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以下几个方面:有些人组织这些宣传活动,带着其他人去他们想去的地方;有些人对其他人施加影响,让那些人成为他们希望的样子;有些人使用手段,摆布其他人。我并不是说他们就重要事项干出这些事,事实上,容许他们这么做的,根本就没有重要事件。可关键在于这样的事每天都会发生,不仅是那些与宣传有关的事,还涉及到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有些人逐步成为了领导者,其他人则逐步成为了走卒。有些人竭尽全力成为了首领,其他人则通过诡计当上了领导者。在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中,这一点很明显。举例来说,两个人一起在街上走,他们来到这个街区的尽头,一个人必须向右走,另一个必须向左走,两个人都发现走自己那边很方便。可要走左边的那个对另一个人说:‘和我一起走这边吧。’另一个则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这样回答——他说的可是实话:‘伙计,那可不成,我得走那边。’可到最后,他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和兴趣,和另一个人走了左边……头一次通过说服,会发生这样的事,第二次,只要稍加坚持就行,第三次只要有类似的念头即可……永远不会为了任何具有逻辑的理由,在控制和从属的关系中,始终存在一些自发和本能的元素夹杂其中。所以一直都是这样,不管是简单的事还是复杂的事,从鸡毛蒜皮的小事到最重要的事,都是如此……你能明白这种情况吗?”
“明白。可这到底哪里奇怪了?所有这种事情都是再自然不过了……”
“兴许。我们会说到关键之处。我请你考虑的是这与无政府主义信条截然相反。请注意,这样的事只出现在一小群人之间,这群人既没有影响力,也不是要人,没人要他们解决任何重要问题,或是就重大事件作出决定。还要注意一点,发生这件事的这群人之所以特别聚在一起,是为了尽全力推动无政府主义事业——也就是说,尽可能反对社会观念,尽可能创造未来的自由。你有没有仔细注意过这两点?”
“我仔细注意过它们。”
“现在来仔细观察这意味着什么……一小群真诚的人(我向你保证他们绝对真诚)组织起来,团结一致,为自由事业奋斗,在几个月之后,只完成了一件积极且具体的事:在他们之间制造出了一种暴政状态。现在来注意一下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暴政……这并非起源于流行的社会观念,其虽然令人遗憾,却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原谅,然后我们是要对抗那些观念的,所以这种事发生在我们之间,就不值得原谅了。简言之,我们生活在一个以这些观念为基础的社会里,如果无法躲避社会影响力,也不完全是我们的错。但这并非重点。那些指挥别人的人,那些让别人按照他们的意愿去做的人,并不是凭借他们的金钱或是社会地位去这样做,更不是通过他们从虚构的自然中窃取来的权力,他们是通过存在于社会观念之外的某种行动来这么做。我的意思是,这种与社会观念有关的暴政是一种全新的专横。这种暴政施加到已受社会观念压迫之人的身上。此外,这些人怀揣一颗真诚之心,要去毁灭暴政,创造自由,可就是他们之间出现了这样的暴政。”
“现在将这一情况放在规模更大、更具影响力的组织上,这个组织一直在处理重要问题,就重要事件做决定。想象这个组织和我们一样,付出精力,创建自由社会。现在告诉我,通过许多暴政,你是否能想象得到,在你看来与自由社会相像的社会,或是任何无愧于这一名字的人类社会。”
“是的,这的确很古怪……”
“很古怪,是吧?这个问题的其它方面也很古怪……就拿援助的暴政来说吧。”
“什么?”
“援助的暴政。我们之间有人不会去指挥别人,不会去影响别人,正好相反,他们只会尽可能帮助别人。这看起来应该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对吧?可仔细想想却是一回事儿。都是同一种新暴政。都以相同的方式违背了无政府主义的原则。”
“说得好。怎么讲呢?”
