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拉的月亮(1 / 1)

世上只有过这么一个亲人,曾经这样捧住我的脸,看进我的眼睛,叹息似的一遍又一遍这样轻唤过我,那是我们的秘密,我们的私语,那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名字——撒哈拉之心。

——三毛《不飞的天使》

“撒哈拉沙漠,在我内心的深处,多年来是我梦里的情人啊!”三毛如是说。

站在无私又无情的沙海,荷西说:“你的沙漠,现在你在它怀抱里了。”

本来,父母对三毛要去沙漠这件事是不支持的,更何况她还要在那里嫁人。但是父亲陈嗣庆一如既往地尊重女儿的决定,还寄来了一笔不菲的生活费。荷西很难接受这种形式的帮助,想用自己的工资供养二人的生活,要求三毛把钱存进银行。在这方面,他作为男人与丈夫的自尊不容忽视。

荷西把这段时间挣来的钱都交给三毛,让三毛来布置他们的小家。两人的房子是从警官罕地那里租来的,没有门牌。对于收入微薄的荷西来说,每月租金一万块西币颇为昂贵。在门口,荷西对三毛说:“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家,我抱着你进去。”(1)

他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深情和珍惜,荷西是她的海神,三毛是他的月亮。当她把晒成铜色的手臂绕过他的脖颈,当她的脸颊贴上他健壮的胸膛,当她的长发与他的胡子混在一处,当他们以一体的形式迈过门槛,走进简陋的小屋,新的人生已经悄然开启。

可这间房子实在不完美。很小,有一道长圆形的拱门,门外是短短的走廊,走廊顶上是四方形的大洞,可以看到天空——这是当地民居的鲜明特点,毕竟沙漠很少下雨,所以不必担心会漏下雨水来。走廊的尽头便是卧室,大一点的面向着街道,小一点的则只能放下一张大床。厨房和洗手间都不大,厨房里只有一个又脏又破的水槽和一个水泥砌的平台,洗手间里有抽水马桶和洗脸池,甚至还有一个大大的浴缸,但是没有水箱。浴室水龙头流出来的不是水,而是成分不明的绿色**。

深灰色的空心砖墙缝里露出干水泥,水泥地面高低不平,光秃秃的屋顶吊着一个很小的灯泡,电线上满是苍蝇。墙的左上角有个缺口,时不时地吹进风来。公用的天台上养着荷西刚买来的母羊,从此他们便有羊奶喝了。

虽然这个住所很简陋,但三毛安慰荷西道:“很好,我喜欢。”

沙漠的昼夜温差很大,三毛蜷缩在睡袋里,荷西包着毯子,两个人就在地上铺下一块帆布,度过了新家的第一夜。寒夜里,沙漠的风无孔不入,似乎从四面八方侵袭着异乡人。

第二天,两个人到政府申请送水,在路上买了昂贵的床垫和家居用品。有什么办法呢?即使成本再高,也仍然要生活。拿着荷西两个月的工资,三毛买了一台小冰箱、一只冻鸡、一个煤气炉和一条毯子。荷西不总是在家,为了多赚点钱,他拼命地工作,经常加班,有时候只有下了班才回来看一看三毛,晚上乘坐交通车回到公司。

同日用品一样,水的价格也贵得惊人,这里毕竟是沙漠。接近50摄氏度的高温下,三毛提着巨大的水桶,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仿佛永远走不到那扇家门。煤气用完之后,三毛没有力气拖着煤气瓶到镇上去换气,为了准备用餐,只好借来邻居的铁皮炉子蹲在门外生火。滚滚浓烟呛得她眼泪流个不停,这就是主妇艰难的生活,真是新奇的体验。

有着拾荒本领的三毛捡回木头,荷西便在烛光下画出各种家具的式样,第二天一大早便按照三毛选中的样式劳作起来。

三毛说,“沙漠的太阳像熔化的铁浆一样洒下来”(2),简直要把人晒昏过去,然而荷西并不抱怨炎热的天气,不在乎手上磨出的水疱,一直不停地做工。

在荷西的努力下,这个家有了像样的书架、桌子、衣柜,厨房里还有一个小茶几。书架上高高地放着骆驼的头骨,荷西又用铁皮和玻璃做了一盏风灯,放在头骨的旁边。书籍、书法集、画报、羊皮水袋、小烟壶、版画、坟场老人雕刻的石像,琳琅满目,原本的陋室竟成了一座混搭艺术的宫殿。

