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1)

雷济回赣州的路上才知道官军一鼓作气攻克横水、桶冈两座大寨,打下其余大小山寨数十处。到这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池仲容表现得这么老实恭顺,心中一喜,快马加鞭赶回赣州城,进了巡抚衙门还没等说起浰头池仲容答应归顺的话,王守仁这边倒先开了口:“雷先生知道吗?龙川的卢珂已经率众来降了。”

巧得很,就在雷济回赣州的头一天,龙川山寨大头领卢珂亲自到赣州投诚来了。

和其他山寨头领不同,卢珂这个人莽撞憨实,只是个一心想过踏实日子的农夫。先前王守仁剿破象湖山时诚心实意安置新民,这片“良知诚意”被卢珂看在眼里,又和雷济见了一面,算是和官府打了些交道。后来这小半年里卢珂一直盯着官府的动向,见前面安置的“新民”一个个安居乐业,其后又有箭灌、大伞等处新民被陆续安置,前前后后几千人都没出事,卢珂的心思就活动起来,派了一个头领跑到赣州来见守仁,请求归顺。

此时守仁正在调动兵马准备攻打横水,见卢珂要投诚,就命他带二百人来协助官军进剿横水,结果卢珂倒也老实,真就带了两百多人到了赣州。

当然,这个时候守仁还不能完全相信卢珂,所以攻打横水之时并没调他的人马上阵,只是跟着官军行动,从旁看他的诚意,见卢珂果然是真心归顺,并无二意,等破了横水之后,就以“助剿之功”赦了卢珂,让他先回龙川听调。

其后王守仁一鼓劲灭了桶冈,回到赣州,立刻命人去召卢珂,卢珂欣然而至。

卢珂一召即来,说明他的诚意是可信的。于是王守仁发下令来:在新设立的平和县境内划出一块土地,分为两个村落,让卢珂的手下三千余人在此居住,又拨出一些农具、种子,凑了几头耕牛分发下去,让这些龙川大寨出来的流民能改过自新,各安其业。

听说卢珂已经做了“新民”,雷济也很高兴,赶紧说:“都堂,这次真是双喜临门,浰头池大胡子也有心归顺,现在派了他山寨的二头领池仲安来降,又带来两百人,听候大人调遣。”

想不到池仲容也有心投诚,王守仁很高兴,把池仲安叫来问了几句,又专门去看了池仲安带下山来听调的两百人,可这一看,守仁不禁起了疑心:池仲安带来的多是些老弱之人,并没有几个像样的精兵。当下不动声色,先让池仲安在赣州城里住下,又找雷济商议。

这时候连雷济也觉出来了:“池仲容好像在搞鬼!要不学生再去见他一面,把事情说清楚?”

王守仁冷冷一笑:“我看池仲容这是心存侥幸,还在拖延时间。既然如此,咱们就让他急起来!我现在就动用王命旗牌,命各州县兵马分成十哨,一哨从龙川和平都进入;二哨从龙川乌虎镇进入;三哨从龙川平地水进入;四哨从龙南高沙保进入;五哨从龙南南平进入;六哨从龙南太平保进入;七哨从龙南冷水径进入;八哨从信丰乌径进入;九哨从信丰黄田冈进入,从三面把浰头山寨团团围住;第十哨调动广东官军经平和县直插到浰头背后去,各哨且不动手,把池仲容放在锅里慢慢炖,等把他的王八盖子炖软了,再捞出来吃就容易了。”

王守仁手里的王命旗牌果然厉害,将令一出,十哨兵马一齐动了起来,也就四五天的工夫,各路官军、乡兵蜂拥而来,一万多人马把一座浰头山寨层层围住。

这些日子池仲容一天也没闲着,整天都在浰头大寨前的龙子岭上忙着筑垒叠墙,加固防御,几天工夫已经筑起三道石墙,又把手下精锐都在山里安排妥当,等官兵进剿就层层设伏,尽力死战。可眼下南赣九府几个大贼全被剿了,其他山寨差不多都投诚了,曾经的几万“山贼”现在变成了几万“新民”,一个个忙着盖房耕田整理家业,南赣九府除了浰头,其他地方连一个“贼”都找不到,池仲容孤掌难鸣,心里害怕起来。满心盼着雷济能再来招他,跟官府再谈谈条件,可瞪着两只眼盼了十多天,只看到寨外官军、乡兵越聚越多,雷济却是踪迹难寻。

池仲容也是个随机应变的聪明人,眼看官军四野集结而来,急迫之中倒让他想出了一个主意。叫过池仲宁悄悄吩咐一番,命他带着十几个精干的喽啰连夜下了山,从官军的缝隙里钻过,混进平和县城去了。

这一边,雷济按着王守仁的意思在赣州城里稳稳地歇了十天,才又慢吞吞地来到浰头大寨。满心以为这次池仲容一定乖乖投诚,想不到池仲容一见雷济就变了脸色,恶狠狠地说:“雷先生好大胆,居然还敢到我这里来!”

见池仲容又虚张声势叫喊起来,雷济也把眼一瞪:“你这山寨又不是刀山火海,雷某怎么就不敢来?”