“去帮助别人,就是认为那个人是个废物。如果那人不是废物,这么做也会将其变成废物,或是假设他是个废物,在第一种情况下,就是一种暴政;在第二种情况下,则是一种蔑视。第一种情况是限制了别人的自由;第二种情况判断别人没有价值,不值得得到自由,或是没有能力享受自由,至少是下意识背离了无政府主义原则。”
“现在还是说说我们的例子。你当然明白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忘记我们一直在为未来社会而奋斗,同时不求任何回报,也要忘记我们是在冒着未来社会永远不会到来的风险,忘记所有这一切。有一点更糟糕,那就是为了未来之自由而努力,却没有从实际上实现这一点,而是制造出了暴政,一种新暴政,这个暴政是我们这些受压迫者施加的,正如别人向我们施加暴政一样。这是不会发生的。”
“我开始思考这一点。肯定是出问题了,存在着某种错误。我们的目标是正确的,我们的信条看似正确,那是我们实现目标的方式错了?这必定就是症结所在。但到底错在哪里?我开始思考这一点,几乎就要疯了。一天,就像这类事情一样,我突然想到了答案。对于我的无政府主义理论,那一天可谓关键的一天,你或许会说,我在那一天发现了无政府主义的诀窍。”
他看了我片刻,目光的焦点却不在我身上,跟着,他用同样的语气说了起来:
“我是这么想的:一种全新的暴政出现了,它并非源自社会观念。那它源自何处?是出自自然特性吗?如果是,那就对自由社会道永别吧!如果在一个社会里,仅有人类的自然特性在发挥作用,而这些属性都是人类固有的,属于自然,是人类所不能控制的,如果唯有这种属性发挥作用的社会只是不过无数暴政横行,谁会抬起哪怕是一根小指,去帮助这样一个社会出现?用暴政替代暴政,那就让我们接受当前的暴政,毕竟我们已经习惯,因此,对它的怨恨比对全新暴政的要少,全新暴政拥有直接来源于自然的所有暴政的可怕特点——不可能反抗它,因为没有革命能对抗死亡,或是对抗在生来个子高更受青睐的时候偏偏天生是个矮个子。同样地,正如我向你解释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如果无政府主义社会行不通,那么资产阶级社会应该继续存在,因为它比其他社会都更合乎自然。”
“可在我们之间诞生的这个全新暴政真的来源于自然特性吗?那么什么是自然特性?所谓自然特性,就是智慧、想象力、意志力等的水平,我们每个人生来都具有这样的自然特性——这显然是指心理领域,因为自然的身体属性是毫无疑问的。为了与社会观念无关的原因,一个人控制另一个人,可以论证,他这么做是因为他在一两种自然特性方面更具优势。他利用这些属性来掌控别人。可现在想想这个:如此利用自然特性正当吗,也就是说,这自然吗?”
“什么才是自然地利用自然特性?也就是要服务于我们性格的自然目的。可掌控别人是自然利用我们的性格吗?或许是。在一种情况下或许会这样,那就是别人指的是敌人。当然,对于无政府主义者来说,敌人就是那些代表社会观念及其暴政的人,此外再也没有别的敌人,因为所有其他人都是他们自己,都是合乎自然的同志。所以现在你可以很容易就能了解,我们在我们之间制造的暴政并不是那种暴政,我们所创造出来的暴政被施加在和我们自己、合乎自然的同志一样的人身上,或者更糟,这两种人都要受这种暴政的欺压,因为他们也怀有同样的理想。结论是这样的:我们的暴政就算不是来源于社会观念,也同样不是产自自然特性,而是产生于对自然特性的错误应用,即误用。那么,缘何会有这样的误用?”
