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奇斯(1 / 1)

昨天,伍利承认自己完全忘了还有密码这回事,然后问我想不想去码头散步。

——你去吧,我说,我想自己一个人琢磨一会儿。

伍利出门后,我在曾外公的保险箱前待了几分钟,双手叉腰打量着它。然后,我摇了摇头,开始动手。首先,我试着把耳朵贴在金属外壳上,转动密码盘,细听转轮的咔嗒声,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这与你模仿在电影里看到的所有其他事一样徒劳无功。

我从书包里拿出奥赛罗的盒子,取出我老爹的匕首。我的想法是,将刀尖用力插进门和外壳之间的缝隙,来回扭动。可当我使出全力按压匕首时,刀刃竟从刀柄处折断了。

——由匹兹堡的一位工匠大师锻造、回火和抛光,胡扯,我咕哝道。

接着,我去找了一些真正的工具。我拉开厨房的每一个抽屉,找遍每一个壁橱,又去储物间翻遍每一个格架和篮子,却毫无所获。有那么一瞬间,我考虑拿把步枪射开保险箱,但以我这人的运气吧,我可能会被反弹回来的子弹击中。

于是,我走到码头,伍利正在那里欣赏风景。

——嘿,伍利,我在岸边喊道,你知道附近哪里有五金店吗?

——什么?他转身问道,五金店?我不确定。但这条路往前五英里有家杂货店。

——好极了。我马上就回来。你需要什么吗?

伍利想了一下,摇摇头。

——我需要的一切都有了,他说,露出特有的伍利式微笑。我就随便逛逛,收拾一下东西,然后可能小睡一会儿。

——为什么不呢?我说,你是该睡会儿了。

二十分钟后,我在杂货店的过道上闲逛,心想人们之所以称之为杂货店,是因为它一般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你要的东西。这个地方像是有人把哪栋房子翻了个底朝天,使劲摇晃,直到所有没钉在地毯上的东西全从门里滚了出来:刮刀、烤箱隔热手套和煮蛋计时器;海绵、刷子和肥皂;铅笔、拍纸簿和橡皮;还有溜溜球和皮球。我像个愤怒的消费者,最后问老板有没有大锤子。他只有一把圆头锤和一套螺丝刀。

当我回到宅子时,伍利已经上楼了,我便带着工具回到书房。我已经在那玩意儿的表面敲敲打打了快一个小时,可除了一点划痕和一件被汗水浸透的衬衫,什么也没捞着。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在书房里四处找密码。我想,像沃尔科特先生这样老谋深算的赚钱好手是不会粗心到把保险箱密码托付给善变的记性。尤其是考虑到他当时已经九十多岁了。他一定写下来,藏在什么地方了。

很自然地,我从他的书桌开始找。首先,我翻遍抽屉,想找找日记或通讯录,重要的数字可能会记在它们的最后一页。然后,我取出抽屉,把它们反过来,看看他会不会写在哪只抽屉的底部。我查看了台灯的底部,也查看了亚伯拉罕·林肯半身铜像的底部,尽管它重达两百磅。接着,我把注意力转向书籍,我翻动书页,寻找夹在里面的某张纸条。翻了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要把老爷子的书全翻一遍将耗尽我的余生。

这时,我决定叫醒伍利——问他哪间卧室是他曾外公的。

伍利之前说他要小睡一会儿,我没有多想。我先前提过,他前一天晚上没怎么睡,天刚亮又把我叫醒匆匆离开。所以,我以为他确实想小睡一会儿。

可一打开卧室门,我就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毕竟,我曾经站在相似的门口。我认出了这幅井井有条的场景给出的暗示——伍利的东西一一摆在五斗橱上,鞋子并排放在床尾。我认出了那种寂静——窗帘的轻拂和收音机里新闻播报的低吟让寂静尤为突出。我也认出了伍利脸上的表情——和马瑟林的表情一样,既无快乐也无悲伤,实实在在近乎平静。

伍利的一只手臂从身体一侧滑落,那时他一定已经过于昏昏沉沉或满不在乎,懒得再把手抬起来,因为他的手指擦着地板,就像在豪生酒店时一样。就像那时一样,我把他的手臂放回去,只是这次将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终于啊,我想着,屋子、车子和罗斯福们终于都坍倒了。

——神奇的是,他竟然忍受了这么久[1]。

离开前,我关掉收音机,但紧接着又打开,想着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偶尔有广告做伴,伍利也许会觉得欢喜。

那晚,我就着温暾的百事可乐,直接从罐头里舀茄汁焗豆吃,这是我在厨房找到的唯一食物。为了不打扰伍利的鬼魂,我睡在大客厅的一张长沙发上。早上醒来后,我立刻继续干活儿。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对着保险箱敲敲打打得有一千次。我用锤子敲,用槌球棍敲,甚至试着用亚伯拉罕·林肯的半身像敲,但我抓不牢。

下午四点左右,我决定回凯迪拉克看看,希望能找到撬胎棒。我刚从宅子里出来,就留意到那条倒扣在一对锯木架上的小船船头有个大洞。我想,有人把小船搁在那里是为了修理,便走进船库,想找一件可能有用的工具。果不其然,一排排船桨和皮划艇后面有张带很多抽屉的工作台。我一定花了半小时翻遍每寸地方,但只找到各种各样的手工工具,它们不会比杂货店买来的东西更有用。我记得伍利说过,营地每年都有烟花秀,便翻遍整个船库找炸药。然后,正当我心灰意冷,准备离开时,我发现墙上两颗钉子中间挂着一把斧子。

我吹着伐木工人的哨子,踱步回到老爷子的书房,站在保险箱前,开始挥舞斧子。我挥了不到十下,埃米特·沃森忽然出现,冲进书房。

——埃米特!我惊呼,哥们儿,见到你真高兴!

