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在池仲容的山寨里碰了个硬钉子,雷济有些手忙脚乱,连夜赶回赣州,一口气跑回巡抚衙门。王守仁正在案上写公文,见雷济气急败坏地跑进来,忙问:“池仲容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雷济急着反问:“池仲容先不说,卢珂那边出什么事了?”

一句话把王守仁也问糊涂了:“卢珂?他有什么事?”

“我在池仲容的山寨里听到消息:这个卢珂又反了!”

“赣州这里倒没得到消息……”守仁和雷济正在面面相觑,中军走了进来:“都堂,广东指挥副使顾应祥来报:龙川贼首卢珂本已安置在平和县内居住,两天前忽然带着手下冲出村落,一路穿过平和县境逃回龙川旧寨去了!沿途百姓都被惊扰,四散躲避,平和、龙川两位县令都上了公文,请都堂发兵剿贼。现在顾都司请都堂示下,是否立刻集中广东兵马,准备攻打龙川贼寨?”

这个消息真是出人意料!饶是王守仁心宽性厚,这些年又磨炼出了一副沉稳的脾气,这时候也不由得发起火来:“这个卢珂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把他的人都安排在平和县境,拨田地给他们耕种,怎么忽然又动乱起来?是不是贼性难改,一定要本官去剿他才罢休?”

卢珂那边出了什么问题雷济也不清楚,可他对卢珂的为人比较了解:“都堂,卢珂是个莽汉,没有多少心机,可他人还老实。以前他要的也不过是官府把他们自己开垦的土地赏给他们耕种,现在都堂已经把地赏了,他们也都安居下来了,没有闹事的道理呀?”

确实,王守仁自己也觉得卢珂闹事没有道理。他们这些人要的是自家的土地,现在官府已经把地给了他们,又把他们列为“新民”,既往不咎,卢珂有什么不满意的?

想着想着,守仁忽然心中一动,猛地抬起头来,不等说话,雷济已经叫了起来:“池大胡子在捣鬼!”

确实,浰头大贼池仲容是个出了名的奸猾的家伙,现在王守仁先后破了各处山寨,手里掌着王命旗牌,提调各路人马合围浰头,池仲容打也打不过,逃又逃不走,走投无路之下,肯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制造混乱,想方设法拖延时间。

雷济所想和王守仁不谋而合:“这件事恐怕真是池仲容在捣鬼。如今象湖山、桶冈、横水各处贼巢都已平定,卢珂也受了招抚,只剩池仲容一家被紧紧围困,眼看无路可走,就派人来赣州诈降,为了拖延时间,又暗中挑唆卢珂闹事,眼下各路山贼大半已经被**平,只剩下卢珂这一支还算兵强马壮,而且卢珂刚刚接受招抚,心里不稳,正好又有广东官兵从他所住的地方经过,这个时候池仲容正好放出风声,惊动卢珂。一旦卢珂重新闹动起来,浰头那边的压力就减轻了。池大胡子好有借口整军备战。到时候咱们招抚,他就假意归顺;咱们要打他,他也有了准备。嘿,果然是个猾贼!”

“那咱们怎么办?”

池仲容虽然诡计多端,可诡计就是诡计,在坦**的“良知诚意”面前,诡计都是小把戏而已。

现在识破了池大胡子的诡计,王守仁心里早有主意,微微一笑:“无非还是那两条办法:他用蛮,我用智;他用奸,我用诚。现在池仲容借口广东兵马经过平和县是想对付卢珂,挑唆他闹事,这是‘用奸’,咱们就用‘诚意’对付。你去跟卢珂说:广东兵过境是往浰头去的,绝不会碰他,叫他不要惊慌,好好种他的地!要是现在慌了手脚,又跑回山里做贼,以后再想让本院招抚他就难了!话不妨说得硬一些,你说得越硬,卢珂越信你。”

雷济笑道:“这番话学生知道怎么说。不过我觉得还是请都堂写一个告示到处张贴起来,一来是给卢珂的手下看,二来也可以安抚当地的百姓,只要大家都不乱,事情就好办了。”

当下王守仁写了一份告示,盖了官印发下去,雷济怀里也揣了一份告示,直奔龙川。

此时卢珂已经带着大部分手下退回了先前的山寨,可他心里对官军是不是来剿他也将信将疑。忽然听说雷济又来了,不敢不见,只好把雷济迎进山寨。

来的路上雷济早把话想好了,见了卢珂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先就厉声呵斥:“你们这帮人怎么回事!是你自己要归顺朝廷,现在都堂把你安置在平和县里,村也划了、地也划了,连农具、种子都发给你了。你们倒好,一声不响全都跑回山里做贼,是不是全都活腻了,非要找死不可?”

