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文学和艺术家(2)(1 / 1)

艺术家对荣誉的渴望与演员对掌声的渴望是一样的。每一次在人前表演都是低级的。每一次聚集都是人山人海,而且,即便身体没有流汗,至少情感上也是汗涔涔的。

每一个粗俗的心灵都喜欢说话。唠叨本身就是一件粗俗的事。唯一能使多嘴变得有意思的事就是脏话和**的语言,因为这些都是“一丘之貉”。没有脏话和下流话的饶舌只适合女人,因此很粗俗。

8.艺术家和情感

不管是任何形式的诗人,都很清楚一点,就一个让他感兴趣的女人写一首好诗(如果好诗取决于男人的能力的话),比就一个他深爱的女人写一首好诗,要容易得多。最好的情诗一般描写的都是一个抽象的女人。

强烈的情感都是自私的,它吸取灵魂的所有血液,这种充血使得双手过于冰冷,继而无法写作。三种情感可以催生出伟大的诗作——强烈却短暂的情感,在经过时抓住艺术,在它来之前则无效;时隔很久以后在记忆中依旧强烈且深刻的情感;虚假的情感,也就是通过智慧感受到的情感。所有艺术的基础不是不真诚,而是转化了的真诚。

能为自己的帝国和人民的历史而打胜仗的英勇将军并不希望,也不能希望,他的很多士兵被杀。然而,一旦他开始思考战略,就会选择(不会考虑到他的人)效果更好的打击行动,即便会失去一万名士兵也在所不惜,绝不会选择比较糟糕的方案,甚至是……比较慢的行动,虽然这样的行动能让绝大多数他与之共同战斗、为之战斗以及他爱的人活命。为了他的同胞,他将成为一名艺术家,而为了战略,他将会残杀他的同胞。

他(艺术家)可以不聪明,但必须理性。

艺术就是通过表达来使感觉理智化。理智化存在于表现之中,并且以表现为手段。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伟大的艺术家,甚至在文学这一最理智艺术中的伟大艺术家,往往都不是聪明人。

现在来说说古希腊智慧和现代情感。古希腊智慧,即便我们认为古希腊智慧并不意味着永恒的智慧,古希腊的思想原则却是所有艺术的科学基础。至于现代情感,我们不能破坏我们的情感去讨人喜欢。

我们的原则虽然只在品质上很有古希腊之风,却无法在数量上与古希腊相比。我们的感觉极为复杂,程度之深,是古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所以,关于那种感觉,我们的原则必定是要利用更多的理性力量。

古希腊人或许会有深刻的感觉,强烈的感觉,或是狂野的感觉,可他们永远都会理智地去感觉。他们的情感天生就是理性的,即便他们生而暴烈。我们不仅不可以得到那种品质,而且一定不能如此,因为如果我们有了古希腊人的智慧和古希腊人的感觉,我们就是古希腊人,而不是现代欧洲人了。

9.翻译诗作的艺术

一首诗是理智化的印象,或者说是由情感构成的思想,并通过韵律的方式传达给别人,这种韵律是二合一的,就好像一个拱形的凹面和凸面。诗作是由词语韵律或音乐韵律构成,由视觉韵律或形象韵律构成,而这些……从内在与这首诗相呼应。

因此,翻译一首诗,要绝对符合:(1)构成诗作的思想或情感;(2)符合用来表达思想或情感的言辞韵律。应该相对符合内在韵律或视觉韵律,在有可能的时候保持这些形象,可要始终维持同样类型的形象。

我将爱伦·坡的《安娜贝尔·李》和《尤娜路姆》翻译成葡语,正是基于这样的标准,而我之所以翻译这两首诗,不仅因为它们固有价值巨大,还因为它们对译者而言可谓莫大的挑战。

10.一篇关于戏剧的散文(节选)

将我们这个时代与其他时代区别开来的相关文化现象首先在一般文化领域,而这是延伸、强制和加强了的科学文化;其次在于局限于自浪漫主义之后的艺术文化领域,即在完成作品的过程中,用暗示的方法替代定义的方法这一趋势;第三在受限程度更大的戏剧文化领域,即对戏剧的推动作用和艺术表现作出特别改进。

11.莎士比亚

抒情诗创作天赋的基础在于歇斯底里。就和拜伦、雪莱一样,抒情诗创作天赋越是纯粹和有限,歇斯底里的情况就越是明显。可在莎士比亚的例子来看,打个譬喻来说,歇斯底里的情况是有形的,因此很明显。

更高一级的抒情诗创作天赋涵盖几种类型的情感,在这种情况下,打个譬喻来说,歇斯底里就变成精神方面的。因为就和维克多·雨果一样,健康的身体将其从外在表现压制到内心之中。

