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瞻被改任开封府推官,逐出朝廷,已是熙宁三年四月间的事了。随着雨水越来越多,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锦绣春装已被收起,又一年盛夏即将来临。
二更将尽,御内东门小殿里点起数百盏宫灯,亮如白昼,御案上奏章堆成一座小山,神宗皇帝赵顼伏在案上奋笔疾书,在皇帝右手边托盘里放着几块点心,斗笠碗里清茶一盏,早就凉透了。
神宗是位勤政的皇帝,自从继位以来处理国事从不懈怠。如今变法大业已经推行,大臣们又多反对,逼得神宗皇帝焦头烂额,每天上朝听政,再有这无穷无尽的奏事札子。偏偏神宗皇帝为人多心,细心,不信宰相重臣,每每事毕躬亲,结果千头万绪都落在皇帝身上,虽然日以继夜,仍然应付不过来。
这天如同往常一样,皇帝清晨即起到紫宸殿临朝听政,又在垂拱殿接见重臣,逐一听谏,过午才用膳,下午仍然接见臣子,到黄昏又要批阅奏章,没时间用晚膳,连盘儿点心也顾不得吃,一直忙到二更天,连头都没抬过。
神宗平时脾气温和,可处理政事的时候绝不许人打扰,内侍们看皇帝不眠不休心里着急,却知道皇帝的脾气,不敢上前劝说。直到二更已尽,神宗终于搁了笔,伸了个懒腰,觉得胸口涨闷,坐直身子用手轻抚胸臆,抬眼望着幽暗的殿顶,长长地吐了口气。
宋代皇帝都是“多心”的人,结果太宗、真宗、仁宗都患有心疾,如今这毛病在神宗身上也有了影子,一怒一累或者思虑太久,就觉得胸闷气短,半身酸疼。太医早给皇帝开了补心的方子,熬好的药就在银盘里盛着,在炭炉上热着。见皇帝停了笔,内侍忙捧着药碗送上来。神宗接过来两口喝了,内侍在旁低声说:“快三更了,皇上早点歇息吧。”
神宗扫了一眼案头,还有几十封札子堆在那里,看来今夜无缘枕席了。见皇帝不肯就寝,内侍又劝道:“皇上用些晚膳再看文书吧?”
这时候传膳,从摆膳到用罢再快也要半个时辰,神宗皇帝没有半个时辰可以耽误,并不回话,伸手到盘里拿块点心吃,内侍忙捧上新茶,神宗喝了一口,不等搁盏,一个宦官从外面走进来: “御史中丞吕公著、知审官院孙觉请求陛见。”
当皇帝的人,就是这么累。
吕公著是神宗继位时起用的“嘉祐四友”之一,与王安石、司马光、韩维一起被皇帝刻意提拔,如今担任御史中丞,是谏臣的首领;审官院是专门考核京官政绩的衙门,所以孙觉手里也有弹劾大臣的权力。这两位都是有份量的臣子,现在他们一起深夜入宫,显然是来弹劾大臣的。
除了主持变法的“拗相公”,朝堂上还有哪位大臣值得两位谏官连夜跑来弹劾?
变法难,难事多!神宗皇帝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吩咐:“唤他们进殿。”自己又吃了一盏热茶,强打精神坐直身子。
片刻功夫吕公著和孙觉并肩走上殿来。行了礼,神宗立刻问:“卿等有何事要奏?”
吕公著和孙觉是分头进宫的,恰在宫里碰上,而且他们要说的也是同一件事。孙觉先开了口:“臣听说自《青苗法》实施以来百姓颇有怨言,抱怨最多的是地方官府强行派发青苗贷款,贫户不能负担,不少人被‘青苗贷’害得倾家**产。臣请陛下暂停向全国推行《青苗法》,以观其效再做定夺。”
这些天在皇帝面前指责《青苗法》的臣子不少,像孙觉说的话神宗不是头回听说了:“《青苗法》最先在陕西推行,陕西转运使王广渊对朕奏报,说《青苗法》每年得息百万,颇有效验。”
新法出问题,关键在地方官。而地方官的可恨之处就在于“好大喜功,文过饰非”!现在地方官在皇帝面前报喜不报忧,神宗倒把这些谎话全都信了,这可不行!吕公著忙说:“《青苗法》确实能使国库获利,单在陕西一路推广便可收取年息百万,若全国推行,年息千万也不奇怪。可天下财货皆有定数,不在百姓就在官府,如今官府增收百万、千万,即是百姓减损百万、千万,国富民贫只怕不妥。”
吕公著说话很直,神宗却不以为然:“‘青苗钱’是助民春耕的,所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取息两分也不甚高,何来‘国富民贫’一说?”
