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gnodice可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哟,我非常佩服!按当时雅典的法律,是禁止妇女从事产婆行当的。所以女性真是不方便哪。Agnodice想必也感到这对于女性是很不方便的吧。”
“叫什么?你刚才说的……那个是什么?”
“女人呀!是个女人的名字。这个女人经过思考,认为女人不能当产婆实在可悲,对于女性极其不方便。她决心要当个产婆。她一连三天三夜思考: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当上产婆吗?恰好在第三天的拂晓,她听到邻家出生的婴儿哇哇的啼哭声,啊,我知道了!她豁然开朗,急忙剪掉长发,女扮男装,去听Hierophilus讲课。她从头至尾听完课,认为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终于开始做接生婆了。不过嫂夫人,她的生意特别好。这家婴儿呱呱坠地,那家婴儿又呱呱降生,全都是她接的生,因此她赚了很多钱。然而,人间万事如塞翁失马,人有旦夕祸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终于她做接生婆的秘密暴露了,最终以冒犯朝廷法令之罪,将被处以严厉惩罚。”
“简直像在说单口相声。”女主人说。
“很有趣的故事吧?不过,由于雅典的妇女们联名请愿,当时的官吏们不敢不予理睬,最后将这位女产婆无罪释放,甚至贴出布告:今后女子也有选择产婆职业的自由。这件事总算以皆大欢喜告终。”
“你知道的趣事可真多,不简单!”女主人说。
“是的,世间之事鲜有不知吧。不知道的,只有自己干的那些蠢事。但是,连这些也略知一二。”
“呵呵呵……真会讲笑话。”女主人正笑得前仰后合时,隔扇上的门铃儿发出了和新安装时一样的清脆响声。
“啊,又来客人了。”女主人说着退到茶间去了。和女主人前后脚走进客厅的人,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各位也熟识的越智东风君。
今天连东风君也加入的话,那么,出入于苦沙弥家的怪人,虽然不敢说网罗殆尽,至少可以说凑够了足以慰我寂寞的人头数了。如果这样还不满足,那就太奢求了。假如运气不好,被其他人收养的话,说不定一辈子都不知道人类中竟有这般稀奇人物,便了却此生。万幸的是我成为苦沙弥先生门下的猫儿,朝夕侍于虎皮[13]跟前,因此躺着就能够欣赏到苦沙弥,乃至迷亭、寒月乃至东风等,即便在偌大东京也难得一见的,以一当十的英雄豪杰们的举止言谈,这些对于我这个猫儿来说,实乃千载难逢之荣幸!多亏了他们的存在,我甚至忘却了大热天,还有被毛皮裹身之累,得以开心地消磨半日时光,不胜感激之至。既然群英荟萃,决无草草了事之理。他们又将搬弄出什么趣事来,待我置身于纸拉门的阴凉处作壁上观了。
“久疏问候!少见少见!”只见弓身施礼的东风先生的脸依然如前几日那般神采奕奕。单单评论他的头面,很像个唱小戏的,但是,看他勉为其难地穿着硬邦邦的白色小仓布裤裙的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又不能不以为他是榊原健吉[14]门徒呢。总之,东风的身上像平常人的地方,只有肩头到腰部这一段。
“噢,这么热的天,还顶着太阳出门啊。快请进,到这边来!”迷亭像在自己家里似的招呼着。
“好久没见到迷亭先生了。”
“是呀,大概是今年春天那个朗诵会以后就没见面了。提起朗诵会,近来也还是那么红火吧。后来你扮演宫小姐了吗?你演得真好!我卖力地鼓掌呢。你注意到了吗?”
“是啊!蒙您捧场,我勇气倍增,终于坚持演到了最后。”
“下一次何时公演?”主人插了句嘴。
“七、八两个月休息,九月份打算搞个好看的演一演,好好热闹一下。先生有什么好题材吗?”
“是吗……”主人淡淡道地回答。
“东风君,要不要演一下我的作品?”这时寒月搭话了。
“你的作品一定很有趣。不过,到底是什么作品呀?”
“是剧本。”寒月特意底气十足地这么一说,果不出所料,在场的三个人都惊讶不已,不约而同地瞪着寒月。
“剧本可是了不起!是喜剧,还是悲剧?”对于东风君追问,寒月先生依然十分镇静地说:
“哪里!既不是喜剧,也不悲剧。近来大家都在搞旧剧,或是新剧,所以我不想凑热闹,就别出心裁地写了一出俳剧。”
“俳剧是什么剧?”