“误用源自这两个原因中的一个:要么是因为人性本恶,因此所有自然特性都会被自然地误用;要么是因为人类长期浸**在社会观念中而导致的误用,这些社会观念都是暴政的创造物,因此会自发地不再合乎自然地使用最自然的属性,而是用其来创造暴政。对于这两种选择,哪种符合事实情况?根本不可能以令人满意的方式去判定——也就是说,不可能以逻辑或科学的方式去判定。运用推理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属于历史或科学等级,具体是哪种则取决于对现实的认知。科学帮不上我们,因为纵观历史,我们总是会发现,人类一直生活在这样或那样的暴政体制之下,因此其所处状态并不允许我们去证明人类生活在纯洁和自然之环境下是什么样子。没有任何方式去区分这两点,所有我们不得不选择一个更具可能性的,而第二种假设更有可能。假设人类长期处在由暴政创造的社会观念的影响下,导致每个人生来便具有早已被误用的自然特性,这也会导致暴政,即便人们并不想成为一个暴君——这样假设更为自然,胜过假设自然特性能合乎自然地被误用,因为这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是矛盾的。正因如此,思考这一问题的人和我一样,带着几乎绝对的确定性,必须选择第二个假设。”
“有件事因此变得很明显:在现有社会组织中,对于一群人来说,不管他们的动机有多好,不管他们在反抗社会观念和争取自由的过程中有多投入,在一起奋斗的同时,都不可避免地在他们之间制造出暴政,不可避免地在他们之间制造出新暴政,替代现有社会观念,都不可避免地在实际上毁灭他们在理论上所抱的希望,不可避免地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彻底颠覆他们希望推进的目的。那要怎么办呢?很简单:我们所有人都向着同一个目标努力,却要单打独斗。”
“单打独斗?”
“是的,你没听明白我说的话吗?”
“我听明白了。”
“那你就没发现我的话很有逻辑,没发现我的结论是必然的?”
“我发现了,我真的发现了……,我不明白的是如何……”
“我会说明的……我说了,我们都向着同一个目标努力,却要单枪匹马行动。因为所有人的目标都是实现无政府主义,每个人都出力去毁灭社会观念,而这就是我们的努力方向,即创造未来的自由社会。不管通过什么方式,只要单独行事,我们没有人能创造出全新的暴政,因为没有人能影响别人,因此在控制别人的时候,既不能减少别人的自由,也不能在帮助别人的时候,消灭他们的自由。”
“像这样单独行事,为了同一个无政府主义目标而努力,我们拥有了两点优势:一个是众人一起努力,另一个是不会制造新暴政。我们一直很团结,因为我们受到道德约束,还因为我们以同样的方式向着同一个目标迈进。我们一直是无政府主义者,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开创自由社会,可不管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我们都不再背叛我们的事业,而且我们再也不能这么做,因为通过各自为建立无政府主义而努力,我们将我们自己置于社会观念的毒害影响之外,也躲开了社会观念对自然赋予的属性的固有反射。”
“显而易见,这样的战略适合我说过的社会革命准备阶段。一旦资产阶级的防御成为废墟,他们的整个社会就会接受无政府主义者的信条,那时候,唯一要完成的事就是给出最后一击,而单独行动的时期就不再需要继续下去了。到那个时候,自由社会就真的到来了,事物的状态也会随之变化。我指的战略只适用于在资产阶级环境中进行的无政府主义行动,只适用于我所属的那个组织。”
“所以我终于发现了真正的无政府主义方式。我们在一起,并不是在评价什么重要,更糟糕的是,我们在互相施加暴政,互相压迫,压制我们所坚持的事业。我们分开,或许取得不了很大的成就,可至少我们不会危害自由或制造新暴政,我们所得到的虽然渺小,却是真正的收获,不存在任何困难,也不会有任何种类的损失。此外,凭借各自努力这个战略,我们学会了对自己更有信心,通过不依靠别人,我们突然有更多的自由让自己准备迎接未来,利用榜样让我们自己和他人都作好准备……”
“这个发现让我心情愉快。当时我向我的同事解释了这一点……我一生中干过的蠢事不多,这算是一件。想想看,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的发现,而我认为他们一定会和我想的一样!”
“显然他们不会。”
“我的朋友,他们训斥了我,他们全都在训斥我!有些人言辞强烈,有些则只训斥了几句,但所有人都在表示抗议:不是那样的!不可能是那样的!可没人能说是什么样,该怎么样。我舌战众人,对于我的争论,我得到的答复不是陈词滥调,就是废话连篇,反正就是官僚在委员会上词穷时会说的话……跟着,我看明白了,我必须应付的就是一群蠢货和胆小鬼!他们都露出了本来面目。那群乌合之众生来就只能做奴隶。他们想要在牺牲别人的情况下成为无政府主义者。他们只要别人为他们安排的自由,只要别人赐予他们的自由,就好像国王赐予封号!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是这些,那些奴才!”
“你呢?你发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