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与树木没有给我一点教益,而城市的人们却赐给我颇多的教益。
——苏格拉底
某种程度上,我是个身世复杂的人。祖籍是山东青岛,出生在青海西宁,成长在广东惠州。尽管在其中的任何一个地方我都生活得很快乐,但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感觉,自己的未来应该属于另外一个地方。这种感觉始终萦绕着我,虽然我不知道她的位置,她的样貌,她的性格,可是我知道,我终究会走向她。
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没有什么是应该被固定的。一个年轻人的一切都应当被重新选择,包括他的城市、他的母语、他的身份与前途、他深爱的一切。
2007年2月,我拿到了第九届“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复赛资格,到上海参加复赛。当第一次看到外滩的时候,17岁的我被眼前洋溢着文艺复兴气质的“东方华尔街”深深震撼了。
这地标传递的价值主张与百年文化的底蕴,与当时我接受的千篇一律的普通中国四线城市的审美大相径庭,对我的冲击是剧烈的、粉碎式的。眼望着华灯璀璨的汇丰银行、怡和洋行、外滩华尔道夫酒店和混杂着英国古典式与希腊式的外滩夜景,我暗暗下定决心:这样的城市才是我的城市,我这一生注定属于这样的地方,我的一生注定不会平庸。
17岁拿到了“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我便下决心开始努力,一年时间完成了从“三本”成绩到北大高分的逆袭,真的成为北大的一员。整整一年时间,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别人的不解、嘲笑,自己的迷茫、灰心,考好时的喜悦,考差时的绝望,还好,我都挺了过来。考上北大再来北京,心态是不同的。那个时候北京之于我,是我的城市,我拥有它。
这一刻开始,我逐渐明白了我认同北京的原因。北京是我人生第一次拥有了主观的选择能力后选定的城市,如同少年时代的我选择了北大作为自己度过4年重要时光的地方。
北京就是我的精神家园。这与我对青海、山东、惠州的认同不一样,青海是我出生的地方,山东是我的祖籍,惠州是我生长的地方,但这些地方都不是我的选择。
而北京才是第一个我主动选择的城市,为此我冒了险,付出了代价,拼了命。这种感觉就像青海、山东、惠州都是我的家乡,是我的母亲;而北京,则像是我的妻子,是我生命中拥有自由选择后的第一个女人。
于是,我来了,看到一切,征服一切。
当火车缓缓驶入北京,我看到车轨两边一排排典型的防护林,我心里冒出一个声音——北京,我来了。这个城市被层层包裹着,而我撕开了一个口子,将要逐渐融入它,成为这里的一部分。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城市也许会因我而不同。虽然那时候我只是个家境普通的小镇青年,但是我来到了北大,这里浓缩了全中国最好的资源,我开始有希望去看到更多、学到更多、得到更多,甚至改变更多。
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否成年并非是身份证上的一个日期就能够证明的。传统观念里,好像只要过了某个时间点,比如18岁、30岁,人就会自动由未成年进阶到成年,这当然是不合逻辑的。人的变化是主动和主观的,并非会随着时间自然发生。一个人的成年不在于年龄有多大,而在于第一次做出主观的选择,并愿意承受这个选择所带来的代价。人要学会主动选择并承担责任,即使失败了,也是高贵的。
在我从小到大的同学里,很多人的学校、单位、婚姻都是父母决定的,甚至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孩子,孩子上哪个幼儿园都由父母决定。前段时间,我的一个高中同学给我打电话,说他活得很痛苦。学生时代我们一起读书,高中以后,我来到北大,他留在了惠州。从上惠州的大学、考取公务员到最后跟不喜欢的女孩子结婚,这一切都由父母决定,他不怎么情愿却也无能为力。电话那头的他声音很疲惫,透着无奈。在我看来,虽然已经27岁了,但他仍然是个孩子。他从没有自己选择过、决定过。当决定留在惠州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了受制于人。
17岁的时候,当我决定考取北大,不在意旁人的误解、嘲弄,甘愿开始地狱式的复习备考,所有的委屈和压力都只能由我自己承受的时候,我真正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
主动选择,甘愿承受,未来才会属于自己。
