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新四军离开汪伪地区,清乡委员会的工作基本告一段落。此时唐生明多在上海,而不是江苏前线,基本已不再过问委员会的事情,多是参加一些仪式、典礼。
这时候,唐生明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工作,蒋介石、戴笠希望他能尽快与日本人接上头,以了解日军的动向和情况。但唐生明并不认识日本人,也不会日语,以前没有这方面的关系。他迟迟找不到有效路径,直到一件偶然的事情发生。
1941年冬,汪伪的76号特工总部破获了一起大案,把军统局上海区的组织给一锅端了,从区长陈恭澍到下面的人员抓了一两百人。
陈恭澍也是一个传奇人物,祖籍福建,生于北京,少年时离家出走到广东,参加了黄埔军校,是第五期学员,军统局的老大戴笠还是他的学弟(戴笠是第六期)。陈恭澍在军统局是著名的杀手,办事能力非常强,是戴笠手下“四大金刚”之一,其他三位分别是赵理君、沈醉、王天木。
陈恭澍历任天津站站长、北京站站长,现在是上海区区长。他在社会上的公开身份是杀手,主要负责刺杀行动,最著名的是1939年率领十八罗汉在越南河内刺杀汪精卫,但没有成功。任上海区区长之后,也再次组织刺杀汪精卫,即王亚樵事件。经他组织的刺杀活动有很多,他有一本回忆录,其中有“北平六国饭店刺杀张敬尧、天津法租界枪击吉鸿昌、毒杀石友三石立被迫流亡、双管齐下制裁殷汝耕、枪林弹雨狙击王克敏”等记载。
1941年10月29日,上海区的组织被破坏,陈恭澍被逮捕。唐生明的回忆录里没有仔细讲陈恭澍的事情,但陈恭澍自己在20世纪70年代晚年写了回忆录《英雄无名》,其中饱含了很多牢骚和不堪为外人道的隐情。
陈恭澍在回忆录里讲到被捕,首先是为自己辩护,他被抓后并没有死,甚至受到日本的以礼相待,于是有人怀疑他叛变投敌了。在陈恭澍与汪伪合作的同时,他与重庆、军统重新取得联系,获得新的密码、电台后继续为重庆工作。1946年,陈恭澍以汉奸罪被判刑12年,但隔了一年就获得释放,还负责了一个新计划。
至于日军、汪伪为什么不杀他,答案很简单,就是杀掉不如留着用更好,实在没有利用价值了,随时随地都可以解决。这是日本人的惯用手法。对汪精卫和陈璧君而言,肯定希望把陈恭澍立即枪毙,毕竟在河内陈恭澍派人暗杀过他们夫妻。陈恭澍被抓后,陈璧君特地从南京跑到上海,当面痛斥他,甚至要把他带到南京去,但被日本人拒绝了,他们夫妻没办法。
就个人来说,陈恭澍的生死自己还是可以选择的。想活着,就要受制于敌手;选择死,拒不合作就够了。陈恭澍回忆说只怪自己年轻气盛不甘心,认为活着才有机会把输掉的捞回来。这虽算不上苟且偷生,但经历多年后才醒悟当初错过了杀身成仁的大好时机。虽然多活了几十年,但论生命的价值,总不如当年成为烈士之可贵也。
这句话确实很珍贵,很多活过一场的人才明白,选择去死比选择活着继续烈士未竟的事业容易得多。陈恭澍晚年终于发现,尽管他后来为党国做了很多工作,但论生命的价值,如果当年拒不合作,一心求死,立马就成烈士,就不再是无名英雄了。
除了对被捕事件的总结,陈恭澍接下来又发牢骚说:“如今也不妨敞开来说话,我未能从容就死,也使得我的上级主管大失所望。”为什么?因为有部属壮烈牺牲也是一项工作业绩,陈恭澍没死,所以戴笠也失望。
陈恭澍也提到,大家谈事情,格调都飙得很高,那很容易,事到生死抉择的时候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我的处境是既不想死,又不肯辱没自己,还想再做一些有利于工作开展的事。不想死,是人的本能。不肯辱没自己,但不并代表我投敌。虽然话这么说,但毕竟在道德和格调上有了污点,同时又接受李士群的建议与他们合作。若将功补过的话,就只能做些有利于党国的事情。
到底是寻常地去选择,还是做个高尚的烈士?局面微妙复杂,很难在同一维度、同一评判角度讲清楚,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回看这段历史,都会有新的评论。这当然也是做人很难的地方,更何况是成为一个间谍、特工。
陈恭澍被捕后,上海区的各种账本、通讯录都被整理出来搜集线索,审讯人员对他们讲,这些资料我们查起来也比较累,希望你们配合解释一下。其中一个叫齐学兵的书记看到在账本里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即交张素贞转四弟活动费四千元”。如果这张小纸条被发现,唐生明的身份可能就会暴露,于是齐学兵假装纸上有折叠要把它舒展开,悄悄揉成一小团后吃掉了。
当时,在军统上海的秘密文电里,有一份唐生明发给重庆方面的电报,建议以后不要再在上海等地暗杀日军官兵,因为这种做法完全得不偿失。电报中特别举例,当时军统在上海愚园路附近暗杀了几个日本宪兵,日军立刻把这一地区严密封锁,逐步搜捕可疑人员,还杀死了几十个无辜百姓作为报复,让该区居民不能随意出入,居民生活遭到极大影响,因此产生对重庆政府的怨恨和不满,因此希望重庆不要再做这些无意义的工作,以免失掉民心。
唐生明还转告重庆政府,很多在沦陷区外的人认为在沦陷区的人民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其实日本人和汪伪政府采用了怀柔的政策对待敌占区百姓,并不过分难为他们,甚至尽量保持沦陷前后的生活水平一致。
不幸的是,这份电报被汪伪政府和日军发现了,他们非常重视。这就意味着,在军统上海区之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隐藏在上海,重要到可以跟重庆提出这样的建议,且这种建议证明此人肯定是国民党内部的高层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