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1)

孙燧他们这边审着凌十一,另一边,凌十一被巡抚衙门捕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宁王那里。朱宸濠大吃一惊,赶紧把几个谋士找来商量。

此时李士实刚从京城回来,听说凌十一落了网,忙说:“凌十一这个人不能落在孙燧他们手里!得赶紧想办法把他弄出来!”

朱宸濠忙说:“把他弄出来怕是不容易,灭了口不是更简单吗?”

李士实连连摆手:“灭口虽然简单,可凌十一是鄱阳湖的大头领,手下几十个头目,上万的兄弟,这些人都已投在王爷手下,要是把凌十一弄死了,王爷还能拉住这些人吗?”略顿了顿又说,“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人手,凌十一这件事办得好,不但鄱阳湖的人马归咱们所用,江西、湖广几个省,凌十一能帮咱们拉过来不少人呢。可王爷要是不救凌十一,甚至把他灭了口,好些人都会寒心,对王爷日后起事不利。”

李士实的话朱宸濠是肯听的:“可怎么才能把他救出来?”

唐寅在旁边冷笑一声:“在下还以为这江西南昌府早就是宁王的天下了,闹了半天原来不是?”

唐寅这话让朱宸濠一愣,略想了想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环顾左右,李士实、刘养正都微微点头。刘养正说:“唐先生的话有道理,凌十一这个人也算是个豪杰,手底下又有那么多兄弟,值得王爷多投些本钱。再说,好钢也耐不住火炼,凌十一落在别人手里,他的嘴有多紧谁也不敢说。趁着现在时候还早,孙燧那里没审出什么来,赶紧下手!”

“让什么人去做这事才好?”

“凌十一的兄弟吴十三就在城里。咱们在巡抚衙门有内应,救人不难,只要帮忙托着底,别让这事漏了就行。”

“好,就把吴十三找来筹划一下。”

听宁王又说这些没有斤两的话,李士实赶紧插了进来:“做大事用急不用缓!筹划什么?让吴十三立刻带人连夜动手,其他的事,咱们安排。”

入夜时分,南昌城里静了下来。黑暗中,一群官校带着刀枪来到江西提刑按察司衙门,走在前面的一个百户对门上的官差说:“我们是巡抚衙门派来的,要提凌十一到堂。”说着把一张公文递了过来。

按察司当值的差官看了公文,并无差错,就把这百户引进二堂。

江西按察使刘璋正在办公,接过文书看了一眼,见上面果然盖着巡抚的大印,就吩咐身边的人:“带他们去提人犯。”伸个懒腰,正要回去休息,忽然按察司主簿王高从外头飞跑进来:“大人,按察副使许大人来了!”

一听这话刘璋吓得脸色煞白,不等他说话,按察副使许逵已经带着人飞跑进来,迎面就问:“刘臬台,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官人要提凌十一?”

刘璋赶紧拿出刚才的公文:“你看,这不是巡抚大人的文书吗?”

许逵哪有时间看这个东西,把纸片往地上一扔:“假的!这帮贼好大胆,居然混进臬司衙门来了!快关府门,别让这几个贼走了!”回头冲军士们吼道,“跟我去后面捉人,一个也不要放走!”领着十几个差人往后堂冲去。

王高吓得浑身直抖,低声问刘璋:“出了大娄子了,咱们怎么办?”

刘璋冲王高摆摆手,先把地上那张盖着巡抚大印的公文捡起来揣进怀里,俩人一声不响出了二堂,躲进廊下一间堆放杂物的偏房,从里面把门插上了。

这时候许逵已经带着人直奔后院,迎面看见一队“官差”从后边走出来,几个人手里架着的正是凌十一!许逵大喝一声:“哪来的贼人敢冒充官校,都给我拿下!”身边的差人拔出刀一拥而上,对面这些人眼看露了底,也不畏惧,都拔刀迎了上来。这帮贼都是身手矫捷的亡命徒,人数又比许逵的手下多,刀劈斧砍,硬是从官差中间冲出一条路来,只管护着凌十一往按察司大门方向飞跑。

到这时候按察司衙门里的差官军校还没得到消息,眼看两队官校忽然在后院里打成一团,愣在边上不敢插手,顿时被群贼撞出大门,一路经过杨家厂,跑过南昌府衙和新建县衙之间的穿街,直向离按察司衙门最近的德胜门方向狂奔而去。

到这时候按察司的官兵差役才算缓过神来,一两百人拿刀动杖衣衫不整地冲出来。许逵冲他们吼叫:“派几个人给巡抚大人报信,就说凌十一已经越狱,往德胜门去了,同党有数十人之多,请大人带官军捕拿盗贼!其他人跟我走!”带着一百多人直追下来。老远就看见城门大开,一群贼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一个指挥走出来拦住许逵:“你们是什么人?”

“本官是按察副使,刚才是不是有人出城了!”

“对,有一路官军拿着巡抚大人手令叫开城门,刚走。”指挥使拿出一张纸递过来,“这是巡抚大人的手令,大人请过目。”

又是一张巡抚手令!

