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断肠处,泪千行(1 / 1)

从常山求回一场雨来,足见老天爷赏脸,“密州四害”大概都除尽了。到这时苏太守才想起修房子的事来。

密州府太穷了,穷到连知府的住处都是破窗烂瓦,冬不遮风夏不蔽雨,刚到密州的时候二十七娘就在抱怨,可惜苏学士忙着公事,没功夫动这个脑子。现在最艰难的时候大约过去了,夫人这里催了又催,怨了又怨,苏轼也不能再装糊涂。就把余主簿找来,跟他商量动用十贯“公使钱”把府衙的房子修一修。

一听这话余主簿犯了难,吭哧好半天才大着胆子对苏太守说:“大人,如今咱府里已经没有‘公使钱’了。”

大宋朝厚待文臣,皇帝特意在地方上设置了一个“公使钱”,规定府县收支上交国库之后仍有盈余就算做“公使钱”,等于是给官员的补贴。然而“公使钱”有个区别:越富裕的地方官府盈余越多,“公使钱”也就足用,那些贫穷的府县交清赋税之后所余不多,“公使钱”就少得可怜。而密州府刚遭大旱又遇蝗灾,已是穷到极点,官府根本没有“公使钱”可用。

没有“公使钱”,苏太守住的房子也得自己花钱修了。苏轼只得回来和夫人商量,拿出俸禄买了一批屋瓦,叫衙役们帮忙到山上砍了几棵树,花了一个月功夫认真把住处收拾一遍,好歹算是不透风、不漏雨了。

收拾了住处,苏轼又动起心思,想把院里的一片荒地整顿成菜园子,自家种些青菜吃。等人们砍去乱树拨光杂草,苏轼才注意到园子北边有一个三丈多高的废土堆,看院子里平展展的,也没有池塘一类的东西,想不出这一大堆土从何而来,苏轼是个爱琢磨的人,专门查了县志,这才知道原来唐朝密州的城墙从此经过,这个大土堆是古城墙留下的一个墩台。众人都问太守是不是把这堆废土移走?苏轼却有自己的打算,一溜歪斜爬上堆顶四下望去,东是卢山,南有常山,往北看,潍水隐约在望,风景着实不错。

这时候刘庭式等人也都跌跌撞撞爬到土堆上来了。苏轼手指着卢山对刘庭式笑道:“这是个出神仙的地方。相传秦朝有个方士叫卢敖,能见神仙,采得灵芝仙草献给秦始皇,可见面之后才知道始皇帝凶残无道,立刻遁去,始皇帝派人捉他,卢敖只得游历北海,直至极北‘玄阙之地’,见一仙人迎风起舞,就上前对仙人说:‘我游历四方,行遍六合,今天在这北方极远之地却遇上了你,不知你愿不愿和我交个朋友?’那仙人笑道:‘此处虽在极北,仍有日月星辰,阴阳气数、四季变化都与中原一样,有什么了不起呢?我曾到过的地方其下无地而上无天,听焉无闻,视焉无眴,与你之所见所闻相比又如何?且我的朋友正在九重天外等我,恐怕没时间跟你闲扯。’言罢飞入云中不见踪影。卢敖这才知道天地之大,智慧之深,叹曰:‘吾比夫子,犹黄鹄与壤虫也。终日行,不离咫尺,而自以为远,岂不悲哉!’后来回归中土隐居卢山。秦始皇听说此事就借着东巡的机会亲自带领兵马来此搜山,几万人马费了天大力气,大概连卢山上的老鼠洞都一个个掏过了,终于找不到这个卢敖。不久始皇帝就死了,死后被扔在咸鱼堆里以掩尸臭。可见王者、道士、神仙之间的差距真有宵壤之别。”

苏学士是个性情中人,他这一番感慨颇有犯忌之处。好在身边都是好朋友,谁也不会计较这些。梅户曹笑着说:“咱们站在土台子上看卢山,不知卢敖是否也看得见咱们?”

