本不可能啊。

我虽然在一开始感到不可思议,但走在郁郁苍苍的森林中,也开始相信山太就在这座山里。我抬头往前走,敲着胸前的锣,声声呼唤着:“山太,山太。”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因为冷水和盐的刺激,和不断回响在耳边的金属声音,使我陷入了轻度的恍惚状态。这就是所谓的自然嗨吗?神去山的险峻山路,以及只有神域才有的庄严气氛,还有阔叶树的森林都让我在这种恍惚之中越陷越深。

没错,神去山和村庄周围的其他山不同,完全没有栽植杉树和桧树,因此,山上生长了各种不同的树木,每棵树都出奇地高大。

夕阳映照的山坡上,金黄色的斑驳光点从树叶缝隙洒了下来,压弯了枝头的黄色棣棠花也不遑多让。路旁有一片野蔷薇,羞涩地张开五片白色的花瓣,甜蜜的芬芳掠过鼻尖。溲疏枝头结了许多小花蕾,十五米高的白蜡树顶着泡沫般的白花,缠绕在橡树上的五叶木通蔓藤绽放出明亮的紫色花朵。

当然,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植物的名称,只是觉得“好漂亮”,为夜幕逐渐降临而无法看清周围的景色感到惋惜。

花香几乎令人喘不过气。除了嗅觉以外,听觉也格外敏锐。原以为森林中一片静谧,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随时可以听到树叶掉落、树枝摇曳的声音。风掠过树梢,鸟儿匆忙地啼叫着,好似在催促着“天快黑了”,甚至可以听到鹿或是其他动物啃树皮的声音,以及远处小溪的流水声。

积满枯叶的地面十分松软,隔着忍者胶底鞋,依然可以感受到泥土中含有丰富的水分和养分。

这里简直是梦幻世界,没想到神去村居然有这种地方。我沉醉地迈着步伐,几乎忘记进入神去山的目的。啊,真希望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薄暮笼罩住森林,岩叔打开了手电筒。

惨了惨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虽然感觉在森林里走了很久,但其实距离太阳下山只过了十分钟而已,还没有走到神去山的半山腰。我对时间的感觉已经完全错乱了。

这就是山的魔力吗?就连野蛮人与喜也变得虔诚,我终于可以理解进入神域之前要净身的理由了。深山的这种奇妙难以用理智和在平地上的常识来理解,令我有点害怕,但也同时感受到乐趣。杂乱的部分和某种力量堆砌出井然有序的部分复杂地交织在一起,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神去村根源的瞬间。

“山太,山太。”

清一哥他们继续叫喊着,为了抛开脑海中的惊愕,我也大声喊了起来:

“山太,你在哪里?我们来接你了,快出来。”

这时,小径的前方,一个娇小的人影冲入岩叔手电筒的光环中。我们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山太!”

山太也发现了我们,一个劲儿地向我们跑来。

“爸爸!”

虽然我和与喜都张开双臂迎接山太,但山太跑过我们身边,扑向走在最后的清一哥。清一哥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了山太的身体。

“太好了,山太,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觉得痛?”

“没有,没有地方痛。”

即使山太这么回答,清一哥仍然不放心地抚摩着儿子的身体检查着。清一哥闭着眼睛,身体因为放心和兴奋微微颤抖着。

三郎老爹将悬在腰上的御神酒洒在周围的地上。

“谢谢,谢谢你把山太还给我们,谢谢。”

三郎老爹拍了拍手拜神,我们也跟着拜了起来。夜晚风声呼啸的森林,有一种让人不得不敬畏的威严。

山太到底是怎么来到神去山的?该不会有坏蛋故意捣蛋,把他带来这里?我百思不解,不知道山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他人似乎也很在意这件事。下山的路上,与喜问清一哥背上的山太:

“山太,你是怎么来这里的?你刚才在干什么?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跟你说哦,”山太揉着惺忪的眼睛,“一个穿红衣服的漂亮姐姐问我:‘要不要来玩?’”

“漂亮的姐姐是谁啊?”

“不知道,我不认识。”

“你怎么可以跟不认识的人走?”

“但是,她人很好啊。我回答说‘好’,结果就咻的一下,有好多花,还有好多水果,我吃了很多桃子、柿子和葡萄。”

这个季节不可能有这些水果。我和与喜互看了一眼,清一哥没有说话,默默地赶着路。

“啊,”与喜用手指揉着眉间,“咻是什么?你说的咻是什么?”

“飞起来了啊!”山太在清一哥的背上兴高采烈地张开双臂,“房子变得好小。”

“是哦,然后呢?”

与喜没有多问这个话题,想继续了解后续状况,山太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回答:

“结果,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姐姐说:‘你该回去了。’”

又是白衣服的女人?我偏着头纳闷儿。现在很少有人穿鲜红色或是纯白色的衣服了,难道是消防队员或是在医院工作的人?

“嗯,”与喜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理解,“白色衣服的姐姐也很漂亮吗?”

“这……”山太顿了一下,“但是她很温柔,红衣服的姐姐一下子就走了,但白衣服的姐姐一直陪我玩,拉着我的手,把我送到爸爸这里。”

难道是喜欢男童的变态姐妹?我实在太担心了,忍不住问:“你不觉得害怕吗?”

“不害怕,我很开心。”

然后,山太趴在清一哥的背上,很快就睡着了。

“山太遇见了神明。”

三郎老爹感慨地说。

“对,”岩叔说,“和我那时候一样。”

“什么?”我转过头,“岩叔,你也曾经……遭神隐吗?”

