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和朋友聊起净旻法师,我细读了一篇他的小自传,结果,居然梦到了他。
第二天就去了一趟隐秀讲院。
在净旻法师去天台主持螺溪传教院前,他一直是隐秀的当家。我自然不认识他,只是本能地对才子心生敬仰而已。
隐秀庵,现在叫隐秀讲院,在白华山西南僻静处,先露出一点瓦片和寺庙黄,豁然一个对称簇新的寺院,面朝一片菜地和潭水,不见僧人,只有一介百姓在种地。如果从码头过去,则更方便,正对着售票大厅,上几级台阶就是。门外先得见一尊石塑地藏,晴时光头,雨时戴帽,是隐秀的一点小妙趣。
初建于明万历年间的隐秀庵于1997年重建,现在是普陀山佛教文化研究所的所在地。如字意所释,隐秀,指地方幽静,又指文义深远。
说起庵,古时仅指小草屋,所以有“结草为庵”的约定俗成,旧时文人也把书房称为“庵”,因此,并非对应“尼姑”。
《红楼梦》金陵十二钗中排名第六的是住在栊翠庵的妙玉,精通文墨,因自幼多病,带发修行,病果然好了。曹公对她着墨不多,用情不浅,这个角色,无论对于宝玉还是整本书,都是“云空未必空”的意境。后来,大观园中的美优伶们一半归宿都是出家:芳官去了水月庵,蕊官藕官去了地藏庵,甚至包括绣户侯门女的惜春。
走到院后侧,朋友清虚散人带我去看一块石碑。石碑被反着放,和现任的当家师父月灯一说,赶紧叫了几个人将石碑正过来。
普陀山客运码头东侧,是为人熟知的短姑道头;而在其西侧,过去也有个弥陀道头(因弥陀庵得名,所以普陀山有一南一北两个弥陀庵)。原弥陀道头区域,现已划入军事管理区,地名碑就是今存隐秀讲院的这一块,有一种苍茫感。
讲院里有一间图书馆,月灯法师说“随便挑”;茫茫书海,我挑了一本《佛教知识100问》,能把它熟读弄清也已经很不容易。
净旻法师远在天台,没法醒来就去见,但智宗法师可以。尽管钱锺书说“如果你吃到一个鸡蛋,觉得好吃,你又何必去认识下蛋的母鸡?”我还是等着能够亲眼见见智宗法师的机会。
彼时智宗法师还在佛顶山慧济寺做当家,经侍者通报,得一见面机会。
见智宗法师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怀胎4个月,理论上过了前三个月的不稳定期,但我不确定是否能如往常般登山。要爬上290米的佛顶山,颇有一种“不经一番寒彻骨”的磨炼。按前几次的经验,半小时足以登顶,考虑到天热及特殊情况,预留了一小时。
“慢慢爬,总能爬上去的。”老陈说。
爬山就是这么个理儿,一开始都累,连脚步都迈不出去,到中段后就习惯了,像是21天改变一个习惯的理论。我心里有数,到香云蓬是第一道关,这一段路,坡不陡,但属于起步阶段,心理上最累。走进香云蓬,会觉得气场有点异样,也难怪,原来最早这里是慧济寺的雷祖殿,是一座道教庙宇。雷祖是中国神话中主管打雷的神。佛道融混也没啥奇怪,山顶的观音殿最早还是玉皇殿。
第二阶段山势较陡,盛夏里任由汗水滴滴答答,直到眼见法云蓬,才能舒一口气。
第三段就“洒洒水”了,不仅因为“胜利在望”,也多了可看的风景,比如海天佛国石、“觉路”石碑。有直播达人走到海天佛国石后,用手舀出一瓢水再搓洗双手,说是发财水。
因为比计划早出发了半小时,尚有时间佛顶礼佛一下。三大寺中,慧济寺最小,呈下陷构造,天王殿和观音殿前空间有限,总是香客聚满,且多手持一捆香,而非三支清香。过不二法门就是观音殿,送子观音藏在殿后,香火旺的时候要排队供奉。
差不多时间,便按侍者指示,来到智宗法师接客的地方。
换鞋进门,上一批信众尚在听法,我们坐在最后一排等候,侍者端来一次性杯子装的茶水。
堂屋随处可见观音造像,红木地板红木桌椅,高梁上一牌匾上书“狮子窟”,用的是佛教里用“狮子吼”来比喻讲法的出处,形容佛(或菩萨)讲法如狮子威服众兽一般,能调伏一切众生。厅屋内气势颇像“荣禧堂”—林黛玉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
智宗法师身穿土黄色僧袍,两袖翻出宽白边,坐在侧面一红木宽座位上,和一群人聊话,娓娓道来,和视频里看到过的一样。我才意识到,这是三大寺之一的当家,不比过去和小庵小寺当家面对面喝茶畅聊。比起为了说法而说法,智宗法师讲法深入浅出,就是平民百姓也听得懂的那种。也因做过语文老师的缘故,嗓门洪亮,口齿清晰。
不仅是我,很多人都是智宗的粉丝。有个朋友,至今记得智宗法师说过的那句经典话。他问:“胆结石越来越大怎么办?”智宗答:“你难道想活着回去?”
这是大师的生死观,通透,但他依然觉得,这世上,高僧已经入土,剩下的只有中低僧。
他说,出家人可概括为三种:一种是病人,缺爱,出家来获得关怀;一种是有野心的人,想成为高僧,想当官,想平步青云;一种是有爱的人,他要把爱通过佛法弘扬开来。
信众纷纷点头。
法师讲完法,台下观众举手提问。讽刺的是,仔细听,你会发现,善男信女们,生怕自己利欲熏心不合佛门净地,上来先说“法师,其实我们都是非常寡淡的人,但是……”“但是”后面都是熊熊欲火啊。法师当然听得明白,也没必要戳穿,依然心平气和,好让每个人都“开开心心上山,平平安安下山”。
上一拨离开,轮到我们,智宗法师问我有什么想问的。我竟一时语噎,此刻并无人生困惑啊。想不到我人到中年,还能无忧无虑,该是幸事。
茶喝了几口,下一拨信众已到,老中幼三代,也先在后排坐等。幼儿忍不住发出哭闹声,不知道他们长大后是否会对佛教有特殊的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