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在家里(1 / 1)

玛丽又可以回家了,那是塞纳河码头旁边的一所旧式公寓。塞纳河有两座岛屿位于巴黎市中心:一座是城市之岛——巴黎最古老的一部分,形状像一艘船。这里有着许多色调深沉而美丽的著名建筑;另一个是圣路易斯岛,这也是一个古老的地方,但比较荒凉。玛丽住在圣路易斯岛的白杜纳码头。两个世纪以前,白杜纳街上住的是一些公爵和在法院工作的人。玛丽的公寓是一个可以漫步的地方,那儿有许多走廊和楼梯。她的家地势很高,房间很大,可里面没什么家具。她从来都不知道如何使自己变得富有,如何享受周围的乐趣。家里空空的,地板被打磨得很光滑,放着仅有的几件红木家具。屋里冰冷刺骨,玛丽和艾琳冻得瑟瑟发抖,也就无暇顾及屋里的空空****。而艾芙却用零用钱把自己的大房间布置得温馨雅致。书房很漂亮,里面放着几排简朴的书架、一张皮埃尔的画像和一瓶花。所有房间的玻璃都很高,没有窗帘遮挡,因此光线充足。窗外风景如画,阳光明媚,辽阔的塞纳河上飘着几只忙碌的小船,还有多彩的大船。远方,巴黎圣母院[59]隐约可见。

小岛人迹罕至,静悄悄的,玛丽十分喜欢。而事实上,这儿并不安静,艾芙会连续弹几个小时的钢琴,走廊上的猫喵喵乱叫,门铃也响个不停,空****的屋里不时传来电话铃声,塞纳河上也会传来拖轮发出的沙哑的汽笛声,可玛丽并不介意。

每天早上八点钟,玛丽那欢快而富有活力的脚步声似乎在告诉艾琳和艾芙,忙碌的一天开始了。在以后的十六年里,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早上八点四十五,汽车鸣笛三声,玛丽就知道车在门口等她。她会快速拿起帽子和外套跑下楼去,三分钟之内上车,她不想让司机久等。司机送她去研究院后,她就开始了忙碌的一天。后来玛丽有了专职司机接送,前一个司机为此哭了很久。她坐车经过图尔内勒桥,穿过繁忙的码头,最后到了拉丁区。众所周知,这儿一直住着一些学生,他们自由不羁而又快快乐乐,一文不名却又高高兴兴。如今,这儿矗立着大学研究所和一些高大的建筑。

走到皮埃尔·居里街上,也就站在了镭研究院的门口。大厅里有很多人。每天早上都是如此,玛丽称之为苏维埃[60]。玛丽的那些来自不同系部的学生说,他们总想在玛丽工作之前和她讨论问题,这样就不会浪费她的时间。他们有特殊的问题问她,或是给她看一些东西;或者,他们希望玛丽一夜沉思就能解决他们的问题。事实也经常如此。“哦,某某先生,你的解决方法行不通,我有一个主意……”玛丽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难题,来找她的人越来越多了,每个人都带来了自己的难题。玛丽似乎并不介意人们让她做什么样的脑力运动。人们用并不流利的法语或英语向她提问,这无疑增加了问题的难度。玛丽的研究院就是一座通天的巴比伦塔[61],那儿汇集了东西方各种语言。玛丽讲了一个故事,她的一个中国学生[62]用英语和她谈话。“这个学生非常有礼貌,甚至即使我错了,他也会同意我的观点。可这样的话,我就必须费尽心思去猜测这个学生的真实想法。”玛丽说过,面对这个来自东方的学生,她对自己的礼仪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们比我们更加文明。”

讨论有时似乎没完没了,玛丽会一直坐在那儿听,有时没有椅子,她只能坐在楼梯上。玛丽蹲坐在最矮的第一阶楼梯上,教那些站立在她面前的高大学生,那是怎样一幅画面啊!她是实验室负责人,看过德、俄、法、波、英五种语言的关于镭的所有书籍,并且依然还在发明着新技术——她工作时似乎有某种魔力,学生可以完全信赖她。在科学探索中,她既勇敢又谨慎。

学生们一个个去做自己的实验了。如果他们想向玛丽展示什么的话,他们就会叫上玛丽一起。最终,玛丽才有时间去自己的实验室做研究工作。

中午,她步行回家吃午饭,可在餐桌前她仍与艾琳讨论着物理问题。艾芙有时觉得自己根本不知她们在谈些什么。

1926年,艾琳和一位叫作约里奥[63]的年轻有为的科学家结婚了。从此就没人陪艾芙说话了,艾芙只得经常自言自语。

“亲爱的,你又在自言自语。”玛丽跟艾芙说。艾芙会和母亲说任何事儿,因为任何事都可以让她兴致盎然,尤其是那些天真幼稚的事儿。她经常会问妈妈“他们到底在干吗?”而玛丽喜欢听艾芙讲她开车有多快,艾琳的孩子开始学说话时,玛丽又想听孩子说了些什么,或者听听人们对新法西斯的看法。