余主簿笑道:“当年神仙是黄鹄,卢敖是壤虫;如今你我是壤虫,卢敖却是黄鹄。咱们不配看见人家,人家也不屑看见咱们。庄子有言:‘小年不及大年,小知不及大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笑话的就是咱们这些人。”

废土堆上几句穷辩论,字字句句打动人心。苏学士心中忽有所感,高声笑道:“神仙视卢敖如壤虫,卢敖视我等为壤虫,我等在此台上,则视天下人为壤虫,有何不可?我看这座台子就叫‘超然台’吧!”吩咐梅户曹,“取一壶酒,一支笔,我为‘超然台’写几个字。”

苏学士的文采天下仰视,听他说要写东西,梅户曹也不顾危险,连滚带爬下了土台子,片刻功夫又跑回来,一手捧着笔砚,一手拿着几个陶碗,酒壶没法儿提,干脆把提手儿咬在嘴里,费了好大气力爬上台顶,倒了酒递给苏学士。

苏轼一连喝了三碗酒,望着近在咫尺的卢山凝神片刻,挥笔写道:

“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玮丽者也。哺糟啜漓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饮。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夫所以求福而辞祸者,以福可喜而祸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福。夫求祸而辞福,岂人之情也哉?物有以盖之矣。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于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挟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覆,如隙中之观斗,又乌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

苏学士这段文字真把庄子之道抒发得淋漓尽致。其中“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于物之外”一句更是说到了要紧的地方。看了这篇文章,“超然台”上的几个人每人捧一碗浊酒,都注目卢山,傻乎乎地动起当道士、成神仙的脑筋来了。

一篇文章怎么知道它好呢?能教人“忘我”的,就是好文章。

可惜,苏太守在密州的快活日子并没维持多久,一座“超然台”也不能让他超然物外。因为整个密州仍然在饥荒困苦里挣扎,身为父母官,苏轼哪里轻松得了?

在常山求来的雨仅下了一天半宿,后面的两个月仍然滴雨不见。到熙宁八年五月,暑气如沸,潍水断流,池塘见底,井水枯竭,大旱已成定局。

密州的日子比想象中还苦,既无“公使钱”可用,苏太守半份俸禄要养好几口人,日子也不好过。这天吃过晚饭登上“超然台”眺望卢山,却见远处田野里星星点点蹲着不少人,不知在挖掘什么,想了想就明白:这些人大概是找野菜吃的。

苏学士有个特点:天生一颗童心,能从苦里找到乐趣。现在看到百姓们在荒地上挖野菜,苏轼立刻动了个孩子的心思,羡慕起野菜的滋味来,就把余主簿找来商量:“灾情到了这个地步,百姓们日子很苦,我看不少人在外头挖野菜,也想挖些野菜回来吃,一则知道百姓的苦处,二来也能省些菜钱。”余主簿不知他为啥要这么做,太守所想不得不陪,就答应了。

说定之后,苏轼回家找了一身短衣,头上常戴的文士高巾也摘下来,只包了块网布,又从厨房里找了个藤筐,跟府中仆役借了把镰刀,臂挽筐,腰插镰,看样子还真像个农夫,只是比农夫长得白些,又多了一从美髯,好歹混得过去。

见苏轼如此打扮,二十七娘忙来问他,苏轼把“出城去剜野菜”的话对夫人说了,二十七娘一听兴奋得不得了,连朝云也兴致勃勃,都要跟着去。苏轼忙说还有几个官吏同去,夫人也去不合适,二十七娘没办法,撅着嘴退到一边,朝云却说:“我跟大人一起去吧,不然你一个人挖的野菜怕不够吃。”

朝云心思巧,嘴也会说。苏轼笑道:“别人若问怎么办?”

朝云略一想就说:“认识的人知道我是大人家的丫头,当然不问。那些乡下人若问,就说我是大人的女儿。”

朝云这么一说苏轼也没办法,只得答应了。于是朝云也去换了一身乡下丫头的衣服,头上包了一块蓝布帕子,找个小篮子提在手里,兴冲冲地跟着苏轼出来。

这时余主簿已经府外等着,见知府大人身边带着个小丫头,果然不问。三人到了城外,余主簿先挖了几棵常见的野菜给苏轼和朝云看,告诉他们什么是菜,哪个是草,然后三人各自蹲在一处挖了起来。

正忙活着,朝云忽然一声尖叫惊跳起来,手里的篮子镰刀都扔得老远,跌跌撞撞跑到苏轼面前,指着前面草丛里说:“大人,那里有个东西……”

见朝云吓成这样,苏轼不知她看见了什么,忙走过来一看,也呆住了。

原来草堆里一床破旧的被子包着一个婴儿,面色惨白,嘴唇乌青,看上去毫无生气。

这时余主簿也过来了,见此情形,大着胆子俯身在孩子脸上摸了一把,早已冰冷僵硬,微微摇头:“……救不活了。”见这孩子身下压着一块白布,抽出来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求善人可怜舍一口饭,将来长大成人,甘愿为奴为婢。”

见了这可怜的弃婴,苏轼顿时落下泪来。眼看孩子救不成了,只得和余主簿一起挖了个坑就地埋葬。到这时苏轼才想起来:“这家父母也混帐,亲生骨肉狠心抛弃,还扔在荒郊野外,谁能救这孩子!这不是杀生害命吗?”

