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儿童分析技巧(8)(1 / 1)

下面我再来谈谈技巧问题。我曾不止一次提过,厄娜常会在分析期间突然勃然大怒。她的愤怒发作与施虐冲动常常伴有对我的威胁。而分析能够释放强迫性神经症的强烈情感已是一个常见的事实;与成人相比,在孩子身上的这种释放往往会通过更加直接与不可控的方式表现出来。在分析一开始我就清楚地告诉厄娜她不能够对我进行身体上的攻击,但她可以有很多种别的方式来发泄情感。她可以把玩具摔烂或者切断,踢倒小椅子,乱扔靠垫,在沙发上踩来踩去,把水打翻,在纸上乱涂,弄脏玩具与水槽,或者突然开始辱骂等等。我对这些行为丝毫不加阻止。与此同时,我会对她的愤怒进行分析,这往往能够减轻、有时甚至能够完全消除她的愤怒。在治疗期间如果遇到孩子情绪爆发,我们有三个技巧因素可以考虑:(一)我们必须让孩子保持部分情绪的可控,但只有在现实中有需要的时候,我们才可以如此要求孩子;(二)如果在现实中无此需要,则孩子可以胡乱发泄情绪;(三)通过持续解析,并从当前的情境回溯到以前的情境,孩子的情绪便可以缓释甚至消除。

当然,在何种程度上运用这些方法还是有很大差异的。例如,对于厄娜我设计了如下计划:有一段时间,当我宣布诊疗结束的时候,她常常会暴怒,所以我就通过让诊室的门大开的方式来制止她发怒,因为我知道如果来接她的人看到她发怒,她会很难堪。我必须说,这个阶段我的诊室就像战场一样一片狼藉。到分析后期,她会迅速地将靠垫丢下然后满意地离开;到后来,她已经完全能够平静地离开诊室了。另一个是彼得(三岁零九个月)的例子,有一个阶段他也会暴怒,并伴随暴力。而到分析后期,他会很自然地指着一个玩具说:“我能够很容易地想象我把它弄坏了。”[65]

但是我们必须了解,分析师对孩子能够部分控制情绪的要求,并不是一种教育方法。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这些要求是一种理性的需要,并且不可避免。即使有时候孩子不一定能够执行,他们自己也理解它的必要性。同样,有时候我也不会执行孩子在游戏中分配给我的任务,如果实现它们太过尴尬或让我不舒服。然而,即便是在这样的案例中,我也会尽我所能配合孩子的要求。另外,在孩子情绪爆发的时候,分析师要尽可能地不把自己的情绪写在脸上。

在此,我将利用从这个案例中获得的素材,来描绘我的理论观点[66],我也会在本书第二部分对这个观点作进一步说明。厄娜常常吮吸机车上的镀金灯,认为它们“真美,通红的,烧得金灿灿”。这镀金灯代表的是父亲的阴茎(参考“长长的金色的东西”让船长浮在水面上),也代表母亲的**。她对吮吸它们这件事存在强烈的罪疚感,因为当我扮演孩子时,她曾宣布“吮吸”是我最大的缺点。吮吸,也代表咬掉与吞食母亲的**和父亲的阴茎,这便可以解释她罪疚感的来由。我在论文中提过,正是断奶的过程,加上孩子想要吞食父亲阴茎的愿望,以及对母亲嫉妒与憎恨的感情,造成了俄狄浦斯冲突的发生。这嫉妒产生自孩子最早的性理论,即他们认为,母亲在**中吞入了父亲的阴茎,并把它留在了身体里。[67]这种嫉妒心理构成了厄娜神经官能症的中心问题。分析初期,厄娜让“第三者”对玩具男人与女人的小屋进行攻击,这其实是她自己攻击冲动的写照,针对的是母亲以及留在她身体里父亲的阴茎。这种冲动由女孩的口腔嫉妒激发,它也在游戏中表现了出来:她让船(代表母亲)沉了,撕裂了让船长(代表父亲)漂浮起来的“长长的金色的东西”和他的头,这代表父亲在**中被象征性地阉割了。这些攻击幻想的细节,显示了她对母亲身体施虐攻击的程度之深。比如,她会想要把排泄物转变成危险的爆炸性物质,以从内部破坏母亲的身体。她幻想烧毁、破坏房屋,让里面的人都爆炸。剪纸游戏(做“肉泥”和“眼睛沙拉”)显示了对**中父母的彻底摧毁。厄娜咬下我鼻子、给鼻子剪“刘海”的愿望,同样也反映了她想要摧毁留在我身体里面父亲的阴茎,这一点也得到了其他案例素材的印证。[68]

