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一匹狠兽。

通常在月黑风高的夜,梦以他的鹰眼逡巡时空交叠的罅隙,以狼牙啮破价值系统的铁丝网、道德规律之栅栏,又蹑手蹑脚避过现实定位这枚地雷,来到主人的睡榻,开始梳理鹏翼,准备他的夜欢。

人在**辗转,因为梦的龙爪正在舞蹈;人若汗泽淋漓,必是自己的梦兽与他人梦兽正在抵斗或缱绻。

在梦的疆土,时空非常自由,白昼与黑夜可以携手,山巅水湄、星空海洋随意交糅。距离不是不能跨越的鸿沟,更多的时候,它代表一种隐喻,在梦的过程中,解释了情节变幻的意义。梦,如果当作一篇小说,它是写给醒后的自己看的。它既以现实世界过去时空所累积的庞大生活经验为题材,又让自己亲身参与故事(不管是直接参与或以旁观的方式间接参与),所完成的故事又献给唯一读者——醒后的自己。因此,梦的连锁活动至少有三个我参与,他们的相对关系是过去我、现在我(梦中)、本来我(醒后)。生命,真像一幢不断伸展的建筑,每一层楼都住了一个我,虽然各有规矩及秩序,却又鸡犬相闻、常相往来。但是,一生所做的惊奇幻变之梦,又是谁来指挥其顺序?为何此梦在此夜不在昨夜或明夜?连续的梦是谁在撰写?梦与梦相互问答的关系谁在安排?欢愉的白昼为何得出悲伤的夜梦,悲伤的思绪却又换来清淡的梦喜,谁让悲欢互补、聚散同床?

如果答案也是我,这个我是否为一超然的存在?他既能掌握每一层楼的房客,又先验地知道即将伸展出来的楼阁。他必定不屑于使用我现实的名字,又对我锦衣玉食的身份加以嗤鼻,甚至浑然忘记人有性别。他喜欢拿现实世界使用的语言开玩笑,在他的地盘里,爱与恨有时同义;他迷恋色彩与声音,不断经营图案与意象使梦中的人们相谈甚欢从不产生误解。他能呼唤现实里不曾见过、不认识的人来到梦中共话家常,他没有年龄也没有确定的形貌,他乐意我猜想他拥有什么,可是不肯揭开谜底。他不会反对我以鹰眼、狼牙、鹏翼、龙爪去想象他,因为他充分了解,在一个以五官七窍验证存在的世界里,对任何不存于现实之物的描绘,都只是一种拼音。

所以,我称他为梦兽。

梦兽像个顽皮的儿童,时常潜入各层楼阁翻箱倒箧,找他的零食。现实世界灌满特定意义的符号,在他的手中拢成一堆瓜子,他慢慢地嗑,又一枚一枚地乱抛瓜子壳,有时嗑到长霉了的瓜子肉,他纠个眉头,随口吐到上一枚瓜子壳上,哇啦哇啦抹了嘴就逃走。醒后,搅得人莫名其妙:“梦到一个小学女同学,十多年没见面,也没消息了;可是梦里她的名字是几天前才认识的一个男人的名字,他们毫无关系。”这就是梦兽,他永远学不会葵瓜子壳不能装黑瓜子肉。

这兽也是仁慈的,见到道德规律这部紧箍经咒得主人头疼,弄得人白日花花差点颠倒走路。夜半和衣而卧,兽来了,凑着月光静静凝视睡眠中的主人,竖耳听她的鼾息,温和得像一名守护奴。他听明白了鼾息中潜藏的语义,忽然感到忧伤,用丝绸般柔软的长舌舔一舔她的脸蛋儿,决定为她唤来不敢爱的恋人、不敢行动的故事。这晚的梦兽一定疲于奔波,他必须赶到那恋人的卧榻,向他的梦兽商量:“我主人苦着咧,让他们聚聚!”可是人家的梦兽会抗议:“怎成,我今晚的故事还没讲完!”这兽怒了:“去是不去?”一面捋断一根虎须准备向那人身上掷去,兽都知道这会招噩梦的,于是那兽乖乖地让他掳魂而去。这一晚一定过得特别快,天光初透时分,相隔两地的恋人悠然醒来,同时叹息:“唉!我梦见了!”这时,即将消逝的两匹兽必定临空畅笑,拊掌称好。

