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胡适的日记里,其实看不出他的情感表达,比如1923年在杭州养病期间,他记录了很多和曹诚英形影不离的经历,每天一起游西湖、爬山、散步、下棋、赏月,他还讲莫泊桑的故事给她听,写了这么多,就是看不到任何缠绵、相思,甚至暧昧的字句都看不到。不过,就算胡先生隐藏得再好,我们也可以通过字里行间的细节做出准确的推断和考证。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胡适本身就是一位著名的考证大家,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先看胡适1923年9月21日的一篇日记:
早晨与娟(按,曹诚英乳名丽娟)同看《续侠隐记》第二十二回《阿托士夜遇丽人》一段故事。我说这个故事可演为一首记事诗。后来娟遂催促我把这首诗写成。我也觉得从散文译成诗,是一种有用的练习,遂写成《米桑》一篇,凡九节,每节四行,有韵(诗载《山月集》)[17]。
《续侠隐记》是法国著名作家大仲马写的《三个火枪手》的续集,《三个火枪手》在民国被翻译为《侠隐记》,所以这个《续侠隐记》就是三剑客的续集。
秋风扫着落叶,轻敲着一个乡间教士的住宅。
教士是出门看病人去了,灯下坐着一个借宿的远客。
刻骨的伤心和拼命的纵酒,还不曾毁坏他丰姿的秀异。
他是一个生成的贵族,骨头里都带着高贵的神气。
他独自吃完了晚餐,门外又来了两个人叩门借宿,
一个美丽的少年武士,跟着一个少年的俊仆。
“教士先生,我们是赶路的,想在这里借宿一夜。”
“少年,你若可以将就,就和我同睡一间房罢。”
他们主仆低语商量,门里微听得他们吃吃地笑;
不知道是什么淘气的主意,还只是评量教士先生的容貌。
那壮丽的军服底下罩着的,原来是一个避祸的贵族人;
她是巴黎社会之花,她是个迷人的女神。
她虽然在亡命的危险之中,仍旧忘不了她迷人的惯技;
她知道教士是最难迷的,她偏要试试那最难迷的教士。
秋风扫着落叶,轻敲着一个乡间教士的住宅。
屋子里一个迷人的米桑,迷住了一个美丰姿的过客。
十六年后他们又会见了,罗苏拉一夜的迷梦如今才觉了。
他们握着手不忍就分别,可怜迷人的米桑也老了。
诗里的“米桑”,是当时法国国王路易十三王后的一个密友。当时法国与哈布斯堡王朝处于对立阶段,身为哈布斯堡王朝贵族出身的王后与法国首相针锋相对,在这时候,米桑就要出面替自己的闺蜜办事。结果在西班牙罗苏拉的乡间之夜,巧遇“三个火枪手”之中的阿托士。
当时阿托士也是到西班牙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借宿在罗苏拉一个教士的住宅,不过教士临时要出门,就把房间、晚餐和他的床都让给了阿托士。阿托士刚住下,就有客来访,一主一仆,这个军官,就是女扮男装的米桑,那位少年俊俏的仆人,就是她的女仆吉蒂。因为阿托士不能暴露身份,住在教士的房子里,只能自称为教士。房里只有一张床和沙发,为了表示对客人的礼貌,所以他就说“这个床我们可以一起睡”,可是风流成性的米桑,见到这位教士仪表不凡,丰姿秀异,就动了心思,他知道“教士是最难迷的,偏要试试”,于是便有了一场春宵。
在这场邂逅一年后,罗苏拉收到了一个摇篮,摇篮里面有一个三月大的男婴,还有一袋黄金,外加一张纸条,上面只是写着一个日期——1633年10月11日。教士摸不着头脑,正发愁的时候,阿托士故地重游,听教士讲起这件事,他立刻明白了,这个摇篮里的男婴正是他与米桑一夜欢娱的结晶。于是,阿托士找教士要来了男婴,自己抚养他成人。16年后,阿托士与米桑重逢,一切真相大白,此时,米桑已经成了一位真正的贵族夫人——让·施华洛夫人,而她以前的身份只是一个巴黎的裁缝。
以上是《三个火枪手》里面的一段情节,胡适把它改成了叙事诗,但这跟胡曹二人有什么关系呢?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胡适在日记里常用“米桑”来称呼曹诚英。这是一种障眼法,掩饰了他与曹诚英的关系。比如1934年2月10日胡适在南京写过,说慰慈与米桑同来吃晚饭。慰慈就是费正清的夫人费慰梅;1937年7月,胡适参加庐山会议,29日当天回到南京见到了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曹诚英,日记写道“就说到华寅生家吃午饭,见着米桑”,华寅生是当时的一位著名道士,南京火神殿住持传人;1949年2月25日,胡适在日记里最后一次用米桑称呼曹诚英,当时胡适即将赴美,“下午米桑来,11年半没相见了”。
说起来,胡适用这样的文学手法来掩饰自己的情感,多年以后终究被人发现,确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