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改编自法国著名小说《续侠隐记》的纪事诗,泄露了胡适心里的情人“米桑”就是曹诚英。
其实除了“米桑”这个代称,胡适在日记里至少还用了四个不同的称呼来指代曹诚英,因为他清楚以自己的名望和身份,他的日记将来肯定会广为流传的,那么在日记里面,他主张既要展示自我,又要隐藏一些东西。如何隐藏,只有玩狡兔三窟。
比如,“娟”也是指曹诚英,“佩声”(曹诚英别字佩声)同理,英文字母“P”(佩的第一个字母)亦如是,另外,MS(米桑)也算一种缩写,可谓费尽心力。
但这些东西,终究只是蛛丝马迹,不算直接证明,按照法律的观点,不能判定胡适有婚外恋。也算是人算不如天算,1931年徐志摩去世后,他的日记出版了,里面提到了这件事;此外,徐志摩给胡适写的信里也透露过;当事人曹诚英也给胡适写信;汪静之在20世纪90年代出版自己的诗集,把胡先生的这段风流韵事非常明白地写了出来。至此,胡适已不能靠“疑冢”再行掩饰。
首先介绍一处不太明显的,出自胡适自己的日记。这篇日记写于1923年10月3日,前文提到过他一直在杭州养病,折腾了几个月,后终于要离开杭州去上海了,此前都住在烟霞洞的一家旅馆。
睡醒时,残月在天,正照在我头上,时已三点了。这是我在烟霞洞看月的末一次了。下弦的残月,光色本凄惨,何况我这三个月中在月光之下过了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今当离别,月又来照我。自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继续这三个月的烟霞山月的神仙生活了。[18]
枕上看月,徐徐转过屋角去,让人黯然神伤,一般讲神仙生活,不仅仅局限于男女之事。在传统语境里面,安静地读书,悠闲地交友,与古人“对话”,做这些可以让你心满意足的事,都可以叫“神仙生活”。其实,对这段“神仙生活”,不用胡适自己感慨,当时不少名人都知道。
那么更直接的证据就在于物证了。
首先,有一个客观的居住环境的问题。当时在烟霞洞旅馆,胡适与曹诚英两人的卧室是并排相连的。据汪静之的描述:“要先进佩声的卧房,也就是先进到曹诚英的卧室,再由两房中间的门,才能到胡适的卧室。胡适的卧室,别无门路,那唯一的出路就只有一个门,出了这个门,先到的曹诚英的卧室,再经过曹诚英的卧室才能到客厅……”
这是他们两人居住环境的布局。
另据徐志摩1923年10月11日的日记记载,彼时胡适已经离开杭州到了上海,其中写:“午后,为适之拉去沧州别墅闲谈,看他的烟霞杂诗,问尚有匿而不宣者否,适之赧然曰有,然未敢宣,以有所顾忌。”
上文似乎在说,徐志摩从胡适在杭州写的诗中看出了一点儿端倪,就问他,除了诗里的表面文字,背后是否还有隐藏不报的东西。胡适红着脸说,有,但不敢说,因为有顾忌。徐志摩是何等聪明,隔天又在日记里写到与胡适的聊天:“无所不至,谈书、谈诗、谈幽情、谈爱恋、谈人生、谈此谈彼,什么都聊到了,不觉夜之渐短。”聊了一通宵,他的观察是胡适返老还童了,然后笔锋一转:“……可喜,凡适之诗前有序,后有跋者,皆将来本传索引资料……”
徐志摩的逻辑是,朋友之间,很多事情只要有了由头,就可毫无顾忌地追问,按照他与胡适的关系,一般也不会有太多隐瞒,所以他想着以后给胡适写传记、诗里的序言、跋语、自述时,希望能挖出更多的八卦。这当然是徐志摩埋下的一个伏笔,可惜他去世得太早,没有等到为胡适写传记的那一天,不过,却给我们喜欢挖掘八卦故事的人提了一个醒。
分析完徐志摩的日记后,再来看汪静之提供的证据,答案就在《六美缘》这部诗集中一些诗的序言和注解上,如这一段:
我到烟霞洞拜访胡适之师,看见佩声也在烟霞洞,发现他们两人非常高兴,满脸欢喜的笑容,是初恋爱时的兴奋状态。适之师像年轻了十岁,像一个青年一样兴冲冲、轻飘飘,走路都带跳的样子……适之师取出他新写的诗给我看,我一看就知道此诗是为佩声而作的。诗中把佩声比作梅花。佩声娘家的花园里有个竹梅亭,佩声从小起自号竹梅亭主。[19]
汪静之亲眼见证了胡适与曹诚英的恋爱情景,参照汪先生做风月诗时的直白,此番绝对不是妄言。
接着,最重磅的“料”出来了。曹诚英本人于1924年写的一封信,直接点明了她与胡适的这段感情:
适之:
你的信与你的诗,狠使我感动。我恨不得此时身在秘魔岩,与你在艳色的朝阳中对坐。你是太阳性Solar的气质,所以不易感受太阴性Lunar的情调——悲哀的寂寞是你初度的经验!但如你在空山月色中感受到了暂时的悲哀的寂寞;我却是永远的沉浸在寂寞的悲哀里!这不是文字的对仗,这是实在的情况。上帝保佑你“心头的人影”:任风吹也好,月照也好,你已经取得了一个情绪的中心;任热闹也好,冷静也好,你已经有了你灵魂的伴侣。[20]
最后一句话,是一个表态,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你是我的全部。我对你的爱坚贞不变,我已成为你永远的灵魂伴侣。
那胡适写的这首诗,就是他一生的代表作之一——《秘魔崖月夜》:
依旧是月圆时,
依旧是空山,静夜,
我独自踏月沉思,——
这凄凉如何能解!
翠微山上的一阵松涛,
惊破了空山的寂静。
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
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1924年,也就是两个人度过三个月神仙生活的次年,胡适在北京西山秘魔崖借来的别墅里面住了一个星期,写了这首《秘魔崖月夜》。
且看他是如何怀念往昔美好的。所谓“依旧是月圆时,依旧是空山,静夜”,进一步证实了胡适在日记和诗歌里对月光的偏好,在他心里,曹诚英就是月亮,回想起来,他们两个人在西湖赏月的那些往昔,真是让人怀念。一旦曹诚英不在身边,比如在秘魔崖,一旦看到月亮,就会想起曹诚英。“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这一句温柔蕴结,颇有古典诗的韵味,也为后人所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