梦兽无事可做的时候,就去打猎。偷偷潜入未来的禁地翦径,变成偷故事的贼。那儿,堆积如山的故事正在分批、包装,按照制造日期将运往各个国度各处港湾。这兽糊里糊涂地,见着什么就揣口袋,也不瞧仔细故事上的标签到底何年何月何处何人,喜格楞登兜一怀断简残编倒在床铺上。做这种梦最辛苦,醒后,一根铁杵敲不破一只闷葫芦:“真奇怪,梦到八竿子打不上的事儿!战争、桂花树、一首古歌谣……”到底是因为一首古歌谣遂在桂花树的原野掀起一场战争?还是在烽火硝烟的战场上忽闻一阵桂花香,忆起故乡的古歌谣?或者,编得离谱点儿,桂花树冒花的时候,像兵荒马乱的沙场;桂花似雨落的时候,像一首忧伤的歌……做梦的人只好把这一题算术写在纸片,钉在墙壁上。过了几天,答案出现,原来远方国度有战争;行经城市小巷时撞见一棵大咧咧出墙的桂花树;走进咖啡店,正好播放一首歌谣。心里暗骂梦兽,真是一头半斤八两的预言家。

这兽并非不懂一斤十六两,他自有分寸。梦到亲朋好友陷于灾厄,大多实现了。可是他抵死不偷主人的死生大事,顶多憋不住了暗示一下,譬如要搭飞机远游,临行之前做了与死亡相关的坏梦,醒后急躁不安,所有感冒的症状一波波出现,到小诊所打针取药,不得不挂电话取消旅行,原因当然是生病,最容易获得谅解的理由;为什么突然生病,因为做了坏梦,为什么无数次旅行单单在这回做了坏梦?检视所有可能的理由依然无法一针见血地回答。梦兽当然恕不奉告,做梦的人也没有勇气与梦打赌,赢了无益,输了可是亮晶晶的一条命。现实经验能提供梦的沃土,反过来,梦也干预了现实纪事。梦兽这一行饭的确不好吃,每个人都将寿终正寝时,前一夜的梦兽一定抱头撞墙,哭得死去活来。可惜没有人能说出一生里最后的梦是什么?大部分的人临死之前还是优哉优哉的。

梦兽着实委屈,想起这等悲伤事,噘着嘴蜷缩于主人身侧,像丢了童玩的孩子一般泣诉:“你若死了,我怎么办?”主人正当年华,哪懂死的冷暖?打个呼噜,转身又睡。这兽幽愤独多,目露森冷之光,即席编几个绝境:让她眼睁睁看着至亲淌血,抱着亲人狂奔于市街上,却发现三三两两的陌生人悠闲地散步,怀里的亲人一面流血一面睁开眼睛对她笑,她身陷于无死亡意识之城独自抵抗死的刀刃;又让她与眷恋之人执手话别,她已预知分别后那人即将命绝,才要开口,满口牙齿忽然尽落,独自和血吞下;她又蹲踞在堤岸,看着自己的身体漂浮于肉体模糊的血河里,所有前来挽救的人都被河湍肢解,她一一漂过残骸,犹能辨认断手断脚及头颅是属于谁的,还叫了他们的名字,血河永无尽头,被凌迟的身体终于对观赏着的自己做出临终告解:“人必须先释放所有的人,最后才有可能释放自己!”河水因为这话而清澈起来,变成一条透明干净的河,漫游的水草随身体而漂浮,一直到河面上出现两朵艳丽的花。梦兽满足了,主人已知道死亡乃孤独之旅,旅程中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仍是自己,在一一呼唤世间里的名字之后,必须放弃所有的固执,瞋恨与爱痴,这些都是带不走的故事啊!一生若是一场黄粱梦,醒后只记得水草与艳花,倒也是简简单单的风景。

