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1)

当天中午,卢珂召集自己的手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所有人分说清楚,这些人才知道原来是一场误会,倒差点儿误了自家性命,都愿意重回村落定居。于是卢珂跟着雷济一起到赣州来见王守仁。

听雷济把事情的本末缘由说了一遍,王守仁也放下心来,笑着对卢珂说:“《左传》有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能下定决心弃恶从善,这比什么都强,以前的事不提了,都回村里去吧。今年雨水好,正是播种时节,好好劳作,能得一个好收成,人心就更安定了。”

卢珂忙跪下叩头:“大人不记小人之过,仍然允许我等悔改,小人实在不知说什么好,自此后只知道一心耕织为本,再也不会有做贼的心了!”

见卢珂是个憨厚朴实的人,守仁越发喜欢,忙把他扶了起来:“你有这个心最好……”话音未落,雷济忽然说:“都堂,学生这一路上总有个想法,都堂常说‘用智用诚’,对这位卢先生我们自然是用‘诚’,可对浰头那个池仲容,只怕还需用‘智’。眼下卢先生已经真心归顺,可池仲容那边还在搞鬼,咱们能不能在卢先生身上做篇文章,取信于池仲容,促使他早日来降?”

听雷济说要从卢珂身上做文章,对池仲容用计,王守仁略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对卢珂说:“卢先生,本官是真心招抚你,同样也想真心招抚池仲容。可这个池仲容疑虑太重,找了一堆借口就是不肯受抚。眼下官兵已经把浰头团团围住,可若就此用兵强攻,杀伤必重;总是围而不打也不妥,这些官兵不是白来的,他们要吃粮用饷,每多待一天就多用朝廷几千两银子。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让池仲容赶紧表个态,出山来降。”看了卢珂一眼,见他脸色犹疑,知道卢珂和池仲容素来有仇,听说官府想招抚池仲容,卢珂心里不是那么痛快,就说:“池仲容只是一个人,他是死是活并不要紧,可浰头山寨有上万人口,一仗打下来,要死多少?如果招抚了池仲容,就是救了一万条人命,你说值不值?”

王守仁心里这一个“良知诚意”实在是无往不利、无坚不摧,孟子说“仁者无敌”就是这个意思。

听了这几句实心实意的话,卢珂也把自己的私心抛下了:“大人说得对,这是在救人的命!大人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见卢珂想通了,守仁才说:“既然卢先生这么说,本官想请你帮个忙:你今天且出城去,明天一早再来,我就指着你‘重回山寨’一事把你重打五十棍,下在狱里,做个样子给池仲容看,希望他看到之后能信得过官府,肯来赣州受抚。不过本官当然不会真的打你,必先知会衙差,叫他们动刑的棍子打得有数儿些,不会伤你的皮肉,万一要是有三两棍打重了,还望卢先生多体谅。”

卢珂憨憨地一笑:“大人给小的说这话,是信任小人。我们这些人成了‘新民’,有了土地,说不出的快活,当然也希望别人像我们一样过好日子。莫说大人的棍子打得不重,就算把小人的屁股打烂了,也绝不会怪大人。”

卢珂这话说得真诚坦率,王守仁非常高兴,站起身来冲卢珂作了个揖。卢珂忙说:“大人是一方父母,怎么给小的行礼,我可受不起。”

王守仁微微一笑:“本官不是给你行礼,是给你的良知行礼。世人若都能像你一样,天下就太平了。”

让守仁这么一夸,卢珂倒不好意思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大人,小的搞到一个东西,不知有没有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放在案上。

王守仁过来一看,是一颗金灿灿的小印,上面铸了个螭钮,做工很精细,拿起来掂了掂,沉甸甸的像是颗金印,在白纸上钤了一下,却是十个篆字:“提督四省兵马征王之印”。

看到这颗奇怪的金印,守仁一时不知它的出处,忙问:“这东西从哪儿弄来的?”

“从浰头那伙人手里花银子买的。那边有个人从山上下来,不知从哪儿偷出这么个东西来,卖给了我的结义兄弟郑志高,说是池仲容不要了,扔在水塘里,他看这东西像是金的,就给捞了起来,拿出来换几两银子。”

这一句话非同小可,王守仁忙问:“真是从池仲容手里搞来的?”

“不会错。”

“这‘征王’是谁?”

“小人不知道。”

守仁还在沉思,雷济在一旁说:“都堂,我听说池大胡子曾经自称‘金龙霸王’,还给手下人封了六个‘元帅’,几十个‘都督’,这颗印又是从他手里搞来的,会不会……”

听到这儿,王守仁已经大概明白了这颗印信的来历,对卢珂说:“这件事你不要对外人提起,明白吗?”

“小人明白了。”

“好,你现在就出城去吧,明天还要麻烦先生跟本官做一场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