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莉(1 / 1)

如果哪天我有幸生了一个孩子,我不会把她培养成和我一样的天主教教徒,而会把她培养成圣公会教徒。虽然圣公会教徒在名义上是新教徒,但你从他们的礼拜仪式中是看不出来的——反正用的是一样的法衣和英文赞美诗。我猜人们喜欢称之为高教会派[1]。我则称之为高不可攀。

但有件事你是可以指望圣公会教堂的,那就是他们的记录保存完善。在这一点上,他们几乎和摩门教徒一样坚守不渝。所以,当埃米特没有如约在星期五下午两点半打电话给我,他让我别无选择,只能联系圣路加教堂的科默尔神父。

电话接通后,我向他解释,我想找一位曼哈顿圣公会教堂的教友,问他是否知道我该怎么做。他毫不犹豫地说,我应该联系圣巴多罗买教区长汉密尔顿·斯皮尔斯牧师。他甚至给了我电话号码。

我告诉你,这个圣巴多罗买一定是个了不得的教堂。因为我的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不是斯皮尔斯牧师,而是一个接待员,她让我稍等(尽管这是一个长途电话),然后帮我接通了一位副教区长,他也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和斯皮尔斯牧师通话。我解释道,我与他教会里的一家人是远亲,我父亲夜里去世了,我得把他的死讯告知纽约的表亲,可我怎么都找不到父亲的通讯录。

从最严格的意义上讲,这个说法并不诚实。可是,虽然基督教一般不赞成喝烈酒,但喝点红酒不仅是被允许的,也在圣餐仪式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我想,虽然教会一般不赞成说谎,但如果是为了侍奉主,一点善意的谎言也可以像星期日的那口红酒一样,彰显基督徒的虔诚。

那家人姓什么?副教区长问道。

我回答是伍利·马丁一家,他让我再等一下。又花了几十分钱的话费后,斯皮尔斯牧师接起电话。首先,他想向我表示最深切的慰唁,也愿我的父亲安息。他接着说,伍利的家族,即沃尔科特家族,自一八五四年圣巴多罗买教堂成立以来一直是教会成员,他本人曾为该家族的四个人主持婚礼,也为十个人施洗。毫无疑问,他为他们主持的葬礼更多。

短短几分钟后,我就拿到了伍利母亲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她住在佛罗里达,还有他两个姐姐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她们都已结婚,住在纽约地区。我先给那个叫凯特琳的打了电话。

虽说沃尔科特家族自一八五四年圣巴多罗买教堂成立以来一直是教会成员,但凯特琳·沃尔科特·威尔科克斯肯定没怎么聆听圣训。因为我一说想找他的弟弟,她就变得警惕起来。而我一说我听说他可能在她那儿,她就变得相当不客气了。

——我弟弟在堪萨斯,她说,他怎么会在这里?谁告诉你他在这里的?你是谁?

等等。

接着,我打给萨拉。这次,电话响了又响都没接通。

最后,我挂断电话,干坐了一会儿,手指敲击着父亲的书桌。

在父亲的书房里。

在父亲的屋檐下。

我走进厨房,拿出钱包,数了五美元,放在电话旁边,用来支付长途电话费。然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从衣橱后面取出行李箱,开始打包。

—·—

从摩根到纽约的车程是二十个小时,要花一天半的时间。

对一些人来说,开这么一大段路似乎很辛苦。但我相信,我这辈子从未有过二十小时不受干扰的思考时间。我发现自己不停思考的——我猜这挺自然的——是我们渴望迁徙的奥秘。

所有证据表明,人类对迁徙的渴望与人类本身一样古老。以《旧约》中的人为例,他们总是在迁徙。起初,亚当和夏娃离开伊甸园。然后,该隐被罚为永恒的流浪者,挪亚在大洪水中漂流,摩西带领以色列人离开埃及、前往应许之地。他们当中有些人不受上帝的眷顾,有些人得蒙上帝的爱护,但所有人都在迁徙。至于《新约》呢,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就是人们所说的游民——总是四处走动的人——无论是步行,骑在驴背上,还是乘着天使的翅膀。