梦兽也是恋土的,拐着手肘轻轻触问主人:“你想家不?”这兽又不用功,不知道家都有地名的,驮着主人要回家。梦境里,走很长的寂寞路,攀越不长绿叶的白枯林、会悄悄移动的山峦,又像一枚球果从悬崖滑下。逢人就问:有没有一个秋香色的故乡?每个人都说:这就是!可梦里人知道明明不是,又得继续找,不知怎地走进透亮的冰蓝世界,沿着小石阶往上走,发现冰蓝色是一个巨大的立体世界,它像一块冰石,每一面交互映射出很多个自己、很多方向的石径,终于被蓝色锁住走不出迷宫。醒后,把梦兽叫出来审问:“哪一个浑球告诉你的?什么秋香色的故乡,有这种地方啊?”这兽也会顶嘴:“我喜欢秋香色,我要跟你住在那儿,不行吗?”

主人又问:“为什么单挑秋香色?我从来没说过喜欢秋香色,我喜欢红色、黑色,可你看看你编派什么梦,红色变成恐怖的血河,黑色变成一幅泼墨山水,还叫我穿黑衣走到画里去!你根本误解我的意思!”兽无辜地抓耳挠腮说:“好嘛,我下回不编红色黑色的坏梦行了吧!可你不能批评我的职业道德,你自个儿不清楚吗?你爱红与黑,其实是爱复仇与毁灭、爱征服与杀戮,我满足你的狂妄……”主人挥挥手,阻止他再说:“我们谈秋香色……”兽低头冥思,叹了一口气:“前几日,你在稿纸上推敲一篇文章的题目,满纸写了青苔巷、青苔巷……你动了念头。”主人说:“动了念头又怎样?我可没说青苔是秋香色啊!”兽答:“嘻!秋香色好哇!没有人能正确找到秋香色,我们窝在里头安安静静地,多美!我们找得到别人,别人找不到我们!”也有理,可是主人不明白:“梦里的人怎都说是,明明不是。”兽贼贼地笑:“我用了点技巧,每个人都说谎,你才会非把真的找出来不可,我懂你透透地哩!”那冰蓝色怎么解释?兽沮丧起来,哀怨地说:“说真的,我也不确定故乡找不找得到。昨天,你穿了蓝色的衣服赴约,虽然谈笑风生,可内心里沮丧得很,我想用蓝色作结论,你会懂我的意思。”兽怏怏地走了,主人在**吐了一枚蓝色的叹息。

这兽顽皮起来,简直是造反。明知道主人怕蛇,一听到蛇字就汗毛尽竖、脚底发痒,偏偏造个蛇梦吓人。梦境里一望无际的蛇,圆形的地球上长的全是蛇,大的小的长的短的,曲溜溜地蠕动;睡的怒的两两交缠,不断发出嘶嘶的颤音,互吐舌信又四处爬行,梦中人站在蛇穴边,眼见众蛇缓缓逼来,立足之地即将被蛇浪淹没!主人尖叫而醒,一身冷汗,独对阒寂的夜半大口喘息。

梦兽踏着月色而来,邪邪地问:“吓得痛快吧!”主人气极,一脚踢去,叫他跌个大巴叉:“你这个杀千刀泄不了恨的坏家伙!”这兽拈指弹去羽毛上的灰,漫不经心地说:“这怎能怪我,你心里有蛇,我才能造蛇。”

主人回想小学时,一个顽劣的男孩子将一条小死蛇放在她的茶杯里,吓得她发高烧喝符水,几十年来蛇肉也吃了,蛇汤也喝了,那条小蛇还是赶不走,算来不能怪梦兽。

“你必须知道,人对第一桩令他恐惧之物的记忆不会消失,只会一层层往上加,当在现实遇到足以唤起恐惧记忆的事件时,原始的恐惧之物就会出现。”

主人说:“的确,最近我为一位罹病的朋友担太多心了。可是,你知道,蛇在现代人的词典里已经变成性的象征了,我甚至不知道对于蛇的恐惧是否也包含另一层隐义?”