最高等级的抒情诗创作天赋包含各种类型的情感,将情感化身成人形,并压抑自身,在这种情况下,打个譬喻来说,歇斯底里就演变成了纯粹的理智。

1928年

根据性格的不同,歇斯底里呈现出几种不同的心理形态。如果身体不健康,那么歇斯底里的形态就几乎是有形的;如果歇斯底里患者是个抒情诗人,他将大声说出他的情感,只需要一点点感情,他就能诉说很多次;如果身体不错或是非常健康,体格很强壮,除了歇斯底里,神经可谓相当理智,那歇斯底里就纯粹是精神方面的。那么这位抒情诗人将大声说出各种情感,而且不必使自己垮掉,这要么是因为他和同样类型的歌德一样,拥有各种情感,然而,所有这些感情都属于个人,要么是因为和维克多·雨果一样,他始终(虽然有些单一,毫无变化)是那么冷漠和虚假。最后,如果体格算不上强壮,也算不上虚弱,比如一个人身体虚弱,却不是不健康,那么歇斯底里就会变得很模糊,并且只能在一定程度上算是精神方面,既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从这个抒情诗人的角度来说,结果则是另外两个的混合体——有能力生活在想象中,即歇斯底里的心理状态,因此有能力将这种心理状态投射到外部的不同之人身上。更准确地说,正是心理能力创造了剧作家,但从根本上来说并非如此。

那么,莎士比亚(1)从本质上来说,在其青年和成年初期,是个歇斯底里患者;(2)在后来的整个成年时期,则是歇斯底里神经衰弱者;(3)在他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歇斯底里神经衰弱的程度减轻了;他的体格还是很衰弱,缺乏活力,却不是不健康。我们推断出的就这么多了。

他创作了那么多伟大的悲剧,却没有哪个能及得上他自己生活的悲剧。神明给予了他所有出色的天赋,却只留下了一样,他们没给他善加利用这些出色天赋的能力。他具有最伟大的天赋,他的天赋毫不掺假,流芳百世,却无益无用。在这种情况的压力和压迫下,他的创造力碎成了无数碎片。他的创造力本身就是碎片。卡莱尔口中的片段就是我们得到的每一个诗人,或是每一个人。没有诗人或人在这方面比莎士比亚还要真实。

他站在我们面前,忧郁、诙谐、有时候还有些疯狂,从未失去对客观世界的掌握,始终了解他想要什么,梦想着崇高的目标,梦想着成为不可能成为的大师,醒来就是想要得到结局和卑下的胜利。这就是他的重要生活经历,因为所有重要的生活经历最终都是平静的幻灭经历。

他那摇摆不定的意志,易变的决心,强烈且虚假的情感;他那伟大且无形的思想;他那最准确的直觉,看穿了思想,将这个思想表达出来,仿佛它自己在说话,从骨子里过着别人的生活,以别人的身份说话,好像别人永远都办不到这一点;他的观察能力,将一个整体聚集成一个最重要的方面;他能很快了解事物,因此具有实践能力……

当较高级的思想能力遭到了破坏、终止或思维运转缓慢,那么较低级的思想能力就会呈现出不同寻常的力量。因此,正是他的实践能力经受住了生活和缺乏意志带来的压力。他积累钱财的方式,就好像有人徒劳地奋力创造美。

他最早的诗作是两首叙事长诗,作为整体叙事诗,这两首诗极为不完美,而这也是他的秘密之始。在写这两首诗的时候,他还没有比较强烈的写作本能,有的只是写作的理智冲动。他的意识扩展了,却失去了速度。

最初,与其说莎士比亚是骄傲,倒不如说他很自负,在他人生的最后阶段,至少是在他写作生涯的最后阶段,他不再自负,而是成了一个骄傲的人。至于个中原因,是很容易猜测的:他得不到欣赏;他得到的欣赏对他来说不过是侮辱,根本不可能带给他快乐;别人给了他适当的评价,却并不高,他觉得并且知道(他肯定是这样做的)他自己是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天才。然而,考虑到琼森和不如琼森人得到的欣赏,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所得到的欣赏是那么无足轻重,也不明白为什么丹尼尔、韦伯斯特、甚至是芒迪之流(“我们最好的阴谋家”)、海伍德之流和戴伊之流得到的欣赏不比他所得到的少。这种情况即便没有彻底击溃他的自负,也肯定使之动摇了。他必会因此而沮丧,而对于患有神经衰弱症的人所具有的性格来说,这无疑是个致命打击,所以必然会有如此转变。

骄傲是对我们所具有价值的意识(有对有错),自负则是对别人能否看到我们的自身价值而存的意识(有对有错)。一个人可以一点自负也没有,却很骄傲;也可能既自负又骄傲;也可能没有骄傲,只是自负,而这则是人类的本性。乍一看,很难去理解我们为什么可以意识不到我们的价值,却只是意识到别人是否能看到我们的价值。如果理智是人类的本性,那就根本没有任何解释了。然而人先是生活在外部世界,而后才注重内心。在思想的发展过程中,感想这个概念先于感想之内心这个概念。人类不喜欢别人就真正的自己给予还算不错的评价,却很喜欢别人就非真实的自己给予很高的评价,这就是自负在作祟。

每个人身上都有这种人类的普遍特点,只是程度不一样,因此,每个人都在一定程度上骄傲,在一定程度上自负。

骄傲本身具有畏怯和收缩性的特点:虚荣、大胆、坦率。骄傲之人肯定(却是错的)他能赢或能征服,这样的人无所畏惧。恐惧并不是一种根植于神经症中的病态性格,不过是不相信自己能克服危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