如果玛丽听到有人赞扬独裁者,她就会说:“我曾在独裁压迫的制度下生活过,你们没有这种经历,体会不到生活在自由国家里的幸福。”如果有人赞成政府暴力镇压革命,她会说:“把拉瓦锡[64]送上断头台难道是有用的吗?你们永远无法让我信服这一点。”

吃过午饭,她可能会坐车去花市买一些花园里常见的花,或者去采一些野花,因为她不喜欢漂亮的温室花朵。有时,她会和一个很重要的人在卢森堡花园里约见,这个人就是她的外孙女海琳。她会坐在那儿和外孙女一起做沙子馅饼,一直玩到该去参加医学科学院会议的时间。在会上,她是唯一的女性院士,她的座位紧靠着她的朋友鲁博士——巴斯德最忠实的信徒。

会后,玛丽回到实验室工作,通常工作到晚饭时间;有时,若是实验需要,她会一直工作到凌晨两点。

有时为祝贺某个学生成为博士,实验室会在下午举办茶会,从而使紧张的工作有所放松。茶会上,科学研究用的玻璃杯变成了茶具,玻璃管被用作调羹。茶会结束时由玛丽发言,她总会对新晋的博士表示祝贺。为庆祝艾琳和她的丈夫弗雷德里克·约里奥成为博士而举行的两次茶会是最令她高兴的时刻。1934年,艾琳夫妇有了重大科学发现,其伟大之处不亚于发明了人工无线电。他们用镭射线冲击铝和其他物质,并把它们转化为新的放射性元素,从这些物质当中可以提取到镭,这片领域前人从未涉及[65]。科学家们看到,一个新的时代可能即将到来,那就是制造一种新物质,来代替稀有的镭,去完成各项工作。这可是件大好事儿啊!因为穿过花园,在镭研究院对面的那栋楼里,人们正在借助镭来治疗癌症,这就是著名的居里疗法。镭是多么不可或缺的稀有物质啊!

最后,玛丽还要授课,那是她痛恨的事儿。每逢周一和周五,她就感到紧张难受,因为从大清早一直到下午五点,她必须要站在小阶梯教室里,一次给大约三十个学生上课。

在那几年里,她面临失明的危险。医生告诉她,在近乎失明的状态下,她必须要忍受两到三年时间,然后才可以进行手术。也许他们从未想过那对她意味着什么。她要工作,她讨厌怜悯。无论发生什么,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有关她眼睛的事情。艾芙在眼科医生那里为她专门定制了眼镜。如果她要修改学生论文,她就会让学生带着论文来找她。她会巧妙地问学生一些有关论文的问题,这样她就会知道学生的论文写了些什么。她想了很多妙计来掩饰自己的不幸,大家虽然已经猜到了,但都假装不知,对她非常友善。在接受了四次手术之后,她要让眼睛重新学会看东西。尽管眼睛不像以前那样灵活了,但她并没有失去勇气。她努力坚持,终于,她的眼睛又可以看到周围的世界了。

还是让我们来继续关注玛丽眼疾恢复之后的日子吧。家中只剩下玛丽和艾芙在吃晚餐。饭后,艾芙要出门,而玛丽有点儿劳累,她躺在沙发上看着女儿的连衣裙。“这是多么可怕的高跟鞋啊,艾芙!你永远也无法让我相信女人非得踩着这样的高跷走路。”

“而这件连衣裙是什么样子啊,为什么要在衣服背上开口呢?在胸前开口还勉强,可这件连衣裙竟然在背后开了这么大的口,有几公里长吧?不过这件连衣裙还是很漂亮的。转一圈让我看看你穿着它有多美丽。”玛丽吃惊地看着女儿:“当然原则上我不反对这种涂抹,我知道人们一向是这样的。古埃及妇人还发明过比这糟糕得多的装饰……我只能对你说一件事,我认为这很可怕。你使你的眉毛受罪,抹口红也没什么意义。”

“可是妈妈,这样我就更加漂亮了。”

“更漂亮!!!你听着,明天早晨,我会在你睡在**、还没来得及把这些可怕的东西抹在脸上之前来亲吻你,这可以让我心里稍微舒服一些,因为我不会吻到这些颜料。”

艾芙离开后,玛丽坐在扶手椅里,读几页诗歌,看点儿自己喜欢的小说,但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地板就是她工作的地方,她可以把物理论文围着自己放一圈,一直到凌晨两点她都在专心地进行运算。

艾芙回家时发现母亲依然在全身心地工作,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母亲用波兰语出声地计算着什么,声音只有在学校授课的一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