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贬到岭南做神仙(1 / 1)

一 擎天柱断了

元祐八年秋天,大宋王朝刚刚撑起的天穹忽然塌了半边!太皇太后得了重病……

太皇太后今年六十二岁,似乎也不太老。垂帘听政这几年,太皇太后驱逐奸佞,恢复台谏,平息党争,把国家引上了安定太平的正路。虽然眼下的朝廷还不能恢复到真宗、仁宗年间能臣满朝、君臣共治的局面,御史言官也还不能做到直言极谏、公正无私,可眼下的朝廷比神宗末年强多了。这些都是太皇太后的政绩。

做出这么大的成绩,太皇太后本来应该很高兴,可这位老太太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太皇太后早就清楚地感觉到,这九年的垂帘听政已经让她和哲宗皇帝结下了仇,皇帝对这位祖母恨之入骨!

可太皇太后却想不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错事,竟惹来亲孙儿如此痛恨?

——皇权,万恶之源、万私之根!太皇太后千辛万苦摆正了朝局,却无法“摆正”哲宗皇帝那颗权欲薰天的野心!结果是:太皇太后灭了朝廷党争;哲宗皇帝灭了太皇太后……

就在理政繁冗和患得患失之间,太皇太后像根蜡烛一样把自己烧成了一滩烛泪。很多时候太皇太后也想过:皇帝长大了,自己也老了,该是撤帘归政的时候了。可回头一看,身旁就是哲宗的冷脸,朝廷外一帮奸佞蠢蠢欲动,太皇太后就知道了,自己在台上一天,“元祐更化”就维持一天,一旦自己下台——不管是自动撤帘,还是老病而死,只要下了这个台,大宋朝的天就会立刻翻过来,神宗朝曾经出现过的“党争倾轧”的大悲剧必将重演,所有刚刚取得的成绩都会化为乌有。

人不能与天斗,因为人是要死的。可人的本性又喜欢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即使明知不能胜,仍然斗个不休。

如今太皇太后明知道“元祐更化”早晚失败,却下定了“撑一天是一天”的决心,冒着被皇帝误会的危险,无论如何不肯撤帘归政。这么一来,底下顺理成章传出谣言:皇帝已经成年,太皇太后不肯归政,是因为老太太生出野心,要把持朝廷,找机会废了哲宗另立皇帝。

听了这个谣言,太皇太后不知快被气死了,还是快被吓死了。总之,这残忍的谣言只能让这位老太太垮得更快,死得更早。

在整个大宋王朝一万万人中,恐怕没有人比太皇太后更感到绝望了。这不幸的老妇人,分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果和国家的结局。

因为太担心自己会病倒,结果太皇太后病倒了;因为太担心自己死后的事,太皇太后一病不起,转眼功夫就要死了。

元祐八年八月,太皇太后已经感觉到大限将至,就把两位宰相吕大防、范纯仁以及御史中丞郑雍、枢密使韩忠彦、枢密副使刘奉世等重臣叫到面前,当着哲宗皇帝的面问这些人:“老身受先帝顾托,这些年勉强陪伴皇帝在御殿听政,请你们说一句话:这九年来,老身可曾私下示恩于高氏宗族吗?”

太皇太后病成这样,却不敢安心静养,反而当着皇帝的面问大臣们这样的话,可见这位老太太心病之重。

想不到一个把握乾坤的强者,谢幕前的情景这么可怜,几位大臣顿时落泪。吕大防上前跪倒,高声奏道:“自陛下御极天下以来,太皇太后一心辅政,唯见大公之心,何尝有过施恩于外戚的事!太皇太后不必多虑。”

宰相说完这话,几位大臣都转头看着皇帝,希望皇帝能在祖母面前说一句话。哲宗皇帝无奈,只得说:“太皇太后一片公心,朕都知道。”

哲宗皇帝这话并非出于真心,不但太皇太后听出来,几个大臣也都听懂了,人人觉得寒心。太皇太后只能长叹一声:“老身于外戚无恩,得过什么好处?”说到这里已经落下泪来,身边无人,自己也无力擦拭,任泪水流到枕上而已。