我是认真的。因为在这个偌大的世界,要说我认识谁能打开保险箱,非埃米特莫属。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情况,我们的谈话就有点偏离方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因为埃米特是在我去船库时到的,他发现没人在家,就上了楼,发现了伍利。

他显然对此忐忑不安。十有八九,他以前从没见过尸体,更别提朋友的尸体了。所以,我真的不怪他朝我发些脾气。忐忑不安的人本就会这样。他们会指责别人。他们会指责站得最近的人——考虑到此刻的情形,既然没有敌人,就只能由朋友承受了。

我提醒埃米特,过去一年半以来,是我一直留意着伍利,我看出他渐渐冷静下来。可紧接着,他开始有点疯言疯语,干的事也有点疯狂。

首先,他想打电话报警。他发现电话不通,又想开车去警局——还想带我一起去。

我试着跟他讲道理。但他非常紧绷,把我拖到走廊,推出门外,推倒在地,说保险箱里没有钱,说我必须去警局,说若有必要,他就把我拖去那里。

考虑到他当时的状态,我毫不怀疑他会说到做到——无论他之后有多后悔。换句话说,他让我别无选择。

命运似乎也认同这一点。因为当埃米特把我推倒时,我摔在草坪上,一手几乎贴着一块上了白漆的石头。这时,比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好把埃米特的注意力吸引到另一边。

贴在我手上的石头有柚子那么大,但我不想把埃米特伤得太重。我只需要让他慢几分钟,让他在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前恢复一些理智。我往边上爬开几英尺,捡起一块和苹果差不多大的石头。

当然,我用石头一砸,他就倒在地上了,但更多是因为意外,而非用力过猛。我知道他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

我盘算着,要说有谁能跟埃米特讲道理,非他弟弟莫属,于是我冲上台阶,把比利推进屋里,锁上我们身后的门。

——你为什么打埃米特?比利哭喊,看起来比他哥哥更忐忑。你为什么打他,达奇斯?你不该打他的!

——你说得很对,我附和,试图安抚他。我不该这么做。我发誓,我绝不会再打他。

我把比利推到离门几步远的地方,抓住他的肩膀,试着和他推心置腹地聊一聊。

——听着,比利:事情一团乱麻。保险箱确实在这里,就像伍利说的那样。我也真心实意同意你的说法,钱就在里面,等着被取出来。但我们没有密码。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些时间,一些扬基式创新[2],以及很多的团队合作。

我刚抓住比利的肩膀,他就闭上了眼睛。我的话还没讲一半,他就一边摇头,一边轻声重复他哥哥的名字。

——你是担心埃米特吗?我问道,是这样吗?我保证,完全不用担心。我就轻轻敲了一下。说真的,他现在应该随时能站起来了。

话音刚落,我们听到身后的门把手咯咯作响,埃米特使劲敲门,大喊我们的名字。

——瞧瞧,我说着带小孩往走廊走,我就说吧。

敲门声停止后,我压低声音,想说些悄悄话。

——事实是,比利,由于某些我现在不能透露的原因,你哥哥想报警。但我担心,如果他那么做了,我们就永远开不了保险箱了,也就分不到钱了,那你们的房子——你、埃米特和你们妈妈的那栋房子——就永远建不成了。

我觉得我的理由相当充分,可比利只是闭着眼睛不停摇头,念叨着埃米特的名字。

——我们会找埃米特谈谈的,我带着一丝挫败向他保证,我们会和他好好谈谈的,比利。但此时此刻,只有你和我。

就这样,小孩不再摇头。

妥了,我心想,我一定把他说通了!

这时,他睁开眼睛,冷不丁地踢中我的小腿。

这不是荒唐透顶吗?

一眨眼的工夫,他沿着走廊跑开了,我在原地单脚乱跳。

——哎哟喂,我说着开始追他。

可当我追到大客厅时,他不见了。

上帝做证,那小孩离开我的视线不超过三十秒,可他却像那只凤头鹦鹉露辛达一样凭空消失了。

——比利?我一边喊,一边在一张张长沙发后面搜寻。比利?

我听到宅子另一头又传来门把手咯咯作响的声音。

——比利!我越来越焦急,对着大客厅大喊。我知道这场冒险之旅没有完全按我们的计划展开,可重要的是,我们要团结一致,坚持到底!你、你哥哥和我!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啊!

就在这时,厨房那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再过一会儿,埃米特就要进屋了。这一点毫无疑问。我别无选择,只能径直冲向储物间。我发现枪柜上了锁,就拿起一颗槌球,砸向玻璃。

注释:

[1]出自《李尔王》第五幕第三场。

[2]扬基式创新(Yankee ingenuity)最早出现在十九世纪,指的是活用手头的材料进行发明创造,自力更生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