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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其实本来不叫二姐,我们都叫她三姐,可她嫌三姐太难听,说反正自己挺二的,不如就叫二姐吧。
我们叫她三姐是因为她做事永远只有三分钟热度。
刚认识她时她正学做饭,刚看完菜谱就发了飙:“一勺盐!什么叫一勺盐?是用小勺子还是大勺子,你倒是写明白啊!”
后来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学起钢琴,说钢琴高端大气上档次,学了两天又发飙:“我不学了!为什么明明只有那么多琴键,可以有这么多排列组合!”
我说:“所以它高端大气啊。”
她白我一眼:“不,我想明白了,钢琴是高端大气,但我不需要钢琴。你想啊,吴彦祖做什么是不是都很帅?姐也一样。”
有一天,二姐在三里屯附近盘了个店,改成了一个小酒吧。
我心说那敢情好,北京也算是我的根据地之一,朋友开酒吧,可以名正言顺蹭酒喝。
鉴于二姐以往的履历,蹭酒的第一天,我特意提醒:“二姐,你这酒吧可得开久一点。”
二姐认真点头:“我每天都守在店里看小帅哥呢,这种好事我绝对不三分钟热度。”
过段时间满怀期待地再回北京,酒吧关门了。
那阵在二姐那儿蹭酒时,她总是一个人在门口溜达。等到凌晨两点多酒吧快关门了,才进来跟我们一起喝酒。次次如此,次次喝多。喝多后就抱着吧台旁边的柱子耍酒疯,说半小时胡话,说完后冲到厕所洗把脸,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也都默契地不问,只默默地帮她拖完地,再一如往常告别回家。
只有一次二姐彻底喝醉了,喝完直接趴在桌子上就吐,吐完之后满脸泪,抬起头就对我们吼:“老娘不等了,老娘再也不等了。”
这一次她一直哭到天亮,哭到手机被她砸烂,哭到眼泪再也流不出,哭到再也吼不动,她等的人还是没来。
关于二姐要等的人,故事很长,得从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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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我实在不想叫某人二哥,就让我叫他某人吧。反正他俩终究山高水远再不相逢,我知道某人在二姐心里永远变不成路人甲,但也永远变不回主角。
多年前某人还是主角的时候,二姐把自己活成了琼瑶剧里的女主角,每天都过得撕心裂肺、轰轰烈烈。她说自己一直是三分钟热度,如果不变着法儿证明彼此之间的爱情,很可能就坚持不下去。我说爱情又不是去西天取经,非要九九八十一难,少一难都不行。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还太年轻,不知道轻易得来的东西会很轻易地失去。
我觉得她说的都是歪理,可那时我的确太年轻,不知道应该怎么反驳她。
比如某天半夜二姐打电话给某人说有急事,某人立马出门,气喘吁吁赶到时才知道什么事都没发生;比如有天他们一起去朝阳公园,半路上二姐说不想去了,死活要去看长城,某人二话不说开了导航立马变道,开了几个小时去看长城;比如她有一天在街上任性起来,偏要某人到五十米开外冲着她跑过来,边跑边喊“我爱你”,某人都没迟疑,立马冲到五十米外照做。
那天晴空万里,阳光刺眼,他们两个活像金光闪闪的神经病。一个在王府井大街一边奔跑一边喊“我爱你”,另一个还没等他冲到跟前就向他跑了过去,然后大喊:“我也爱你,爱到海枯石烂的那种爱。”
爱到海枯石烂的那种爱?
这是什么烂俗偶像剧的台词吗?