皇帝与太皇太后之间的矛盾朝野人人皆知,殿前这些大臣都是太皇太后提拔起来的,现在皇帝就在面前,而太皇太后却在诉苦,大臣们知道,这时候太皇太后说的每句话、大臣们回答的每句话都被皇帝记在心里,所以不敢多言。吕大防赔着笑说:“太皇太后身体好多了,请勿多虑,安心养病为上。”

太皇太后是个刚烈的人,自问对哲宗皇帝没做过亏心事,现在皇帝这样,太皇太后心里又难过又生气,听吕大防说这些哄人的话,就接过话头硬梆梆地说:“不然!老身这病怕是好不了了,今天有两句要紧话说给皇帝听。”说完抬眼看着皇帝,哲宗只得凑近前来。太皇太后冷冷说道,“老身殁后,恐怕有奸佞小人要到皇帝面前取宠,皇帝千万不要听这些小人的话!”

太皇太后当着大臣的面儿对哲宗说这样的话,实在很不客气。既有这话,说明老太太对身边这个不成器的皇帝已经彻底失望了。斥责了皇帝之后又转身对大臣们说:“老身死后,你们这些人赶紧递札子,或外放或退隐,留下一个朝廷,让陛下好生大展拳脚!”

听了这些话,哲宗皇帝脸色铁青,几位大臣个个吓得一头冷汗,跪在边上不敢答话。

半天,太皇太后的脾气终于缓下来,把几个大臣看了一眼,问左右:“社饭放下来了吗?”

社饭,是当年的风俗,以猪羊肉、蔬菜、瓜果等凑在一起煮成一锅丰盛的饭食,宫中也有规矩,每年春秋两季煮社饭给大臣们吃,视为恩典。

今天正是放社饭的日子,然而时辰还早,社饭尚未煮成。在旁伺候的内侍押班郝随忙上前奏道:“禀太皇太后,社饭未成,尚需稍候。”

太皇太后又把吕大防、范纯仁这几位逐个看了一遍,微微点头:“你们都吃了社饭再出宫,明年此时再吃社饭,若还没忘老身,可以在儿孙面前念叨几句。”摆摆手,大臣们急忙告退。大殿上只剩哲宗皇帝立在祖母身旁。

此时的哲宗脸色十分难看,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太皇太后等了一会儿,见皇帝始终没话说,睁开眼轻轻摆手:“陛下也去休息吧,老身没话和陛下说了……”

十天后,九月初二,太皇太后油尽灯枯,眼看将要不保。听到消息,吕大防、范纯仁两位宰相又请求入宫问安,哲宗皇帝也准许了。

两位宰相入宫的时候,皇帝正站在太皇太后卧榻之侧,两位宰相先给皇帝行了礼,这才立于太皇太后身旁。只见太皇太后面似黄纸,气若游丝,似已不醒人事,也不敢惊动,在旁边垂手侍立。

好半天,太皇太后睁开眼,费了好大力气才认出两位宰相,低声说:“宰相来看老身了……”吕大防忙上前道:“臣等在此。”

半晌,太皇太后低声说道:“老身如今要死了。这些年来我一心护佑皇帝,也算尽了些力吧?区区之心,只为保祖宗社稷,护万民平安,没有私心。不知皇帝知道吗?宰相和天下人知道吗?”

眼看太皇太后已行将就木,弥留之际仍然恐慌不安,还在尽力向皇帝解释,如此可怜!吕大防、范纯仁都忍不住落下泪来。吕大防凑近前刚想对太皇太后说句安慰的话,立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哲宗皇帝已经厉声喝道:“吕大防!出去!”

哲宗一声断喝把两个宰相吓得浑身一颤,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凶神般的脸孔,两人一句话也不敢说,急忙缩着头逃下殿去。

哲宗皇帝又把自己的祖母狠狠瞪了一眼,转身走了。

这时的太皇太后已经说不出话来,半晌,眼中悄悄落下两行泪来。

第二天,元祐八年九月初三,太皇太后薨于寿康殿。

——这是天要亡大宋!

