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彭罗德立志长大后要当个修士,还做了几件好事,比如,他收留了几只即将被溺死的小猫,连同玛格丽特的一双旧舞蹈鞋送给了住在街旁小棚里的一个不知感恩的流浪汉。没过多久,罗伯特·威廉斯先生又把他的吉他放在了走廊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彭罗德依着对一位父亲的了解,一直与琼斯家保持着距离,毕竟他年纪尚小。对待家人,他始终是一副谦和的态度,但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所以家人也没有对此感到紧张。临近周末时有了变化。
变化是由公爵引起的。
公爵能把比自己大得多的狗赶出自家的院子,沿着街道追出去很远,由此可见公爵的非凡胆量,但也足见那些丧家犬的懦弱胆小。事实上逃跑只是源于狗的迷信,狗比男孩子和黑人还信这一套。在狗的思维里,最坚信不疑的就是:不管自己多么瘦小柔弱,都能把入侵者驱逐出去。
一只捉老鼠的狗相信,在自己的领地上它可以赶跑一只大象。同样,一只脱离了自家领地的大狗到了小狗的地盘上,也只能灰溜溜地逃跑。狗很喜欢战斗,但有时候它们觉得逃跑也是一种上策。
彭罗德很清楚这类事情。他明白,被公爵追得屁滚尿流的那只棕色猎犬只是在信守某种惯例。尽管如此,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对着猎狗的主人夸耀了一番公爵。猎狗的主人是一个圆脸男孩,十二三岁的模样,他无意间逛到了这里的。
“你最好赶紧把你的老黄狗带走,”彭罗德爬上栅栏对其恐吓道,“在我把我的狗弄回屋里之前,你可要看好你的狗。在这一带,公爵已经解决了好几只讨厌的哈巴狗了。”
圆脸男孩面无表情地盯着彭罗德。“你最好别叫它这么做,”他说,“否则它会生病的。”
“为什么?”
这个陌生的男孩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狗已经停下脚步,安静地蹲在地上,带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在它的注视下,公爵的攻击和叫喊逐渐开始打折扣。
“公爵为什么会生病?”彭罗德继续问道。
“因为它吃了附近人们扔掉的死哈巴狗。”
这句话水到渠成,绝对不是凭空想出来的托词,而是从其他场合挪用到了当前的情形下。不过,彭罗德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觉得十分新鲜,他连连称赞,甚至忘了动怒。他暗自记下这句精彩绝伦的话,以备以后用在某个有狗的伙伴身上,他随后问道:“你的狗叫什么名字?”明显想跟那个男孩套近乎。
“它叫丹恩。你最好管好你的小破狗,因为丹恩就喜欢吃活狗。”
丹恩的举止并没有证实它主人的说辞,看公爵不再叫喊,它优雅地起身,想跟这只上了年纪的老家伙交朋友。丹恩是只很有风度的狗,公爵刚才对它有点小误会,但现在也喜欢上了它。两只狗跑回主人身边蹲下,就像是已经认识好久的老朋友一样。
主人们没说什么,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彭罗德先打破了平静。
“你上第几?”(英语口语课上,老师是这样教他们发问的:“请问,你读哪所公立学校?”)
“我?我上第几?”新结识的男孩很高傲,“现在是放假期间,我才不管它第几呢!”
“我是说不放假的时候。”
“第三,”圆脸男孩答道,“在那所学校,他们全都怕我。”
“怕你什么?”彭罗德显得很单纯,“第三学校”在城那边,在彭罗德看来,那儿很神秘。
“怕我什么?你要是哪天进了那个学校,你就知道了。你要是能活着出来,就算你走运!”
“老师很凶?”
男孩一脸不屑。“老师才不敢惹我呢!他们对鲁普·科林斯可得客气点儿。”
“谁是鲁普·科林斯?”
圆脸男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喂,你脑子没进水吧?”
“什么?”
“你就不能动动脑子?”
“好吧。”看着这个咄咄逼人的陌生男孩,彭罗德的语气里有了一丝胆怯,还有点讨好的意思。“那他是你们的校长?”
男孩阴阳怪气地笑起来,他模仿着彭罗德的腔调:“那他是你们的校长?”突然,他对彭罗德凶道:“你怎么这么傻,下雨天该躲哪儿你知道吗?你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啊,”彭罗德明显底气不足地辩解道,“又没人告诉我他是谁,我说他是校长也可以,不是吗?”
圆脸男孩摇了摇头,满脸厌恶。“我觉得你真恶心。”
彭罗德开始绝望,他大声问道:“那他到底是谁?”
“他是谁?”男孩还在学他的腔调,语气里只有轻蔑,“他是谁?就是我!”
“哦!”彭罗德感觉很没面子,同时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他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羞愧,不过总算逃过了一劫。“鲁普·科林斯是你的名字。哦,我早就想到了,早就想到了。”
圆脸男孩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继续吊着嗓子学他说话。“‘鲁普·科林斯是你的名字!’哦,你‘早就想到了,早就想到了’,是吗?”他突然眉头紧锁着把脸贴过来,跟彭罗德离得很近很近。“没错,鲁普·科林斯就是我的名字,我人就在这儿,你给我老实点,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明白吗,嗯?”