孙觉忙说:“陛下有所不知,自从《青苗法》推行之日起,地方官府就派定了数额,各县放款多少、收息多少都规定好了。府县官员为了得利息,放贷时违反规定对贫户强行摊派,又怕贫户交不起利息,现在已经开始向富户摊派‘青苗钱’了,这些富户本不需要贷款,却被强加款项,得款后拿着没用,白存在手里,到秋天又要付息,百姓岂不埋怨?”
孙觉说的是地方上的实情,可神宗有自己的想法,把手一摆:“朕已派内侍到各地查访,都说‘青苗钱’放得好,百姓欢悦,并无强行摊派之事。”
话说到这里,神宗仍在“文过饰非”这个问题上打转转。
太监是皇帝身边的奴仆走狗,这些人不关心民间疾苦,只知道奉承皇帝,皇帝爱听什么他们就说什么。再说,太监们也没心思深入乡村察看民情,到了地方上只是住在官府,吃喝玩乐再索一笔贿赂,然后官员说什么,他们就往上报什么。所以神宗派太监到各地“查访”,根本查不出真相。
《青苗法》实施的真正情况大臣们比皇帝了解得更清楚,听皇帝说这话,吕公著辩道:“宦官未必能听到民间疾苦。臣请陛下派御史到各地重新查问《青苗法》的实施情况。”
大宋朝廷向来看重御史,若派御史到地方去查访,得到的结论会比较准确。只是御史地位官高权重,把他们派下去查访《青苗法》很容易给人造成“皇帝对变法产生疑虑”的错觉。变法刚开始,神宗不愿意给大臣们造成这种印象,一时沉吟不语。吕公著看出皇帝不想严查此事,心里有些不痛快,又说了一句:“孟子说‘百姓重,社稷次之。’古来帝王先收民心后治社稷,未有失民心而得社稷者,陛下推行新法天下欢悦,但新法推行的时候务必慎而又慎,万不可草率行事。”
吕公著以耿直著称,可他这话未免说得太直了些。神宗皇帝平时最能纳谏,今天却有些烦躁,冷冷地问:“你和王安石私交很深,如今王安石主政,臣下多赞叹,你却持异议,难道信不过王安石吗?”
皇帝的质问有些不近人情,吕公著把脖子一耿:“臣身为御史中丞,只知朝廷王法,不问执法者是何人。”
眼看皇帝和吕公著言来语气越说越急,孙觉忙说:“臣听说《青苗法》推出以后朝廷重臣多有不赞成的……”
孙觉的话音未落,神宗已经接过话头:“我朝政令废驰,庙堂上多有庸碌之辈,又有奸邪小人混迹其中兴风作浪,朕既亲政,就要治治这股歪风邪气!”
想不到皇帝说出这么重的话,简直像在恐吓臣子,可大宋朝讲究“君臣共治”,大臣们在皇帝面前犯颜直谏已经成了习惯,不惧恐吓。吕公著立刻奏道:“真宗、仁宗、英宗三朝选贤任能,朝中多有贤臣,不知为何,自新法推出以后能臣越来越少,反而‘庸人败类’忽然多了起来,岂非咄咄怪事?”
吕公著话里带着明显的讥讽之意,神宗听得心里冒火,可再一想,自己刚才指责“前朝政令废弛”,可“前朝皇帝”是他的祖父、父亲,尤其仁宗皇帝治国数十载,极得人心,世人尊为圣主,朝臣无不推爱,自己如此诋毁也不合适。真要为此与吕公著争吵,最后下不了台的还是皇帝自己。
想到这儿,神宗皇帝忙把怒气收拾起来,语气也放缓了:“变法是大事,自当慎重。”说到这里却把话头儿一转,“朝廷立新法,谏官职责最重,朕想命太子中允吕惠卿充任监察御史,卿以为如何?”