梦兽转溜着眼珠子,划出一道流星:“又是弗洛伊德惹的祸!这老头人是不错,可是对我们梦兽运用材料的能耐太不尊重,我郑重告诉你,你是先做梦才看弗洛伊德的解梦书,不是先看解梦书才做梦,换言之,在你梦境出现的任何材料,其来源必须从你自身的现实经验去挖掘——这些材料,有的置于记忆仓库的底层,有的是新加上去的。在梦里,旧材料可能装的是新经验,旧经验也可能运用新材料表现,你得先弄懂材料的来源及当时获得的一切情境,再考核材料与经验何以交叠的关系,然后才能解析梦境所要传达的讯息。梦是做给自己看的,它不会运用你自身所没有的东西。”

主人似懂非懂,纠着双眉问:“梦的解析家们归纳出来某些性质相似的材料象征了性领域的活动,你也不以为然吗?”

兽颔首而笑:“你是指手杖、雨伞、槌子、树林、洞穴、帽子、花朵……这些玩意儿对吧!唉——”这兽悠然长叹,竟使拼花棉被宛然生波:“你所居住的地球上,万物形貌化约到最基本图案,多是长与圆不断互生与对生的组合,甚至生命的繁殖也不脱离这种组合技巧。人模仿自然,建筑文明生活,更铺布此一奥秘。如果你仔细观察生活,你将发现太多的组合例子,火车与隧道,吸管与椰子,手指头与戒指,水果刀与柳丁,耳搔子与耳朵,电线与灯泡,汤匙与咖啡杯,茎与花,树木与果实,钓竿与池塘,牙刷与嘴……长与长、圆与圆的互生关系,长与圆的对生关系,是建构万物和谐的两大基础。因此,不必等到做梦才来分析长、圆之物是否暗示性的活动,你大可大白天张开眼睛看看无时不在的长与圆组曲。如果,这种关系是性,它绝不只是男女逞欲之性而已,它更透露万物合作的基础关系。”

兽一番谬论,口干舌燥,引舌舔唇,主人惊觉舌与嘴也是长与圆的关系,赶忙打蚊子似的将这歪念打掉。兽见了,露齿贼笑:“小心我编个不长不圆的梦!”

主人说:“既然蛇没什么恶意,这回先饶你!我困了……”

兽拈指弹去主人颈肉上汗渍后的盐巴粒,说:“我可不保证下回蛇来了,有没有什么隐喻,我说过,旧材料可能装新经验!”

主人挥了个手:“下回再说吧!可你给我记住,要吓我一两条蛇就够了,不必满坑满谷!”

兽耸耸肩:“跟作家学的嘛!这叫夸饰!”

兽也关心主人的终身大事,心血**便造个独游冒险的梦。

主人傻不愣登地在一名侏儒的指点下,走进挨山傍崖的一座小村庄,三三两两尖笋似楼房一片白漆,干净得像以初雪涂壁。主人像与这村极熟,自个儿四处溜达。忽然,见到一群人围观一名男子表演半空走索,那男子只有上半身,腰部以下全无,主人不以为怪,理所当然的样子。

接着,离了人群,要找水洗脚。这村傍崖,崖缝喷泉自成一窟水,主人才探脚,却发现水色转红,水光似魑魅游影,窟底一颗男人头颅睁眼看她。某女人蹲在崖旁洗衣,轻描淡写说这窟水会吸人,落水即缓缓淹溺。主人又找到另一窟水,两崖交夹合抱而成,水清澹澹生波,主人又探脚,蓦然水底又是一颗男人头。有善心女人借给主人一钵,以钵掏水,免得落足。主人掏水,见钵中有一只银铸的蝉,浸得十分水锈,身旁的女人见这蝉纷纷走避,好似不祥之物。主人独自把玩这只银蝉,忽然蝉首生出一条细珠子缀成的银链,主人探头见窟底那头颅仍在,知道蝉是他的饰物,犹豫一会儿,把蝉扔回水中。