“勇气,看着前面走路,小心跌倒。”

岩叔挥了挥手,提醒我小心,然后用陷入回忆的声音说:“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也像山太一样突然失踪了。大人都惊慌失措地四处寻找,结果看到我在神去山笑得很开心。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是啊,是啊,”三郎老爹说,“那一年也刚好是大山祗神大庙会年,所以是四十八年前。”

“有那么久了吗?”

“是啊。”

他们还真不当一回事。虽然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切平安无事,但失踪的过程至今仍然是个谜。天底下真的有神隐这种事吗?山太应该是被恋童癖的姐妹绑架了吧?

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看到山太睡得很香甜的样子,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山太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和两个奇怪的女人在神域的山上度过了愉快的一天,这样就足够了。

在山上,无论发生多么不可思议的事都不足为奇。

皎洁的圆月照亮了夜晚的山路,静静地守护着我们,完全不需要手电筒。月光照射下,树叶闪着银光。

在玄关等候的祐子姐一看到我们时,便立刻尖叫出来,接过熟睡的山太。清一哥用手掌轻轻地抹去了祐子姐脸上的泪痕。

中村家灯火通明,大家为山太的平安归来举杯庆祝,所有村民都参加了这个通宵宴会。三郎老爹在皱巴巴的肚子上画了一张人脸跳着舞,山根大叔一展他引以为傲的歌喉,繁奶奶用手打着拍子,却完全跟不上节奏。美树姐的父母安慰着清一哥,与喜听到美树姐称赞他“你偶尔也可以派上用场”,开心地干了杯。

岩叔心满意足地坐在客厅角落吃菜,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为岩叔的杯子里倒了酒。

“不好意思,你也喝吧。”

“不,我是未成年,喝茶就好了。”

“你真守规矩。”

我们看着村民热闹庆祝,山太早就已经上床睡觉了,祐子姐也不在,可能在陪山太睡觉吧。

“岩叔,你没有对山产生恐惧吗?”

“什么?”

“你不是遭到神隐吗?万一有什么闪失,搞不好一辈子都回不了家啊。”

“我没想过。”岩叔静静地摇头,“不管有没有遇过神隐,山都很可怕。我之前在山上工作时,曾经因为突然变天差点遇难,但我从来没想过不再上山。因为我受到了山神的祝福,所以,活着要上山,死也要死在山上是天经地义的事。”

太猛了。上山工作不是工作,成了一种生活态度。以前,我身边从来没有大人说过类似的话。而且,岩叔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太帅了。

我有朝一日也会希望自己“活着就要上山,死也要死在山上”吗?

黎明时分,宴会终于结束。美树姐背着繁奶奶,我拖着酩酊大醉的与喜回了家。

“我老公真是没用。”

美树姐费了很大的力气,为与喜脱下了忍者胶底鞋,轻轻踹了一脚躺在客厅的与喜的屁股,他照样呼呼大睡。

我筋疲力尽,好不容易爬到自己的被子旁,来不及脱下一身宛如修行者的衣服就倒头大睡,一觉睡到中午。

山太回家后,发烧在家躺了三天,但很快就复原,比之前更加生龙活虎,整天都可以看到他在村里跑来跑去。

他似乎已经把遭神隐期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脑袋昏昏沉沉的。

听到我这么说,与喜吐槽说:

“你不是整天都魂不守舍吗?”

我发烧了,在与喜家三坪大房间内呻吟着。喷嚏猛打,鼻涕流不停,鼻子、眼睛、耳朵和喉咙都开始发痒。

像妖怪一样坐在我枕边的繁奶奶为我擦着汗和鼻水,美树姐为我煮了加了酸梅的粥,我并不是吃坏肚子,根本不需要喝粥,但还是心存感激地吃了。吃粥时仍然喷嚏不停,打得我肚子都快抽筋了。

我得了花粉症。来到神去村的第一个春天,我所吸入的花粉量就一下子冲破了我这辈子的额度。

在山上工作时,花粉飘然降落。花粉把整个山坡都染成一片金黄色,在工作结束的傍晚,我们就像是裹了面衣、刚起锅的炸虾。

清一哥和岩叔除了戴护目镜以外,把整个身体都包得密密实实,完全看不到皮肤。他们用毛巾把头连同耳朵包起来后,再戴上安全帽,鼻子以下也用毛巾包起来。鼻子以下当然戴了抗花粉专用的口罩。为了防止花粉入侵,他们甚至用白布把袖口和裤管都扎了起来。

“除了黏膜以外,连皮肤都觉得痒。”

“对啊,今年的花粉量特别多。”

他们两个一身既像游击队,又像蜂农的装扮,在休息时间抱怨着。至于与喜、三郎老爹和阿锯,不管是天空飘下花粉还是降下刀子,他们依然不为所动。我觉得鼻腔深处热热的,脑袋也昏昏沉沉,还以为自己感冒了。

那次地震后,我终于知道自己不是感冒。当时,我们进入了西山的深山,疏伐三十年生的杉树。

树龄超过二十年的树林通常每隔五年就要疏伐一次,留下有机会成为优质木材的树木。如果不疏伐,树木会过度密集,妨碍彼此的生长,也会影响日照。但是,也不能疏伐过度。尤其是桧树,日照过度,反而容易枯死。

精准判断砍伐哪棵树,留下哪棵树并不容易。必须根据立地条件、枝叶生长情况,留住“这棵应该不错”的树,让它成为五十年生、七十年生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