吕惠卿是王安石的左右手,三司条例司的重要人物,现在皇帝忽然想让吕惠卿进御史台,虽然只做个监察御史,但吕惠卿有圣眷在身,指日就能升任御史知杂事,然后就是御史中丞,如此看来,皇帝是想让三司条例司的人接掌台谏。
大宋王朝职权分明,政事堂主政,枢密院主军,三司使主财赋,御史台和谏院主言论,各司其职,互相制约。神宗皇帝为了变法,专门设立制置三司条例司,既主政又理财,已经把各衙门的职司搞乱了,如今又要用吕惠卿来掌握御史台,政、财、谏三权尽归三司条例司,而三司条例司只听命于皇帝一人,如此搞法,皇帝的权柄大大加强,朝廷制度却乱了章法,这样的局面可不是天下人愿意看到的。
想到这儿,吕公著忙说:“吕惠卿资历尚浅,恐怕不能担任监察御史。”
“加御史‘里行’就是了。”
所谓“里行”就是对资历较浅的年轻官员破格提拔时加的一个注脚,字面的意思大概相当于“实习”,但行使职权时与正式官员一样。
若是旁人担任监察御史里行吕公著未必反对,但吕惠卿身份特殊,吕公著不愿意让这个人进来,干脆说:“臣以为吕惠卿为人浮浪,处事圆滑,不适合担任御史一职。”
这时候连孙觉也听出皇帝的意思来了,就在旁奏道:“吕惠卿现任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经筵馆阁,事端太多,恐怕难兼御史一职。”
吕公著迎面阻止,孙觉又在旁敲边鼓,弄得神宗皇帝无计可施。
御史中丞吕公著和知审官院孙觉都戴纱帽穿朱袍,佩方心曲领,手执牙笏,两人一样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脸盘儿,各自蓄了一部长到胸腹的美髯,并排立在皇帝面前,此一言彼一语,不但进谏的内容一样,就连说话的腔调语气都相似,乍一看还以为这两位大臣是一对亲兄弟,着实有点儿意思。
可神宗皇帝没日没夜地处理政事,又困又乏,加之二人所奏太急,话说得又硬,句句都让皇帝厌烦,弄得一肚子火气发不出来,冷冷地说:“此事再议吧。” 说完把头一低继续批改奏折,故意不理睬二人,只盼这两个无聊的家伙能够自己识趣,赶紧告退。
孙觉今天是来请求暂停《青苗法》的,事情尚未奏准,心有不甘,见皇帝不理他了,只好硬着头皮向上奏道:“臣请陛下重议《青苗法》,不知意下如何?”
神宗头也不抬淡淡地说:“《青苗法》实施不足一年,成败尚难定论,看看再说吧。”
“是否再派臣子去地方查访……”
孙觉唠叨不休,真惹皇帝讨厌,也不回答,只摆了摆手,孙觉的一句话顿时说不下去了。
孙觉是个固执之人,见皇帝不冷不热,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有些急了,也没多想就对上奏道:“臣听说韩琦出判相州,对‘青苗法’的实施大为不满,屡上札子请求罢除《青苗法》,哪知所奏皆被执事者所阻,竟不能达于天听,而‘青苗’祸害西北极重,民不聊生,竟有传言,韩琦欲起晋阳之兵以清君侧,不知是真是假!”
孙觉这话把吕公著吓得浑身一颤,冷汗直流。
韩琦这样一位功勋彪炳的三朝老臣绝不会率“晋阳之兵”来“清君侧”,这种事韩琦连想都不敢想!孙觉说的是京城内外一个越传越广的流言。这个流言是随着《青苗法》在民间推广而逐渐传出来的,所有人都感觉得出,有人借韩琦之名说出“清君侧”的话来,是在暗示一个官逼民反的先兆,矛头所指就是王安石。
然而这些流言任何一个臣子都不敢对皇帝讲出来,因为由此引发的猜疑不但会使妄发议论的官员面临险境,甚至可能牵扯出一场恐怖的冤狱。现在孙觉忽然把这些话说了出来,在他想来,神宗皇帝是个英明神武的“真尧舜”,必能明察秋毫,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思。
可在吕公著看来,孙觉说这话简直糊涂到了极点!
听了“清君侧”三个字神宗皇帝霍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瞪视着两前的两个臣子。不等孙觉再开口,吕公著已经抢着奏道:“所谓‘清君侧’不过乡间泼皮无赖信口乱传!年初西贼犯永兴军,韩琦奉旨镇守京兆,防御西夏,西贼一退,韩琦立刻请辞陕西经略之职,仍往相州安置,忠心可鉴,还请陛下明察!”
可惜,孙觉的错话已说出口,就算吕公著抢着辩解也无法挽回了。
神宗皇帝冷眼打量着面前的两个臣子,半天才淡淡地说:“——清君侧!这是把朕当成桀纣昏君了?有意思,真有意思……”
到这时孙觉才明白自己闯下大祸,心里一慌膝盖都软了,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吕公著忙在孙觉身旁跪倒,口中说道:“臣等失言,请陛下恕罪!”