余主簿悄悄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家人既然留下这些字,想必当初是把孩子放在别人门外的。可连续几年大灾,自家大人孩子尚且饿死,谁还顾得了别人家的孩子?大概没人收养,死了,才扔到这儿来。”

听了这些话,密州知府苏轼怅然若失。

这天苏轼也没心情挖什么野菜了,回到家关上门直挺挺躺在**,整整躺了一个下午,黄昏时才爬起身,立刻把刘庭式等人找来,黑着脸说:“天下最大的罪恶莫过于骨肉相残,可这罪责不在百姓,都在咱们这些当官的身上。我打算从常平仓里专门拨一批粮食,再筹一笔钱,从现在开始,密州一带凡是穷苦人家生了孩子养不起的,就到官府来领救济,若再有孩子被父母抛弃而死,咱们这些人将来必在地狱里受苦!你们说呢?”

密州正遭大灾,拨粮,筹钱都不是容易的事。虽然苏轼把话说得厉害,众人仍然互相观望,不敢吱声。苏轼只得说:“我已想过,从本月起,本官每月所支俸禄拿出一半专做这件事,诸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多少帮些忙。其他的咱们到士绅家、寺院里去求告,就当咱们自家的孩子要饿死了,求人家施舍钱粮,总能有些收获吧?”

苏太守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刘庭式第一个说:“大人有此心,我们敢不尽力?”梅户曹也说:“‘离地三尺有神灵’,老天爷不会眼看密州人都饿死,只要咱们心诚,总有个求告处。”

至此,救济一事算是初步定下了。

密州大灾,苏轼的俸禄本就减了一半,如今半份俸禄中又捐出一半儿救济百姓,剩下这点钱实在不够用。从这天起苏太守就断了酒,饭菜减成一荤一素,又过一个月,家里干脆断了荤腥,没酒,没肉,也没有诗了。

这天苏太守在密州结交的一个进士朋友赵杲卿来看他,送来一条二斤多重的活鲤鱼。苏学士正好三天没开荤,见了此物大喜,挽起袖子下了厨房,正宰杀收拾的时候,朝云悄没声地走了进来。

朝云从小在妓院长大,只被老鸨子逼着学会了弹琴唱曲儿,其他的事一窍不通。这孩子极聪明,知道对一个正经女人而言弹唱歌舞毫无用处,女红厨艺才最要紧,自从进了苏家的门,就留心和二十七娘学针线活儿,两年功夫已经学出个样儿来,凭自己的手裁剪缝纫,足能做出一件像模像样的衣服,刺绣的针法也学了七八种。可惜苏学士是个做官的,饭菜专有厨子安排,二十七娘平日不下厨房,朝云在这些事上就没有学习的机会了。今天朋友送来一条鱼,苏轼兴致勃勃亲自下厨,朝云最有心眼儿,忙跑来学艺。见苏轼刮鳞去腮,切佐料添灶火,手脚十分麻利,笑着说:“想不到大人还有这种手艺。”

苏轼笑道:“蜀人都是吃鱼长大的,哪有不会做鱼的道理?”卷起袖子拿刀刮净鱼鳞,纵横切了几刀,抹上盐花儿,又找一片白菜叶子洗净填在鱼肚里。先在锅里放猪油炒香,加入葱段、姜片、料酒,把鱼放进去煎了一下,加水慢炖。

到这时苏轼又想起来,问朝云:“你看看有橘子没有?”

苏轼在灶前忙碌的时候朝云就在一旁不错眼珠地看着,把苏学士的一举一动都记在心里。现在苏轼忽然问橘子,朝云忙问:“大人要橘子干什么?”

“倒不是橘子,用橘皮切末可以提味。我以前炖鱼的时候试过这个法子,很好。”

朝云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可惜此地不是江南,哪里去找橘子?只得对苏轼笑道:“大人以前常做鱼吗?”