许逵心里明白,这些手令没有一张是真的,可南昌城里上到按察司、下到指挥使,一个个都把这伪造的东西当了真!

现在哪有时间和这个人纠缠,许逵把手一挥,带着人直追出去。远远看到夜色中一溜黑影在前面奔窜,许逵也急了眼,冲着手下吼道:“今天追要追到死,打要打到死!巡抚的兵马立时就到,咱们一步也不要停!”一群人齐声呐喊在后面拼命追赶,眼看贼人离着不过一两百丈了,忽然道路一转,面前闪出一片宫殿围墙,那些贼人直向高墙跑去,转眼不见了踪迹。

眨眼工夫许逵带着人也追到高墙下,只见空场上立着两座高大的八棱华表,其后是一道三丈高的青砖墙,五进五开的正门上方悬着一道匾,借着灯笼照亮细细一看,上面写的是“南极长生宫”。

这座“南极长生宫”是第一代宁王朱权的陵寝,高墙后面隐约可以看见高大巍峨的南极大殿,其后尽是红墙绿瓦,殿阁森然,冲霄、凌江二楼倚立。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

追到这儿不见了贼人的踪迹,许逵哪肯罢休,走上青石台阶用力拍门,好半天工夫才有人过来开门,却是宁王府的长史涂钦,见许逵站在门外,一脸气急败坏,忙上前拱手问道:“原来是许大人,有什么事吗?”

到这时候,一件大案十成里已经挑明六七成了。许逵也没工夫对涂钦客气:“刚才有一路贼人潜进按察司的大狱,劫走重要人犯,本官带着差官一路追到这里,忽然不见了盗贼的踪迹,不知这些贼人是不是已经潜入陵园,我想带人进去搜拿一番,免得让这些贼人惊扰王家陵寝。”

涂钦把双手一摊,满脸惊骇:“这是什么话!许宪副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说出如此无礼的话来!要是让我家王爷知道了,写一道奏本递进京城,许宪副这个官还想当下去吗?”

“可我们百十人都亲眼看着贼人跑到这里……”

“贼人在哪儿?我没看见!”

俩人正在争吵,黑暗中传来一片马嘶人喊,几百官兵冲到面前,许逵还以为巡抚兵马到了,赶紧迎上来,只见一个顶盔贯甲的军官跳下马飞步赶来,却是江西都指挥使葛江。

都指挥使总揽一省兵马,与布政、按察并称三司,是个管事的人物。眼看葛江到了,许逵赶紧对他说:“都司来得好,有了你这支兵马,今天的事就好办了。”

葛江赶紧还礼:“本官听说有贼人劫了大狱,这才带了一路兵马来剿,可一路上也没见到贼人的影子,怎么你们倒在这里和王爷的手下争吵,贼人哪儿去了?”

许逵手指着“南极长生宫”的大门:“眼看着贼人进这里去了。”

一听这话,涂钦瞪着眼冲过来要和许逵争吵,葛江把手一抬:“两位都不必多说!许宪副是刑名大员,他既然说贼人潜入了陵寝,那就无论如何要查勘明白!本都既已提兵至此,断无轻还之理!当然要进去看看,涂长史觉得呢?”

眼看葛江提官军而来,又把话说得这么硬,涂钦不敢跟他争执,只得让步:“既然葛都司发了话,下官不敢拦阻官军,只问一句:要是搜不出贼来,都司愿意担这个惊扰山陵的责任吗?”

葛江心直胆大,听涂钦拿王府这顶帽子压他,当时把眼一瞪:“你不用拿这话唬我,这个责任咱担下了!”又回身对许逵说,“宪副在此稍候,等我搜出贼来,看这些人怎么说!”带着军兵直入陵寝。

眼看官军进去搜人了,许逵心里略微踏实了些,带着人在外面等着。不大会儿工夫江西巡抚孙燧也带了一批兵士赶到了:“贼人呢?”

“葛都司已经带人去搜了,估计很快就有消息。”正说着,却见葛江带着人走了出来。

眼看他们空手而回,一个贼也没捉到,许逵忙迎上去:“都司,查得怎样了?”

葛江黑着脸看了许逵一眼:“许大人,你把本都害了!”二话不说上马就走。许逵忙说:“不可能!刚才眼看着贼人跑进去,怎么会搜不出来!”带人就要往陵园里闯,涂钦赶紧过来拦住:“许大人这就过了!下官已经说了,没见过什么贼人,葛都司也带人搜过了,现在你还要硬来,是信不过都司,还是信不过我家王爷!”

这时候倒是江西巡抚孙燧留了个心眼,上来把许逵轻轻一拉,对涂钦说:“既然葛都司已经进去看过,那就没事了。”道声“打扰”,拉住许逵就往回走。

走出老远,许逵忍不住问:“贼人必在此间,抚台怎么不一查到底?”

孙燧看了许逵一眼,压低了声音:“你也不想想,葛都司搜了半天,怎么就一个人都搜不出?”

听了这话许逵暗吃一惊:“抚台的意思是……”

“贼人已经搜不到了,先回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