三毛也是家居生活的艺术家。她与荷西爬进总督家的矮墙,假装**逃避卫兵的盘查,得到了生机勃勃的爬藤和鲜花。他们从垃圾场拖回旧轮胎稍加修整,填上布垫,做成鸟巢式的座椅。几块空心砖配上厚厚的海绵垫和木板,沙漠麻布的彩色条纹窗帘,同色的麻布做成套子,就是舒适的沙发。绿色的水瓶子插上怒放的野地荆棘,放在桌上柜子上,散发出浓烈的诗意。

有一天,他们把这个小家全部漆成了白色。这个小房子在阿拉伯居民区,显眼而特别。无论是朋友还是同事,都喜欢在这里消磨时光。这简直不是沙漠,而是一座乐园。三毛受到赞赏,非常快乐。她太需要被人们认可了,无论生活方式还是理想。

在沙漠里,荷西是三毛唯一的依赖。在婚前,她努力不让自己依靠任何人,然而在沙漠里,她的孤独掺杂着环境带来的寂寞,因此荷西的存在变得尤为重要。在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曾经被她推开了一次又一次的西班牙大男孩能够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

可是荷西要去工作,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三毛眼中的荷西真的渐渐拥有了神奇的模样。

两个人努力攒钱,辛勤工作:买收音机,买电视机,买汽车……沙漠生活虽然艰苦,他们却过得有滋有味。两个人的爱情就在这样的生活磨砺下,越发坚定。

三毛时常望着荷西出发去工作的背影,流下泪来,感觉对丈夫的拥有是那样短暂。而她心里却又明白,他是为了两个人能有更好的生活而勤奋地打拼。为了荷西假期回来的短暂相聚,三毛要做荷西理想中那个小妻子,努力扮演贤内助的角色。

荷西是非常优秀的丈夫,更是个体贴的好女婿。中文很难,他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学生,但是他们商量好,如果有一天有了孩子,一定要让孩子学习中文。三毛是这样的笃定,荷西也非常赞成。他从小未能得到父母更多的关爱,反而时常被家人忽视,可是他默默地规划着两个人的未来,他知道将来两个人会离开沙漠,有自己的孩子,他希望他们的孩子早点半工半读,也希望能够接来三毛的父母养老。

他们没有忘记来到沙漠的初衷,一有空就会去探索无尽的沙海。

他们曾经迷失在茫茫沙沼,荷西差点把命丢在流沙里,三毛险些被当作猎物失去贞洁和尊严,惊慌的周旋和冷静的营救让他们紧紧相拥;三毛还曾亲身感受到异域澡堂的风情:沙哈拉威女人用石片刮着身上的污渍,哺乳的妇女毫不在意污水流入婴儿口中,她们大声讨论多少年才能有一次清洁身体的机会;三毛在世外桃源般的勃哈多海湾偷看女人们用海水灌肠,结果暴露了藏身之处,慌忙逃走时跑丢了凉鞋;为了改善生活,他们在海边辛苦地捕捞海货,在同事的帮助下艰难售出,却血本无归;他们结识了飞蛾扑火般被拆白党欺骗了感情的沙仑、不知自己的年岁却草率嫁人的罕地女儿姑卡,还有被三毛阴差阳错治好的病人、为免费女子学校捧场的沙哈拉威女人……

为了女儿的生活着想,三毛的父母经常寄来一些食物和布料,甚至连三毛喜欢的灯罩和席子也一起寄了过来。有了这些材料,三毛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对荷西来说,能够吃到中国菜,是非常幸福的事情,这让他对回家充满了期待。普普通通的粉丝在三毛的巧手操作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丈夫的胃;同事们隔三岔五地拜访,上司甚至主动点菜,这让中国主妇三毛的家庭地位越来越高。

三毛曾经跌伤过脚踝,在这期间没有好好休息,而是不断写作、赚钱,而荷西则像个孩子,仍离不开冰淇淋和蛋糕,不懂得节俭。

他们的经济依旧拮据,因为条件艰苦,三毛坚强独立的性格在沙漠里显得更加珍贵起来,但是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拥有什么,所以倍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1) 引自《白手起家》,收录于三毛作品集《撒哈拉的故事》,三毛著,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3年版。

(2) 引自《白手起家》,收录于三毛作品集《撒哈拉的故事》,三毛著,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