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气了!我怒不可遏!我就快被气疯了!我差一点儿就向两三个人挥老拳了。最后我只是离开而已,我被孤立了。你想象不到那群无胆鼠辈多让我恶心。我几乎不再将无政府主义视作信仰,我险些就决定不再把无政府主义当回事儿。可过了几天,我想明白了。在我看来,无政府主义理想高于那种微不足道的争吵。那么,他们不想做无政府主义者。那我来做。他们只想做自由主义者,以此敷衍了事。我不是那种会拿重要的事来开玩笑的人。他们没有意志力去战斗,只想着依赖别人,在他们之间创造出一种他们想要对抗的新暴政幻影?好吧,如果他们除了干这个也没别的本事,就随他们的便吧,那些白痴。我本人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变成一个资产阶级。”
“有一点毋庸置疑,在全新的无政府主义之下,所有人都应该通过自身努力,创造自由,与社会观念作斗争。所以,通过我自己的努力,我要创造自由,与社会观念对抗。没人愿意和我一起,走上这条实现无政府主义的正确道路?那我自己来走好了。我会运用我的办法,坚持我的信仰,甚至用不着那些曾是我的同志之人的精神支持,独身一人去对抗所有社会观念。我并不是说这是卓越的英雄壮举。如果那条路注定要由每个人独自去走,我则不需要任何人与我一起走那条路。只要有我的思想便足矣了。在这些情况下,根据这些原则,我决定单枪匹马去对抗社会观念。”
他中断了一会儿。这会儿,他有些激动。过了片刻,他接着说了起来,声音平静了一些:
“我觉得我和社会观念之间弥漫着一种战争状态。那么好吧。我反抗社会观念,是什么样子呢?我孤身奋斗,避免制造出任何形式的暴政。我怎么能独自准备社会革命,让人类准备好接受自由社会?我必须在现有的两种方法中选择其一,因为显然我不能鱼与熊掌兼得。第一种方式是宣传这个间接行动,第二种就是直接行动。”
“我首先考虑的是宣传这个间接行动。什么样的宣传是我可以一个人进行的,当然不是像人们经常做的那样,偶尔或是抓住每一个机会,拉住人便说的那种情况?我只想知道,通过间接行动,我是否可以积极地开展我的无政府主义行动,也就是说,这种方式能否制造出好结果。我当时发现这个办法行不通。我不善言辞,又不会写作。我是说,我可以公开讲话,而且,如有必要,我也可以写报纸文章,可我想要查明的则是,是否我那合乎自然的方式表示,相比将我的精力集中在另一个方向,通过采取间接行动,用一种方式或同时使用这两种方式,我能为无政府主义事业争取到更为积极的结果。行动永远比宣传更有效,而那些天生具有宣传天赋的人则属于例外——伟大的演说家可以让听众情绪激昂,把他们变成追随者,伟大的作家可以用他们的书让读者神魂颠倒,获得读者的信任。我觉得我不是一个自高自大的人,或者说,即便我是个骄傲自满的人,至少我不会到处炫耀我并不拥有的品质。正如我告诉过你的,我从来不会自诩为演说家或作家。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放弃用间接行动这个概念来进行无政府主义行动。这个办法行不通,我只能选择直接行动,也就是说,我要在生活实践中努力,在真实生活中努力。这有关行动,而不是思想。事情就是这样。”
“我不得不将无政府主义行动的基本方法应用在现实生活里,至于基本方法是什么,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在不制造新暴政的情况下,对抗社会观念,如有可能,还要创造类似于未来自由的状态。可要怎么才能做到?”