然而,渴望迁徙的证据并不局限于《圣经》中的内容。任何一个十岁的小孩都能告诉你,动身上路是人类历史记录的首要主题。就拿比利总是捧着不放的那本大红书来说吧。书里有二十六个历代流传的故事,几乎每个故事讲的都是某个人前往某个地方,比如拿破仑出发征伐,亚瑟王出发寻找圣杯。书里的一些人是历史人物,一些是虚构人物,但无论是真实的还是想象的,几乎每个人都会从自己所处之地前往别的地方。

所以,如果人类对迁徙的渴望与人类本身一样古老,且每个小孩都能告诉你这个道理,那么像我父亲这样的人是怎么回事?他的内心深处是被拨动了什么开关,把上帝赐予人类的迁徙渴望转变成对原地踏步的渴望的呢?

不是因为失去活力。对于我父亲这样的男人,这种转变不是在他们年老体弱时发生的,而是在他们精神矍铄、活力充沛、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刻发生的。如果你问他们是什么引发了这种变化,他们会以美德为托词加以掩饰。他们会告诉你,美国梦就是要安身立命,成家立业,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他们会骄傲地吹嘘自己通过教会、扶轮社[2]、商会及所有其他形式的原地踏步与社区建立联系。

但或许——我开车横穿哈得孙河时思考着——或许对原地踏步的渴望并不源自一个人的美德,而是源自他的恶行。毕竟,暴食、懒惰和贪婪[3]不都与原地踏步有关吗?它们不就等于坐在椅子里吃得更多、闲得更多、要得更多吗?在某种程度上,傲慢和嫉妒也与原地踏步有关。正如傲慢是基于你自身所建立的成就,嫉妒则基于你对街的邻居所建立的成就。一个人的家可以成为他的城堡,但在我看来,护城河既能阻止外面的人进来,也能阻止里面的人出去。

我相信仁慈的主为我们每个人都赋予了使命——这一使命包容我们的弱点,依据我们的优点量身打造,是专门为我们设计的。然而,主或许不会来敲我们的门,像捧着撒了糖霜的蛋糕一样将使命捧到我们面前。或许,只是或许,他对我们的要求,他对我们的期待,他对我们的希望——就像对待他的亲生子一样——是要我们漫步世间,亲自寻找。

我从贝蒂上下来,埃米特、伍利和比利都从屋里拥了出来。比利和伍利的脸上都挂着大大的笑容,而埃米特像往常一样,表现得好像笑容是一种宝贵的资源一样。

伍利显然很有教养,问我有没有行李。

——谢谢关心,我没看埃米特就回答。我的行李箱在卡车后面。比利,后座有个篮子,麻烦你拿一下。但不许偷看哟。

——交给我们搞定,比利说。

在比利和伍利把我的东西搬进屋时,埃米特摇摇头。

——萨莉,他说话时带着明显的怒气。

——干吗,沃森先生。

——你来这里干吗?

——我来这里干吗?噢,让我想想。我的日程表上没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我也一直想来大城市看看。还有一件小事,我昨天干坐着等了一下午的电话。

这句话让他败下阵来。

——对不起,他说,我真的完全忘记要给你打电话了。离开摩根之后,问题就一个接一个地来。

——我们都有自己的试炼,我说。

——说得好。我不想找借口。我应该打个电话的。可就算我没打,你真的有必要大老远开车过来吗?

——也许没必要。我想我本可以交叉手指,祈祷你和比利平安无事。但我琢磨着你应该想知道警长为什么来找我吧。

——警长?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比利就搂住我的腰,抬头看埃米特。

——萨莉带了很多饼干和蜜饯。

——我告诉你不许偷看的呢,我说。

然后,我揉弄他的头发,显然自我们上次见面之后,他就没洗过头。

——我知道你说了,萨莉,但你不是认真的,对吗?

——嗯,我不是认真的。

——你带草莓蜜饯了吗?伍利问。

——带了。还有树莓的。说到蜜饯,达奇斯呢?

所有人都略感意外地抬头,好像才发现达奇斯不见了。但就在那时,他出现在前门,穿着衬衫,打着领带,围着干净的白围裙,说道:

——晚餐准备好了!

注释:

[1]圣公会的派别之一,主张在教义、礼仪和规章上尽量保持天主教传统,与之相对的是主张从简的低教会派。

[2]创立于美国的社会服务团体。

[3]天主教的七宗罪即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