苏轼摇摇头:“做官这些年整天瞎忙,哪有时间做鱼?上次给夫人做鱼吃还是在京城外的怀远驿。”

夫人……

说到这里苏轼忽然一愣,才意识到自己嘴里说的“夫人”是已过世的王弗。

回想当年自己不得志的时候,以榜眼身份竟被朝廷封了个九品小官,因为不服这口气,躲在怀远驿复习功课,准备应直言极谏制科大考,那时夫人王弗陪自己在怀远驿站吃苦,怀着孩子仍要出去提水,累倒在屋外,穷到极处,只买了条小鲫鱼给夫人补身子,用人家吃剩的橘皮做调料。回想当时情形历历在目,竟呆住了,半晌喃喃道:“那是仁宗嘉祐五年的事了。”

苏轼的结发妻子王弗是英宗治平二年病逝的,苏轼迎娶二十七娘是在神宗熙宁元年。刚刚丧妻之时苏轼难过得仿佛要死去,可续弦之后无处不美满,无时不快乐,这些年,他已经很少想起王弗夫人来了。

忽然间,王弗夫人的音容笑貌全都浮现在苏轼眼前,夫人对她的照料、规劝、忍让,那唯一的争吵,无数旧事在眼前迷离变幻,交错纠缠。

王弗夫人十六岁嫁给苏轼,二十七岁病故。跟了苏轼十一年,对他千好万好,却没从他身上享过一丁点儿福。那时候的苏轼年轻不懂事,对夫人根本不知疼爱,在一起十多年,唯一给夫人的就是亲手炖了那条小小的鲫鱼。夫人去后,苏轼虽然悲痛欲绝,其实也只悼念了两年,后来有了二十七娘,就把王弗夫人忘了。

这些年苏轼对二十七娘真的很好,平时也能顾家,知道疼爱孩子,自以为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现在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是个得了新欢忘却旧爱的薄情郎。

苏子瞻呆立在灶前,一时竟似失神,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说不出了。

两天后的一大早,苏轼吃过早饭到衙门里去了,朝云在房里打扫收拾的时候看见桌上放着张一尺见方的青藤纸。

青藤纸又叫“磁青纸”,比一般的纸张厚重挺实,用靛蓝染成像陶瓷一样闪亮的青色,早先是道士们用来做求神表的,后来官府拿它写“青词”用,文人学士做的祭文也都用这种纸。朝云不知苏轼写的是官府用的“青词”还是给朋友的祭文,就拿过来看,纸上题的是一阕《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看了这首词,朝云立刻明白这是苏学士写给前一位夫人的。

对王弗夫人的事朝云一点也不了解,可她知道写祭文才会用这种特殊的青藤纸,看来这首词是苏轼用来祭拜王弗夫人的祭文。见这阕词写得低宛悲回,幽怨感伤,实在是难得的佳作,拿在手里看着,竟是呆了。

这时二十七娘从外头进来,见朝云在这里发愣,过来问她:“看什么呢?”顺手接过那张纸看了一遍,也愣住了。

这天晚上苏轼从衙门回来,急慌慌地进了屋就在桌前翻找。二十七娘知道他在找那阕词,也不说破,只在一边看着。直到苏轼回头问她:“有一张纸放在这里,你看见了吗?”二十七娘才说:“见是见了,不知你写的什么,后来被孩子们拿出去玩,也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听说被孩子弄丢了,苏轼倒是一惊,随即听出夫人话里的酸味儿,再细看,二十七娘脸上似笑非笑,知道里头有花招儿。反正这件事也不用背着人,干脆直话直说:“你姐姐故去到今年整整十年了,当年我没能好生待她,如今想起心里有愧,就写了一阕词算是祭奠,你别多心。”

二十七娘白了苏轼一眼:“你这话说得!那是我堂姐,我多什么心!”说了这么一句大方爽快的话,取出纸来打算还给苏学士,却又不甘心,斜着眼儿酸着脸儿问了句,“你倒说说,是喜欢姐姐多些,还是喜欢我多些?”

二十七娘这一问怎么答都是错。若说喜欢二十七娘多过王弗夫人,二十七娘定要怪苏轼薄情;若说喜欢王弗夫人多些,不用说,后边这一年半载苏学士都没好日子过了……

苏学士本就是个外头精明里边糊涂的人物,眼前这一问又厉害,顿时傻眼。好在身旁有个精明的丫头,忙上前冲苏轼笑着说:“大人自然喜欢夫人多!对吧?”

同样是这句话,若苏轼说出来二十七娘要怪他,可从朝云嘴里说出来就完全不同,一来二十七娘其实想听这话;二来丫环说话向着主母,有什么不对的?

这一下苏学士总算跳出罗网,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接,忙说:“天都黑了,我也饿了。”抢过那张青藤纸“哧溜”一下子跑出去了。

二十七娘难为丈夫也只是打趣,见他逃得狼狈,忍不住一笑。随即想起表姐没福,早早撒手而去,丈夫并不忘旧,从中可见真心,轻轻叹了口气,趁着词句都记得,仔细把这支《江城子》抄录下来,收到箱底一个上着锁的檀木匣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