我和包子对视一眼,脚底抹油立马开溜。
某人那阵子是真的爱二姐,九九八十一难都没能赶走他。
二姐只要一皱眉,某人就立马好言好语哄她;二姐半夜想要吃东西,某人立刻爬起来给她做。
那时的她气势如虹。
我多多少少能理解二姐这么做的原因。
二姐比我们年长不少,毕业后本来要回西安,但为了某人毫不犹豫留了下来。为此跟家人彻底闹掰,被断了所有的银行卡。最开始的日子里她省吃俭用,四处打工,才勉强在北京站住脚。某人那时还没毕业,想帮忙帮不上。有天我们在二姐家喝酒,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怎么了,某人突然对着二姐跪了下来,说:“这一年里你多委屈我知道,按说这房子我也该出钱,你别急,等老子毕业了就娶你。”像极了偶像剧里的苦情戏,二姐一把抱住某人说:“没关系,我等你。”
有个朋友那时在喝酒,“噗”的一下吐了出来,一边拿着纸巾道歉,一边说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我轻蔑地一笑:“小哥还是太嫩了,他俩这样的戏码我一天能见好几次。”
等我毕业了就娶你。好,我等你。
二姐后来等到毕业了,却没有等到结婚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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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人毕业后,已经把那句话忘得一干二净。喝醉的次数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后来干脆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二姐心里也嘀咕,想着某人应该是辛苦赚钱,但后来想通了,谁赚钱能几天几夜不着家。
他俩开始不分昼夜地吵架。
某人说:“你为什么总是不信任我呢?”
二姐说:“你让我怎么信任?”
某人说:“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
二姐说:“那你说这两天你都在哪儿?你说啊。”
诸如此类的吵架循环反复,一开始我们两头都劝,二姐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是某人做得太过分;某人认为二姐从骨子里就不信任他,从一开始的种种作为就能看得出来。
那年我还小,听不懂里面的是非对错。
后来我们去北京,他们的争吵却与日俱增。
最严重的一次,两人开始拆家。先是某人砸了二姐的口红,接着二姐砸了某人的电脑。某人打开窗户,把二姐的手机往楼下扔,二姐气得摔门就走。
再回到家里,某人已经收拾好了所有行李。
那一刻某人服软了,说:“我们能不能好聚好散?”
二姐说:“老娘这里没有好聚好散,你要走就走,别废话。”
其实那时她想冲过去抱住他,可也只是想想,没有真的这么做。所以某人离开时,两个人谁也没说话。第二天二姐收到一个快递,是某人给她寄过来的新手机,二姐开心地跟我们炫耀,可某人再没有回复她的信息。
那天夜里我第一次看到二姐哭。
那天夜里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书里的描述是真的,哭着哭着真的会喘不上气。
我手足无措,只能拿着纸巾站在一旁等她。
忘了过了多久二姐抬起头,问我们:“我做错了吗?”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二姐说:“我最开始只是想证明他真的爱我,我怕我看错了人,我怕我做的牺牲通通白费了,所以才会那样。后来我改了,我真的改了,你们也看到了,我没有那么作了,对不对?”
我心里五味杂陈,脑袋一片混沌,想不明白。
老陈说:“他的错更大。”
我赶紧说:“对。”
二姐说:“如果我不这么作,他是不是就不会不回家了?”
这一问,让我们陷入了很久的沉默。
我也记得这一夜,早已入冬的北京刮起了大风。
分手后一周,二姐回了西安,走之前她说自己再也不会回北京了,与其待在这个伤心地,不如回家继续气势如虹。眼看着她言语和表情都变回了曾经的样子,我是真的相信她可以重新洒脱,于是跟她认真告别。
事实证明她要离开这件事,也只是三分钟热度。
一个月还没到,她又回到了北京。
她说,原来的领导给她发邮件希望她回来工作,她想了想找份工作不容易,就回来了。
实际上工作只是一个催化剂、一个幌子,二姐是为了某人回来的。
两人悄无声息地复合了。
很快他们又成双入对地出现在我面前,好像还跟以前一样。只是我们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气场有了微妙的转变,以前的二姐说一不二气势如虹,现在每说一句话都照顾着某人的情绪。
也是在那一天,我们和二姐一起去三里屯玩。
二姐说:“三里屯这地方真不错,以后我要在这附近开个酒吧,你们可得来捧场。”
我问:“怎么想到开酒吧了?”
二姐说:“这样某人在外面喝酒的时候就可以来我这儿了,免得他鬼混。”
包子和我互换眼色,我问:“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二姐笑着说:“他说等我们两个工作都彻底稳定了就结婚。”
我问:“不闹了?”