彭罗德很害怕,也很好奇,他觉得这个陌生男孩身上有一股危险但又令人着迷的东西。
“我明白,”他极力讨好,脚下往后挪了几步,“我叫彭罗德·斯科菲尔德。”
“要我说,你爸和你妈也很笨。”科林斯脱口而出。
“为什么?”
“他们要是聪明点,就会给你取个体面的名字了!”说完,这位少年为了表现自己的聪明,又开始狂笑,他突然指着彭罗德的右手。
“你手指上怎么有个肉瘤?”他大声喝道。
“哪个手指?”彭罗德有些不明所以,伸出手来。
“中间那个。”
“哪儿?”
“就在这儿!”鲁普·科林斯大叫着一把抓过彭罗德的手指,使劲掐起来,那根手指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肉瘤。
“松开!”彭罗德疼得大叫,“——哎哟!”
“求饶!”鲁普一边命令道,一边继续掐着那根可怜的手指,彭罗德疼得跪倒在地。
“啊!”俘虏终于被松开了,他盯着那根隐隐作痛的手指,心疼不已。
原本一脸不屑的鲁普突然后悔起来,他甚至有点自责地说道:“我对天发誓,我真不知道会这么疼。我们要礼尚往来,现在你掐我吧。”
他伸出了左手中指,彭罗德上前来没抓住,反倒被推得转了个跟头,貌似友善的鲁普从后面用右手掐住了彭罗德的后脖颈,膝盖死死顶着彭罗德的腰。
“哎哟!”彭罗德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再一次跪倒在地。
“舔地上的土!”鲁普又命令道,用力把手下败将的头按向人行道。苦不堪言的彭罗德只好照做。
科林斯先生满意地放声大笑。“你要是哪天来了第三学校,肯定是个没出息的软柿子!还没等上课铃响,你就要哭着回家找妈妈了!”
“不,我才不会呢。”彭罗德一边有气无力地反驳着,一边拍打着膝盖上的土。
“你肯定会的!”
“不,我不——”
“你想干什么?”圆脸男孩面露恶相,“你什么意思,想跟我作对吗?”
他向前迈了一步,彭罗德赶紧放缓了语气。
“我的意思是,我想我应该不会。我——”
“你最好给我当心点!”鲁普靠过来,一把抓住彭罗德的后脖颈,“说,‘我会哭着回家找妈妈!’”
“哎哟,我会哭着回家找妈妈。”
“这还像点样!”说完,鲁普又狠狠地掐了一下那软弱无力的后脖颈,“我们在第三学校就是这样。”
彭罗德揉着脖子,小声问道:
“在第三学校,你对每个男孩都敢这样?”
“伙计,”鲁普实在受不了了,暴跳如雷,“你说我敢不敢!你说,否则——”
“我知道你敢,”彭罗德赶紧插嘴,皮笑肉不笑地敷衍着,“我就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鲁普怒发冲冠,“你说话最好注意——”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彭罗德又向后踉跄了几步,“我知道你敢,我知道。我是说我也能对第三学校的男孩那样来两下,是吧?”
“不行,你可不行。”
“那一定有几个男孩我能——”
“绝对没有!你最好——”
“那就算了。”彭罗德赶紧说道。
“我跟你说过了,如果你敢靠近第三学校,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你想让我给你示范一下我们是怎么干的吗,小家伙!”
他开始黑着脸往前移动,彭罗德赶紧颤颤巍巍地聊起了别的。
“鲁普,我在我家的马厩里养了一盒老鼠,我用玻璃盖着呢,你一敲盖子他们就会蹦来蹦去。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行啊,”圆脸男孩说道,语气稍稍缓和了些,“让丹恩把他们咬死吧。”
“别这样,先生!它们很可爱呢,我已经养了一个夏天了,我要养着它们,它们还有名字呢……”
“什么意思,老弟!你没听见我说让丹恩咬死它们吗?”
“听见了,可是我不想——”
“你不想?”鲁普又凶起来,“看来你在这儿嚣张得很啊。”
“不,我不想——”
科林斯先生瞪着双眼,这是出现在第三学校的标志性动作,站在讲台上的年轻领导也经常这样。他皱起眉头,撅起嘴唇,鼻尖几乎要碰到彭罗德的鼻尖了。彭罗德也不由自主地瞪起了眼睛。
“让丹恩咬死他们。明白吗?”圆脸男孩声嘶力竭地恐吓着,对峙场面仍在继续。
“那好吧,”彭罗德咽了下口水,说道,“我不要它们也没什么。”他仔细端详着这位新朋友,发自内心地对他表示钦佩,之后他又高兴起来。
“来吧,鲁普!”他兴奋地跨过栅栏,大声喊道,“让它吃点儿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