太皇太后刚把朝局摆正,若有十年治理,朝局当可恢复。可惜才一年,这根擎天玉柱就崩了!真应了老子那句冷酷的谶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太皇太后去世了,十八岁的哲宗皇帝终于亲政,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刚刚死去的太皇太后发难,责问太皇太后“拥立昌王”之事,兼且追究她的家人。

哲宗之所以痛恨太皇太后,大约几个原因:一是满朝重臣都由太皇太后提拔上来,这些人办事的时候只知道秉承太皇太后的旨意,很少和皇帝商量,这让哲宗皇帝感觉到大权旁落。而哲宗对权力的欲望比他父亲神宗皇帝更强烈,为了夺权,他已经到了不顾一切影响、不择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的地步。

二来,太皇太后政事明决,能力太强,而哲宗皇帝生性鲁莽、思谋简单,这八年来他始终在祖母的阴影下做着皇帝,每有大事,哲宗还没想出办法,太皇太后已经把事办完了;又或者皇帝想出的是一种办法,太皇太后处置事情却是另一个主意。这让年轻的皇帝极不满意。虽然哲宗自己也知道,他那些主意远不如祖母高明,但哲宗皇帝永远不会服气。这“不服气”,就是太皇太后的大罪。

三来,太皇太后出身勋戚之家,从小在仁宗皇帝和曹太后身边长大,对于宫廷礼仪、品德操守看得很重。偏偏哲宗皇帝是大宋立国一百三十年来第一号色中恶鬼!好色无厌,简直到了痴狂的地步,太皇太后对皇帝这个癖好十分不满,处处打压管制,却不知对一个十来岁孩子性欲和私生活上的禁止,也会成为引发仇恨的根源。

第四,自从哲宗继位,太皇太后垂帘,外间一直有谣言。先说太皇太后当年想立自己的儿子昌王赵颢为皇帝;后来又说太皇太后不肯撤帘归政是要夺哲宗皇帝的权,自己来坐的天下!糟糕的是,哲宗皇帝完全相信了这些谣言。在他看来,老祖母其实早就变着法子要夺他的皇位——可惜未能得逞。

如此“老奸”,哲宗岂能容她?立刻要对已去世的太皇太后和她身后留下的亲人实施报复。

听说哲宗皇帝要声讨去世的太皇太后,神宗皇帝的遗孀向太后和哲宗的生母朱德妃都很惊讶,急忙来劝皇帝:“当年皇上年幼,太皇太后垂帘摄政,为国家做了多少事,如今皇上亲政,立刻就要问罪于太皇太后,还说什么‘垂帘之初,老奸擅国’,这是什么话!让天下人听了会怎么想!”

向太后和朱德妃来给太皇太后求情,哲宗皇帝觉得意外。在他想来,这些年太皇太后一手遮天,所有人都被这老婆子欺负了,所以人人都和他一样仇恨这个老婆子。现在向太后话问得很直,哲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冒出一句:“太皇太后曾有拥立昌王之意。”

昌王赵颢是神宗皇帝的亲弟弟。当年神宗病重时赵颢曾经几次溜进宫里打听消息,确有可疑之处。然而太皇太后为此关闭宫门,不准赵颢入宫,这事向太后都知道,立刻就说:“当年先帝病重,昌王确曾入宫探病,是太皇太后亲自下令关闭宫门,不准昌王进宫,这些我是亲眼所见。当年太皇太后为了拥立皇上,还叫内侍悄悄做了一件龙袍给皇帝贴身穿着,这件龙袍我还留在身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件小小的黄褙子放在御案上。

这件孩子穿的小号龙袍,就是当年太皇太后为哲宗皇帝登基所做的准备。

说实话,九岁那年祖母给他穿上龙袍,这事哲宗皇帝早就忘了。如今一见此物,也想了起来,心里对祖母不能不感激。可要说为了这份感激就把这些年所受的气都忘了,又不肯。就不理向太后,转头问朱德妃:“母亲当年也曾被这老太婆欺负过吧?”