她说:“不闹了,我想明白了,九九八十一难根本修不成正果,是我太年轻。轻易得来和轻易失去,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逻辑关系。你们啊,以后恋爱了可一定记住这点:有时候我们觉得幸福有不真实感,这种时刻千万别想着去考验幸福,而是要珍惜幸福。”
包子问:“怎么珍惜?”
二姐说:“不作,不吵,不闹。”
我说:“没想到二姐也有这么佛系的一天。”
她笑了笑,没有回话。
冬去春来,又换成夏天,某人的工作终于稳定了下来,他们却再次陷入分手危机。
二姐无意中在某人的手机里发现了一个聊天对象,还没来得及细看,某人就把手机抢了回去。二姐问那人是谁,某人说是工作中认识的,二姐说既然如此那把聊天记录给她看看,某人二话不说删光了所有记录。两人一言不发,这回谁都没摔谁东西。
二姐说她摔不动了,以前她还会生气愤怒,这回她心灰到骨子里,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发泄心里的情绪。
于是两人再次分手,某人也没有再说“好聚好散”。
实际上他什么都没说,在二姐睡着时,直接搬走了。
后来二姐才想起来,那阵子某人说工作稳定了,要出趟差,一早就收拾好了行李。
真是巧啊。
分手后二姐辞了工作,再次回了西安。她说难过的时候只想回家,只有西安能让她安心。
我去西安见过她一次,那时临近过年,她说马上要结婚了,家人介绍的,感觉还不错。
我说:“祝贺你,终于找到归宿了。”
二姐没有任何表情地说了句谢谢,语气里也同样不带任何感情。
我隐隐觉得不对,果然过年后二姐给我打电话说她退婚了。
她自嘲道:“我这人呢,就是三分钟热度。”
我说:“没有感情也没有办法。”
一阵沉默。
二姐再次开口:“我想回北京了,开酒吧。”
就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筹备,二姐终于开起了那个只开了一个月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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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想,这个酒吧本来就开不久。
她本来就是为了某人才开的,可一直等不来某人,这个酒吧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想起她酒吧刚开张的时候,我说:“二姐,你这酒吧可得开久一点。”
二姐回:“我每天都守在店里看小帅哥呢,这种好事我绝对不三分钟热度。”
其实二姐的意思是:“那可不,我每天都守在店里等着某人呢,我们以前说好要在这里开酒吧的。”
后来我才知道,二姐开酒吧前给某人发过信息:我开酒吧了,希望你能来。
没有回应。
二姐说:“只要他说自己会来,我就会一直等。就像之前他说他会娶我,我就一直等一样。”自己等了好几年,终于才明白某人给她的,只有等待。
那年她有多么气势如虹,现在她就有多卑微。
酒吧只开了一个月,二姐只等了一个月。
但这一次,她不是三分钟热度,我知道她已经等了太久了。
酒吧关门后,我去找过二姐。
二姐说自己就在北京扎根了,毕竟这么多年了,还是觉得应该留下来。
我怕她和某人还是断不了联系,她告诉我某人已经结婚了。
她问我:“你有没有把一个人的微博从头看到尾过?”
我点头。
她说:“我把他的微博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看到他开心想祝贺,看到他难过想安慰。可那些都不是他的现在,我们之间有时差,而那时在他身边的另有其人。我其实早就应该看开了,可还是没忍住最后联系了一次。其实讽刺的是,我被他宠坏了。这几年我一直活在过去的那几年里,在我想念的另一头里,故事早就翻了好几篇了,唯有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页没办法翻篇。”
二姐最后去了东京,我再没有见过她。
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把某人的微博翻了又翻,不敢关注,不敢评论。
我知道你也曾把一个人的微博从头看到尾过,看过她曾经的喜怒哀乐,看着她开心你想祝贺,看着她难过你想安慰,可那些都不是她的现在,能说的话也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她的情绪和你有时差,她的天亮是你的天黑。只是来不及参与的,再牵肠挂肚也没办法。
我想,现在二姐大概也明白了,剪不断理还乱,两个人在一起总天黑,不如分开,等各自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