“就是将‘俳句风格的戏剧’简称为‘俳剧’。”
连主人和迷亭都有点如坠五里云雾,等着他讲解下去。
“那么,具体怎么个情节?”还是东风君在问。
“由于来源于俳句情趣,如果拖拖拉拉,就不好看,所以,写成了独幕剧。”
“有道理。”
“先从道具谈起吧,道具也是越简单越好,在舞台中心立一棵粗大的柳树,从树干向右方伸出一根枝桠,让一只乌鸦蹲在那枝头上。”
“乌鸦要是一动不动就好了。”主人有些担心,自言自语地说。
“这很容易。事先用绳子把乌鸦的脚绑在树枝上,然后在树下面放一个澡盆,一位美人侧身坐在澡盆里,正用毛巾搓澡。”
“这可有点像颓废派啦。问题是,谁来扮演那位女人?”迷亭问道。
“这也难不住的。请个美术学校的模特儿来。”
“那警察厅可要找上门来了。”主人还在担心。
“不过,只要不是公演那就没关系。若是这样不允许的话,学校里的**写生画就不可能了。”
“然而,那是为了教学呀,和供人们娱乐可不一样哟!”
“只要先生们还这样看问题,日本就好不了。绘画也好,演戏也罢,同样都是艺术。”寒月君不容置疑地说。
“好了,先不要争论了,接下去怎么样啊?”东风君很想了解一下剧情,说不定有可能采用似的。
“这时,俳人高滨虚子[15]手持文明棍,从花道[16]出场。他头戴白色灯芯帽,身穿薄纱披风,足登翻出萨摩[17]飞白边图案的矮腰靴。看他这副扮相,很像个陆军的军需商人,但他是个俳坛诗人,所以必须尽可能表现得从容不迫,一边专心推敲诗句一边走路。当他穿过花道,即将登上舞台时,忽然抬起双眼,朝前一看,看见前方有一棵巨柳,在柳荫之下,有一位白皙的美女在沐浴。他吃了一惊,再向上看去,只见细长的柳枝上蹲着一只乌鸦,正在俯视着美女沐浴。于是,虚子先生俳兴大发,只思索了五十秒钟,便高声吟诵一句:‘美人入浴,看呆枝头鸦。’以此为信号,一声梆子,大幕落下。……怎么样?这样的情节,不知您是否中意?东风君!你与其扮演宫小姐,莫如扮演高滨虚子更好些!”
东风君似乎还觉得缺点什么,一本正经地回说:
“太简单了吧,不过瘾。再添加点富于人情味的情节就好了。”
好一会儿没有出声的迷亭,可不是个一直沉默的人。
“这个程度的话,俳剧也太不入流了。上田敏[18]先生认为所谓俳风啦,滑稽戏之类的都很消极,属于亡国之音。不愧为上田敏,真是高论!那么无聊的俳剧,演演看吧,肯定要被上田先生嘲笑的。首先,让人看了都搞不清到底是正剧,还是滑稽剧,可见消极到家啦。恕我冒昧,寒月还是到实验室去磨玻璃球的好。俳剧嘛,任凭你写一百篇,二百篇,只要是亡国之音,就完蛋!”
寒月有点恼火:“真的那么消极吗?我的初衷可是很积极的呢。”他在徒劳地争辩。“那虚子先生的‘美人入浴,看呆了枝头鸦。’是以乌鸦为视角,让它迷上女人,这一点正是非常积极的寓意。”
“此说倒很有新意,请务必详细说明!”
“在理学士的立场来看,乌鸦迷上了美女,不大合乎逻辑吧?”
“没错。”
“把这种不合逻辑的事情信口吟诗,听来却又不觉得不合情理。”
“是吗?”主人以怀疑的语调从旁插嘴,但是,寒月根本不理睬。
“若问为什么听起来并不觉得不合情理,从心理学角度一解释便明白。其实,是否迷得发呆,都是诗人本身的感情,与乌鸦八竿子打不着。然而感觉那乌鸦看呆了,并不是说乌鸦如何如何,归根结底,是诗人自己看呆了。高滨虚子自己看见美女入浴的一幕,宛如惊鸿一瞥,刹那便神魂颠倒。由于他以神魂颠倒的眼睛看到枝头上正一动不动地俯视女人的乌鸦,才产生了错觉:‘哈哈哈,那乌鸦竟也和我一样被迷住了。’虽说这无疑是一种错觉,但这一点也正是最具有文学性,具有积极意义之处。把自己的感受强加于乌鸦头上,却佯装不知,这岂不是相当积极的精神吗?先生,是不是这样?”
“的确是高见。假如对高滨虚子这样说,他一定会吃惊的。你讲得倒很积极,只怕实际表演这出戏的时候,观众会感觉消极的。是吧,东风君。”
“是啊,总觉得太消极了。”东风一脸严肃地回答说。
主人似乎想把谈话的范围拓展一些。便说:“怎么样?东风君,近日可有杰作?”
“哪里,没写出什么值得先生过目的东西。不过,近来想出一本诗集……幸好带来了稿子,就请多多指教吧!”东风从怀里掏出一个紫绢包来,从中取出一打五六十页的诗稿,放在主人面前。主人煞有介事地说:“那就拜读了”。只见第一页写了两行字:
献给与众不同的纤纤淑女——富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