又是好半晌,神宗皇帝从鼻孔里长长出了一口气,再也没说别的,把手一摆,吕公著和孙觉忙起身退去。
早在做颍王的时候赵顼就立下大志,将来继承大统一定要做一位尧天舜日的好皇帝。自从登上皇位,他对臣子宽宏仁德,对百姓爱如亲子,勤政务本,兢兢业业,一向自认为是个有道明君,臣子们在皇帝面前也都是是这样赞颂的。哪知竟有这种混帐大臣,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清君侧”的话来,神宗皇帝再宽仁也容不得这样的事!本想忍一忍,过两天再处置,可吕公著、孙觉走后神宗越想越气,实在坐不住了,立刻命内侍去唤王安石。
片刻功夫王安石一溜小跑进了大殿。
与皇帝一样,王安石此时也未安歇,正和吕惠卿、曾布、韩绛等人议事,忽听皇帝深夜召唤,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忙飞奔过来。见皇帝坐在御案后面,脸色铁青,气色很是不善,忙问:“陛下招臣来有何事?”
神宗皇帝在上高坐,冷冷地问:“卿看吕公著如何?”
皇帝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王安石暗吃一惊,摸不清皇帝为何有此一问,竟不敢回答。
见王安石低头发愣,神宗皇帝又冷冰冰地说:“吕公著来问朕:‘自古有君王失尽民心而得天下的吗?’又问:‘朝臣之中本多贤良,如今这些贤良都反对《青苗法》,因而一律被王介甫视为败类,难道这些人早前是贤良,王介甫一来,就都变成败类了吗?’卿有何话对吕公著说?”
听了这些话王安石的脸色也变了。
“嘉祐四友”都是铁打的交情。眼下王安石主持三司条例司,吕公著担任御史中丞,司马光当着翰林学士,韩维是开封知府,同为皇帝臂膀。吕公著对《青苗法》有异议王安石也知道,可万万没有想到吕公著竟到皇帝面前攻击王安石,此举大出意料之外,王安石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见王安石不说话,神宗又加上一句:“朕欲以太子中允吕惠卿为监察御史,吕公著向朕进言:‘吕惠卿奸邪之辈,实不可用。’卿以为吕惠卿果然是这样的人吗?”
神宗皇帝一连几句追问,句句都问到王安石的心窝子里去了。听神宗的意思,吕公著似乎在皇帝面前说了王安石和三司条例司主事官员不少坏话,既不识大局,又不讲交情!王安石正在办大事,想不到自己多年的老友竟在背后放暗箭!不由得恼怒起来,对皇帝奏道:“臣以为吕公著混浊不识大体,恐怕不能胜任御史中丞一职。”
王安石总算表了态,可在神宗听来光是这么一句话还远远不够,盯着王安石问道:“外面有传言,韩琦将兴兵来‘清君侧’,你听说了吗?”
一听这话王安石吓得冷汗直流,忙说:“断无此事!韩琦忠敬之辈,岂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此话是何人说给陛下听的?”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隐约猜到,在皇帝面前说这些糊涂话的或许就是吕公著!
是啊,吕公著若非在皇帝面前闯下大祸,皇帝何必连夜把他叫来,把吕公著诋毁他的话一句句当面揭出来呢?
王安石是个明白人,神宗皇帝也知道王安石是个明白人,便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王安石,看他下面如何分说。
说实话,王安石真的是个明白人。以他和吕公著多年交情,深知这位御史中丞老诚稳重,头脑清晰,冷静多谋,很难相信这么一个人竟当着皇帝说出“韩琦要清君侧”的胡话来。可皇帝盛怒必然事出有因,王安石不信也得信。再说,吕公著既已当着皇帝的面诋毁变法,这个老朋友以后就难在朝中立足了,于公,变法不能受阻于御史;于私,王安石和吕公著的私交至此已断……
半晌,王安石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臣曾对陛下说过:以尧帝之贤明,尚不免有共工、驩兜、鲧、三苗这四凶为患,吕公著就是陛下身边的騹兜、共工之辈,不如及早罢黜,以免养痈之祸。”
神宗皇帝等的就是这句话。
第二天早朝,神宗皇帝坐在崇政殿上发布诏命:“吕公著浮躁狂嚣,讪谤圣明,罢去御史中丞一职,外放知颍州府。”诏命一出,群臣战战兢兢,无一人敢为吕公著进言。
眼看众臣不敢替吕公著辩解,神宗皇帝对自己的权威倒也满意,高踞御座把殿上众臣逐个打量一遍,待看到立在御史知杂事谢景温身边的一名官员时忽然一愣,只见这名官员身材魁梧,纱帽红袍,戴方心曲领,捧着牙笏,方面大耳,美髯垂胸,正是那天与吕公著一起进谏的知审官院孙觉!
见了孙觉,神宗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那天在自己面前说韩琦“欲兴晋阳之兵以清君侧”的并不是吕公著,而是这个孙觉!只是孙觉说完这句话后并未再说别的,吕公著却想替孙觉遮掩,倒说了不少的话。那天神宗着实累了,心乱性急,不知怎么竟把“清君侧”之言误记在吕公著头上!
这么说,吕公著这个御史中丞竟是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