主人也做过怀孕生子之梦,显然梦兽不谙俗世人序伦常之理,梦境里主人走在黑夜白昼相间的路上,频频低头俯视身腹,因怀孕而一径欢喜,可是身腹丝毫没有隆起。数日之后,梦里主人已产子,怀抱一白色男婴自个儿仔细地瞧他,梦里没别的人也不说话。二梦像亡佚的神话,回到母系意识的深海底,从自身取子。醒后,置于车水马龙的现代世纪,如果不想接受自己仍是未进化的单细胞生物,又不敢承认是雌雄同体的大女人主义者,只好怪梦兽偷工减料,叫主人生个孩子没有爸爸。

这兽也会动怒,逮着机会审判主人。美丽的夜空星点纷纷坠窗而来,衍生一场大火,燎烧着一匹散绕于卧室的白布。主人以脚踏火,火虽熄灭,白布已经烧出一道褐黑色的死灰。主人也曾在另一个梦里养一只可爱的小白鸟儿,鸟儿随时飞绕于主人身旁,以主人的手背为巢,那鸟儿竟变成手的一部分,可是鸟儿拉屎,把手背弄脏了,主人十分嫌弃,鸟儿飞走了,不复回返。主人到处找寻,撮口为哨,鸟儿不来,终于见到几只秃鹰黑鸦鸦地在旷地整翅,主人知道鸟儿已被吃了。梦兽肃着一张脸,啥话也不说,主人不待提审,知道自己近日作为伤了别人之故,早早在罪状上画了个押,绝不再犯。

现实世界无时不以蜜浆糖衣草菅人命,主人从梦兽那儿知道,个人生命只不过是上下文之间一个孤单的标点。梦兽驮着主人去游兰花山,乳色胭脂,满山皆是颤巍巍盛开的兰。梦境里三两友朋偕主人出游,拾阶蜿蜒而上,人却逐渐消失,只剩主人伫立山巅,鹄望四野兰花山,只说要等一个人,却不知那人是谁。梦兽不惜以绝美相告,要到绝美之地探幽,就得堪受愈来愈高的冷清。

这兽虽不饱读诗书,也认得几个大字。闲来哼歌儿,整一整羽翼,抠一抠指爪垢,像一枚多才多艺种子正在萌芽。闷得慌了,也会学高士阔步,摇头晃脑袋吟几句诗,要不嘛像临渊长啸的逸士,竖指在空中写毛笔字,自个儿乐得拊掌称好。

醒后,主人觉得莫名其妙,梦中那首诗倒记得,一念出来分明是没文没法的一串糖葫芦。敲敲梦兽的脑袋:“这啥意思?不通嘛!”

这兽龇牙不好意思:“我从你书上看来的,你用红笔圈了,我当是亮晶晶的字银子哩!”

这回换主人发威:“瞧你这没学问不长进的家伙,早就告诉你好好念点书,编几个有学问的梦给我,我对人说:哪!我家里那头兽书读得饱饱的,昨晚又作了一首诗,多称心!你除了翻柜子找零食嗑字瓜子,还能有什么出息?我白养你喽!”

兽被刮得茸毛都逆顺了,嘴嘟嘟地说:“干吗那般辛苦,你白天念书写字,夜里我背你玩去,多美!比你有学问的人也没逼他的梦兽写功课,你要我学你读书画红圈圈,我还有什么尊严?我们做梦兽的,又不必写论文挣学位,谁稀罕出书得鸟不拉屎的奖!你用那一套管我,别人家的梦兽会笑话我,我以后讲话还能用吼的吗?我看我们得签个约按指印,白天归你,黑夜归我。”

主人想,也是个法子,现世里没人能跟一辈子,好歹这兽会跟一辈子。看看夜幕又垂,晚星一颗颗晶亮,打了哈欠:“今晚咱们去哪里戏耍呀?”

兽又精神了,哈腰替主人拍枕掀被,一股热腾腾的暖气呼动主人脸上的汗毛;他的鹰眼亮了,狼牙尖了,鹏翼展了,附耳亲昵地对主人说:

“我们回秋香色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