朱德妃叹了口气:“当年皇上还做皇子的时候,太皇太后就时时责备我,后来皇上登基为帝了,太皇太后仍然对我不苟言笑,动不动就说几句重话。那时候我心里难过。可现在回头一想,我本是个平常的妃子,天幸生了陛下,倘若我就此生了骄矜之心,作威作福,引诱陛下做坏事,岂不害了朝廷?所以太皇太后故意用重话说我,就是让我知道退避,莫生骄心。现在皇上问我有没有受过‘欺负’,让我怎么答呢?要是我趁此机会落井下石,在皇上面前说太皇太后不好,反而证明我天性邪恶,太皇太后当年管我管得对!”

哲宗皇帝一辈子谁的话也不听,但亲生母亲说的话他还是听的。于是太皇太后的地位以及高家上下几十口的性命暂时得以保全。

然而被太皇太后起用的诸多臣子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皇帝在太皇太后弥留之际当面斥责宰相的事早就传了出去,朝廷中所有大臣都感到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天要变了。

这种时候,最机灵的人就能抢得先机。礼部侍郎杨畏第一个上札子请求哲宗“恢复神宗旧法”。

当今朝廷上,杨畏是个出奇的人物。此人早年追随王安石赞成新法;后来改投吕惠卿门下,咬过王安石;再跟着司马光混得风生水起;司马光一死杨畏又跟了宰相吕大防,见吕大防无党无私,觉得巴结不上,转身又投靠刘挚。后来太皇太后重用苏氏兄弟,杨畏见机行事,又给苏辙当打手,亲手打倒了宰相刘挚。如今朝廷风头一变,杨畏第一个跳出来要求恢复“神宗法度”,向皇帝推荐章惇、吕惠卿、邓润甫、王安中、李清臣、安焘这几位神宗执政时的“三司系”名臣。尤其当年亲笔写下诏书给神宗过目、对哲宗皇帝有拥戴之功的章惇,更被排在推荐诸臣之首。

哲宗等的就是这么一道札子,立刻全盘应允,命“三司”人马速回朝廷,跟吕大防、范纯仁、苏辙、苏轼这班“元祐旧臣”开战。

九月,礼部尚书苏轼第一个落马,被贬为定州知府。与此同时,“三司”大将李清臣第一个回到朝廷,立刻做了户部尚书,当殿攻击苏氏兄弟“改变先帝法度”,门下侍郎苏辙顿时成了出头的椽子,皇帝毫不客气,上来就找苏辙的毛病,幸亏宰相范纯仁替苏辙说话,略有缓和,但苏辙一日之间已失宠于朝堂。

这时的哲宗皇帝像他那些先辈一样,刚掌大权,觉得力量不足,立刻“抽车换子”,任命李清臣为中书侍郎,邓润甫为尚书右丞,早年被逐走的“三司”大将曾布调回朝廷担任翰林学士承旨,几件人事安排,立刻把朝廷的大权揽了回来。

这一年,哲宗将年号由“元祐”改为“绍圣”,同时诏命章惇立刻回到朝廷。

绍圣元年四月,章惇回朝,这是当年亲手写下诏书请神宗过目、拥戴哲宗登上皇位的大功臣,哲宗皇帝立刻任命章惇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成了当朝宰相。

自从元祐初年跟司马光闹僵被逐出朝廷,章惇已经消沉了很久,如今卷土重来,又得器重,立刻向皇帝举荐蔡卞、林希、张商英、周秩、翟思、上官均,哲宗皇帝言听计从,早前被苏轼斥骂的张商英看到机会,立刻跳出来给章惇打头阵,猛攻苏轼、苏辙,皇帝也早想从这两个太皇太后的“亲信”入手狠狠收拾一帮可恶的大臣,立刻夺了苏辙的门下侍郎,贬为汝州知府;苏轼革去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贬为左朝奉郎,出任英州知府。