见雷济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卢珂也不示弱:“你这狗官少拿话来唬我!分明是派了官军到平和县来剿杀我们,现在看我们退回山寨,攻不下来了,又来说这些话,你他娘的在这儿骗鬼呢!”

雷济这个人有个脾气,吃软不吃硬,眼看卢珂冲他瞪起眼来,他这边顿时火冒三丈,也不管自己正在人家的山寨里,几千条拿刀动枪的壮汉就在边上站着,跳起来指着卢珂的鼻子吼道:“你嘴里放干净些,老子堂堂一个举人跑到这破寨子里来给你说东道西的,这是给你脸了!你的山寨有多厉害?比象湖山怎样?比桶冈又怎样?现在都堂大人把象湖山、箭灌、可塘洞、横水、左溪、桶冈都攻下来了,就你的寨子攻不下?老子看你倒是在骗鬼!”凶了卢珂几句,自己心里的火气平了些,这才把话又放缓了,“自从王都堂到了南赣,这一带的山寨十成中已经剿了九成,可是不管哪个山寨,只要是投诚的人全都一一安排妥当,没有妄杀一个人!这次桶冈一仗打得最凶,可仗打完了,六千人全都安置在崇义县里做了‘新民’。人家都过得安居乐业,偏偏你不放心。你这是什么道理?”

雷济这几句话把卢珂问了个哑口无言。

见他没话说了,雷济又坐了下来:“不是我说你,一点儿脑子不动!你们龙川山寨是自己归顺的,官府把你们的村子都划定了,这时候无缘无故剿你们做什么?你自己就不会想想?眼下南赣九府只剩一个池大胡子还在作乱,江西、福建、广东、湖广四省官兵都在往浰头方向进发,难免要从平和县过境,可官军过境的时候动了你房上一片瓦、地里一根草了吗?现在你自己跑回山里做起贼来,这是要往死路上奔呢!”

卢珂一张黑脸憋得通红,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半天说了一句:“我怎么知道官军是不是冲我来的?”

雷济不答卢珂的问话,倒反问了一句:“官军要剿你,这个消息是池大胡子告诉你的吧?”

其实这个消息倒不是池仲容告知卢珂的,再说,池仲容和卢珂有仇,他来告诉,卢珂也不会信。可当时忽然一夜之间整个村子都在传这些谣言,顿时把卢珂一帮人吓得弃家而走,至于消息从何而来,卢珂自己也闹不清楚。

现在让雷济一顿数落,卢珂静下心来一想,隐隐觉得真是池仲容在背后捣鬼。问题是自己已经扔下平和县的土地村落逃回山寨来了,再想出去做个百姓,怕官府也不容他……

卢珂的神色一变,雷济已经看在了眼里。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怀里还揣着一件宝贝,这时候就顺手掏了出来:“王都堂是个好官,知道你们这些人糊涂莽撞,让人骗了,就决定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已经给平和县、龙川县都发了告示,你自己看。”想起卢珂识不了几个字,就打开告示念了起来:“本抚以王命旗牌调广东官兵征剿浰头等处贼众,经平和县,并不与尔相犯,尔等缘何轻信恐吓妄自惊窜?然本抚亦知各民意在避兵,本非叛反出劫,俱各令回原村寨,安居乐业,趁此春时各务农作。如或口是心非,外托惊惧之名,内怀反覆之计,自求诛戮,后悔莫及!”念完问卢珂,“你听得懂吗?”

守仁这封告谕写得很直白,卢珂自然听懂了,咬着牙骂道:“池仲容这个浑蛋,用这样的毒计害我,以后让老子撞见,非剥他的皮不可!”

眼看把卢珂劝住了,雷济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大头领现在打算怎么办?”

“巡抚大人这么为我们着想,姓卢的没话说了!今天就跟雷大人回赣州向王都堂请罪。只要都堂果真恕我的罪,姓卢的就一把火烧了山寨回平和县去,以后就在村里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