池仲容冷笑道:“你来无非是想赚我下山,好袭我的寨子,如今老子已经识破了你们的诡计,要偷袭只管来,池某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能够袭破我这浰头大寨!”

见池仲容忽然改了口风,雷济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他知道在池仲容这伙贼人面前绝不能输了嘴:“大头领说的是什么话?雷某早对你说过,赣州王都堂不是广东都司,你这里一味拖延时日,不肯下山归顺,惹得广东官军发下兵来,围了山寨,这可怪不得旁人!”说到这儿又把语气一缓,“不过寨主大可不必担心,你早先已经受了招抚,派自家兄弟到赣州去,表示了归顺的诚意,这个时候官军不会立刻进攻浰头,在这上头雷某可以打保票!”

“我说的倒不是官兵,而是龙川那个卢珂!”池仲容扫了雷济一眼,“雷大人是本地人,大概也知道我们浰头山寨和龙川那边有仇,现在卢珂听说我要受朝廷招抚,就准备了几千人马想偷袭我的寨子,这件事不可不防。”

雷济一声冷笑:“大头领这话有趣!卢珂早已归顺朝廷,王都堂在平和县境内给他安排了两个村子,分了田地,连农具、种子、耕牛都发给他了,龙川的人马早已做了‘新民’,哪来的几千人马偷袭浰头?”说到这儿觉得是个机会,又补了一句,“只要大头领一句话,浰头寨子里上万人都能马上成为‘新民’,以后永远安居乐业,这是好事呀。”

池仲容抬起眼皮瞄了雷济一眼,阴森森地一笑:“雷大人这是在哄我?卢珂已经回了山寨,人马全都集结起来了,分明是要攻打浰头,雷大人还说他是什么‘新民’?我看王都堂和雷大人对在下也没安什么好心吧?”

池仲容这几句话真是古怪,把雷济彻底给弄糊涂了:“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雷大人进我山寨的时候。”池仲容斜着眼睛瞪着雷济,“看来雷大人是有备而来,你前脚哄我去赣州,后脚就派人来打我的寨子。”

“我不信有这回事!”

“不信?不信好哇。”池仲容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现在是你也不信我,我也不信你,那就不必谈了。浰头寨子上万人马,个个都是亡命徒,官兵没有十万八万杀不进来。雷大人这就请回,告诉你家王都堂:要真心招抚,姓池的这就下山;可他要是来假的,我也陪他打到底。浰头的人马没有官兵多,可一条命换一条命,我也不吃亏。”

到这时候雷济也隐约感觉到龙川那边真的发生了变故。这种情况下,他在池大胡子面前已经说不上话了,只好说:“大头领所说的我都不知情,只能给你下个保证:王都堂是真心实意要招抚你,绝不会派卢珂来偷袭浰头。别的话我不多说,回去先禀报王都堂,然后再来见你。”冲池仲容一拱手,出去了。

眼看几句话支走了雷济,池仲容暗暗冷笑,坐在桌前接着吃肉喝酒。

凌十一从后边转了出来,笑道:“池老大好谋略,硬是把这官府的腿子支使得满地乱转,有意思。”

“今天把他支出去了,可明天他还会转回来,到时候我就不知道怎么说了。”池仲容放下酒碗,“浰头已经危在旦夕,打,打不赢;走,又走不了,怎么办?凌大哥有什么好办法就说出来,算是指点兄弟一条明路。”

“明路就在眼前。”凌十一也放下酒碗,“王爷起事在即,到时候你就是‘征王’,等王爷打进北京坐了江山,你就是当今的徐达、常遇春了,这条路值得走吧?”

“可王爷到底什么时候起兵?我这里一两个月也等不下去了!”

“王爷派人传话了:能拖最好拖着,如果实在等不得,你就受王守仁的招抚,他让你怎么着你就怎么着,只要人马在你手里,肯听王爷招呼,你这个‘征王’就跑不了。”

池仲容沉着脸发了一会儿愣,端起桌上的酒碗一饮而尽:“这些事我自己有主意,就不用凌大哥操心了。”

“那就好。”凌十一也喝干了碗里的酒,站起身来,“鄱阳湖那边的兄弟一直约我过去,也有不少事等着商量,就先告辞了。将来王爷起事之后,咱们在南昌城里再叙。”冲池仲容拱拱手,走了。

池仲容翻起眼睛看着凌十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撇撇嘴,又自顾自地喝起酒来。三弟池仲宁咬着牙骂了一句:“这个王八蛋!来的时候又是给银子又是给金印,好话全让他说尽了,可现在走得倒他娘的真快!”

“他是给吓跑了,可你我想跑都没处跑!谁也没想到这个王守仁如此厉害,这才几个月工夫,几路人马全让人家剿了,咱们这次真是遇上对手了。”池仲容叹了口气,“去,把凌十一送来的金印扔到水塘里,一万两银子也找地方埋起来。”

池仲宁一愣:“印不要了?那以后咱们在宁王面前怎么交代?”

“到时候再说吧。眼下咱们没有第二条路走,只能受朝廷招抚了,以后能不能再用上那颗印,也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