张商英这个人不是吹牛,只要有人重用他,真有“呵佛骂祖”的能耐!当年苏轼看不惯他的小人嘴脸,让他滚蛋,如今怎么样?被这个小人打败了吧……

靠着“呵佛骂祖”的功劳,张商英就此爬了上去。先是奉承章惇,升为翰林学士,章惇倒台后张商英又巴结蔡京,升为尚书左丞,已经是副宰相了,于是不甘居于人下,开始和蔡京争权,结果蔡京比张商英更狠,居然指控张商英是“元祐党人”!把张商英贬了个灰头土脸。哪知蔡京不久垮台,张商英竟以“元祐党人”身份出来执政,做了一轮宰相,死后又和司马光、范仲淹等人一起被朝廷表彰,追赠“太保”,谥“文忠”!

——都是奇迹。

最终,张商英这个人真就成了一个“奇迹”:喜欢“元祐更化”的人赞他,因为他是个“元祐党人”;推崇“王安石变法”的人也赞他,因为他又是个“三司系”出身;两方面都不喜欢的人还是赞他!因为张商英曾经跟奸相蔡京斗争过……

张商英的鬼魅人生,让人想起《聊斋志异》里一篇小故事:画皮。

至于最早被逐出朝廷的苏夫子,这时候心情还不错,因为毕竟皇帝给他做了个知府。英州府远在广南东路,岭南烟瘴之地,对现在的苏学士来说已经是天大的美差,急忙拜谢启程。哪知才走不远,诏命又来:由左朝奉郎降为左承议郎,不得参与叙复考核。

——也就是说苏轼的官运到此为止,以后永远没有回到朝廷的机会了。

哲宗皇帝所用的一切手段都是旧招术,只是比他父亲神宗皇帝凶暴得多。大宋朝自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六代没见过这么凶狠、这么神经质的皇帝。好在太皇太后生病时哲宗嘴脸尽露,大臣们都知道这位皇帝是个什么玩意儿,如今被贬了又贬,也只当成被疯狗追咬的兔子,除了拼命逃走,其他没有办法。苏学士也就一声不吭,急慌慌往英州赶路,希望早到英州,天涯海角,皇帝念他是老臣,人又老实,对他的打击能够轻一些。哪知刚走到当涂,诏命又来:“苏轼落左承议郎,责授建昌军司马,惠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

“乌台诗案”苏轼也曾一贬到底,当时把他贬到黄州,有些偏,但不算远,可见神宗皇帝对苏轼到底留了三分情面。如今哲宗皇帝把苏轼贬到惠州去了,这是岭南烟瘴之地,九死一生的所在,见了这道诏书,苏轼终于有些害怕了。

惠州一行知死难料,前面不知有什么样的艰难困苦。苏轼只得在当涂停住脚步,商量了一下,决定让苏迨领着家人回宜兴,从此隐居黄土村,靠着早前买的田产过日子。幼子苏过今年二十三岁,为人有胆量有主意,可以跟随父亲去惠州。这些事都好办,只有朝云,苏学士不知道她的意思,特来询问。

苏轼来的时候朝云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见苏轼进来就问:“大人有事?”

苏轼也看见**放的两个小包袱,知道自己来问的话多余。可是这话不得不问:“明天我就去岭南了,不知你有什么安排?”

听苏轼问这怪话,朝云白他一眼:“大人觉得我有什么安排?”

朝云这话让人无法回答,苏轼只得说:“岭南不比别处,地方很苦,不如先去宜兴,等这事过了……”

苏学士说话总是这么糊涂,朝云气得狠狠瞪他一眼:“大人在京城做大官的时候要说不要我了,让我回宜兴,我就去了,现在说这话倒没意思。再说,我是追随大人左右,不是去什么‘岭南’,这是两码事。‘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这是谁写的?难道大人的诗只是写给别人,自己却不信?”

朝云几句话把苏学士问得无言以对。见他还不走,就过来推他:“明天要赶远路,早点歇着去。”

朝云的心意怎样,苏轼哪能不明白?只是这些没用的话不问不行。现在问过了,得的回答和估计的一样,苏轼没办法,轻轻叹一口气,只得退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