北京这座城市究竟带给我什么呢?这个问题复杂而又简单。
只有来到北京,才能上北大,虽然这是一句废话,但至少说明一个道理,是这个城市,孕育了北大。所以,我首先要来到这个属于我的城市,故事才会继续。
在这里,我见到了更多优秀而又努力的人,如果不是他们,我不会逼迫自己更加努力,以年级第一的成绩毕业;如果不在北大,我也没有机会见到像钱理群教授这样的大家,真的面对面地跟他交流我自己的思考、感悟和困惑,更没有机会在他的鼓励之下深刻地领会到“史外无学”的真谛,进而从中文系转到历史系,以历史的视野和观点指导自己的创业和人生。
我知道,大城市才是属于我的城市,只有去那里,我才会真正快乐。所以我决定狂修学分,提前一年毕业去美国,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更瑰丽的风景,让自己更加强大地回到北京。
由于时间仓促,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压在我头上的有毕业论文、在《南方周末》的实习、申请学校的个人陈述(Personal Statement)、托福考试、GRE考试这“五座大山”。虽然,自己决定出国时,英语四六级考试成绩也只有四百多分,而我运气“好”到赶上了GRE历史上唯一一次取消考试成绩,不得已又考了一次为避嫌而出的“从难、从严”的GRE考试题目。
有很多人临阵畏缩,脱逃了第二次的GRE考试,还有很多人奉劝我再多复习一年:何必那么冲动,再稳妥些,申请到哈佛大学的概率会高一些。我坚持了自己的选择,虽然最终录取我的不是哈佛,而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我承认,很多北大人都有一个哈佛梦,我也有。但是因为准备得不充分和客观的意外,我丧失了去哈佛的可能性,我也不甘过、失望过,也不是没有想过推倒重来,因为梦想毕竟在那里。
但是,我都正面“扛”下来了,因为我知道,北京给了我这样的机会,不是让我犹豫、徘徊、止步不前的,我必须抓住这座城市给我的一切,而且只能早,不能晚。早一年去美国,比晚一年去哈佛更重要。一年后,我已经是在美国常春藤盟校读了一年的硕士研究生,而不是一个初到美国的人。
见识不同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是北京带给我的,是我亲身经历到的。因为选择了这个城市,一切都改变了,所以我希望每一个如我一样的年轻人都能够走在这样的一条道路上。虽然我知道这并不容易。
有一个听我节目的女孩子,毕业后去了上海,月入10000元左右。但之后因为父母身体状况不好的原因回到了东北,每天工作10小时以上,收入却只有3000元左右。目前父母身体好转,她依然想回到上海,但手头却没有足够的积蓄让她再次回到大城市,她一时间不知所措。
如她一样的年轻人很多,做出决定之前要明确的是:一定要回到大城市,回到上海。清楚这一点之后,其他的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父母的身体通过医院的治疗和后期的调理,已经好转,那么已经去除了最大的后顾之忧。至于钱的问题,这不难解决,可以先跟好友借一些,也可到专业的金融服务机构借出一部分。她还需要注意日常开源节流,通过合租的方式降低房租,适当降低自己的物质需求,在一个较长的时间内消化可控制的债务。对于年轻人来说,没有什么苦日子是过不了的,就像我当时不仅有“五座大山”的重压,而且一个月生活费不到1000元,依然“扛”了过来。回头去想,那反而是最充实、最有收获的一段时间。更重要的是,这段苦日子,让我重新以一个更强的自我回到了北京,从一个只想着省钱的人,变成既能将就,又能讲究,而且格局和能力都提升了不少的新青年。
北上广意味着机会,回到小城市意味着陷落。不要害怕大城市的压力和竞争,这只会让你变得更强,让你更接近真正的自己。这个女孩子意识到自己不能陷落下去,已经完成了思想上的“成人礼”,我相信再次回到上海的她,将更有能量。
如果说有所谓的“既得利益者”,那么北上广深杭就是既得利益城市。这些大城市是一个巨大的混沌母体,孕育着这个国家最多的机会,释放着这个社会最多的变化,包容着这个时代最多的错误。年轻的时候,我们有冲劲、有动力、有愿望,也许很容易失败。不过这不重要,自己的城市,就像是自己的妻子一样,她能够理解你的苦衷、不甘和哀怨,她会给你重新来过的机会。苦一些有什么呢?她会陪着你一起往前走。
留在北上广,失败也能从头再来;回到小城市,一切永远就此终结。
在别人的宫殿中锦衣玉食,也索然无味,因为自己的命运由他人掌控,即便拥有一切也可能一朝化为灰烬。而在自己的城市里,苦难只是一时,快乐将会永存。
这是最残酷的时代,只要稍稍懈怠一点,就会前功尽弃
这是最温柔的时代,只要稍稍坚持一下,就会脱颖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