“现在来说说人们反抗的到底是什么?其实反抗就意味着战争,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战争。人们要怎么针对社会观念发起战争?首先,人该如何发动战争?在战争中,该如何击败敌人?有两种方法:要么是杀死敌人,即毁灭他们;要么是将敌人囚禁,即征服他们,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我没有能力去毁灭社会观念,唯有社会革命能毁灭社会观念。在那之前,社会观念可以动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摧毁,但若要将之毁灭,只有等到自由社会到来,资产阶级社会彻底废除。如果是从毁灭的层面上来讲,我充其量就是毁灭——真正的杀戮——代表资产阶级社会的一两个人。我研究了这个问题,发现这真是愚蠢至极。假设我杀了一两个或十几个社会观念的代表。结果呢?社会观念就会进一步削弱吗?一点也不会。社会观念不同于政治环境,因为政治环境可以依赖于一小部分人,有时候仅靠一个人。社会观念的邪恶之处在于它们一起存在于它们自身之中,不在于代表它们的个人之中——当然,除非是他们自己代表自己。此外,针对社会秩序发动的任何袭击都会引起反应,不仅改变不了现状,还会使情况恶化。更有甚者,假设在袭击之后我被抓了——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我被抓了,被杀了。假设我弄死了十几个资本主义者。这一切最后结果如何?我自己被消灭。即便我没有被杀,只是被关押起来或是驱逐出境,无政府主义事业就会失去一个战斗元素,而我杀死的那十几个资本主义者则不止是十几个资产阶级社会所失去的元素,因为资产阶级社会的组成元素并不战斗元素,而是纯粹的被动元素,因为这个“战斗”并非针对资产阶级社会成员,而是针对社会赞成的完整社会观念。因此,社会观念并非一个人所能击溃。你明白吗?这可不像我是军队里的士兵,杀死了敌军中的十几个士兵;而是我是一个士兵,杀死了十几个敌国的平民。这是愚蠢的杀戮,因为这么做根本没有消灭任何战士……,因此,我无法认为自己毁灭了全部或部分社会观念。因此,我必须去征服社会观念,使其屈服,让其丧失一切能力。”
他用右手食指示意我。
“我就是这样做的!”
他放下手,继续说:
“我曾尝试理解什么是基本且最重要的社会概念。我要以这个社会概念为打击目标,尽量将之征服,使之不再具有影响力。金钱是最重要的。至少在我们那个时代是如此。如何征服金钱,或者更准确地说,如何征服金钱的力量和暴政?通过让我自己免受金钱的影响,远离金钱的力量,使我自己凌驾于金钱之上,使其处于废弃状态,这些都是与我有关的方式。你明白的,采用与我有关的方式,是因为我就是那个战斗的人:如果我要使其丧失对所有人的影响力,那我就不是要征服它,而是要毁灭它,因为那样可以彻底摆脱金钱这个观念。我已经告诉过你,哪种社会观念只可以通过社会革命来‘毁灭’,随着资产阶级社会的垮台,与其他社会观念一起被摧毁。”
“我要如何才能使自己凌驾于金钱的力量之上?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我自己远离金钱的影响力,即是说:远离文明;前往乡村,吃树根,喝泉水;赤身**到处走,如同动物一样生活。可即便这么做并不困难,也不能与社会观念对抗。这本身甚至都算不上抵抗,顶多算是逃避。避免战斗并非害怕战斗,这是事实。然而这却是在道德上被击败了,因为这意味着不去战斗。这个方法属于这个类型:它与战斗有关,不是避免战斗。如何通过与金钱战斗,从而征服它?如何在不用避免与金钱迎头相击这个需要的情况下,使自己远离金钱的影响力和暴政?只有一个办法:获取金钱,获取大量金钱,以便再也感受不到金钱的影响力,获得的越多,越是远离金钱的影响力。只有当我凭借我身为无政府主义者的所有信念和作为头脑清醒之人所有的全部逻辑,我真正看清了这一点,我才步入了我的无政府主义的真正阶段——即成为商人和银行家。”
他又停顿了片刻,讲到他的发现,他再一次变得情绪激动,充满热情。跟着,在还有些激动的情况下,他继续讲了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在我刚开始成为尽责认真的无政府主义者之际,出现了两个逻辑上的难题吗?你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用感觉而非逻辑的方式人为地解决了这些难题?”
“是的,我记得……”
“你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很久以后,当我终于发现了无政府主义的真正方式,我便从理性上解决了它们?”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