在厄娜的幻想里,“渔妇”(她的母亲)与孩子(她自己)之间绝望的挣扎围绕着一群各式各样的鱼展开,这些鱼意味着她对母亲身体的攻击,也意味着她对母亲身体里其他东西(粪便与孩子)的攫取与摧毁。如我们所见,当她进一步幻想她和警察吞了那笔钱或者鱼的时候,我不得不在一旁看着,并竭尽所能将鱼占为己有。父母的**场景招致她偷盗欲望,对象是父亲的阴茎和母亲体内的东西。厄娜对自己偷盗意图和完全摧毁母亲身体的反抗,表现在她和渔妇争斗之后的恐惧中,这个渔妇想要抢走自己身体里面的所有东西。我所描述的这种恐惧,是女孩对于早期危险情境的恐惧,类同于男孩的阉割焦虑。[69]在此我想指出厄娜的早期焦虑情境与她深度学习抑制之间的联系,这种联系在其他分析中也可见到。[70]我已经提到过,在厄娜这个案例里,只有对她的施虐特质与最早期的俄狄浦斯情境做了深入分析之后,她的学习抑制才有所好转。她强烈的施虐属性与对知识的强烈渴求交融在一起,出于防卫,她便对那些与知识渴求相关的活动产生了全然的抑制。算数和写作,象征着对母亲身体与父亲阴茎残暴的施虐攻击。[71]在她的潜意识中,这些活动等同于撕裂、切断、烧毁母亲的身体及其身体里面的孩子,等同于阉割父亲。阅读也是如此,厄娜用书象征母亲的身体,阅读即是对母亲体内物质与孩子的暴力剥夺。[72]

最后,我想借此案例提出一个观点,进一步的临床经验也证实了这个观点的有效性。从我的经验看,厄娜的幻想特质以及她与现实的关系,在强烈偏执妄想主导的案例中是很典型的。导致她发展出偏执妄想以及同性恋倾向的决定因素,正是妄想症起源的基本要素。在本书的第二部分(第九章),我们将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在此,我只想简要地指出,我在很多分析过的儿童身上都发现了强烈的偏执特质,这些发现让我确信,在个体生命早期揭示与清除这些偏执特质,将是儿童分析中一项非常要紧且有前途的工作。

【第四章】潜伏期儿童的分析技巧

潜伏期儿童的精神分析往往显得比较棘手。对于幼童来说,他们生动的想象力与尖锐的焦虑,使我们能够很容易走近与接触他们的潜意识世界。相比幼童,潜伏期儿童的想象力比较有限,而且有很强的压抑倾向,这是他们这个年龄段儿童的特征。而与成人相比,他们的自我又未完全开发,故而无法洞察自己的疾病,自然也没有治疗的欲望,所以他们既缺乏开始分析的诱因,又缺乏继续分析的动力。雪上加霜的是,这个阶段的儿童总是比较戒备并对人缺乏信任。产生这种态度的部分原因是,对**的抗拒挣扎深深占据着他们的心灵,这让他们对任何带着搜寻、审问、触及他们**冲动的事都充满反感,而只想以一己之力将这种冲动保持在可控范围。

这些特征使得我们无法找到明显的分析通道,因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不像幼童那样能玩得起来,也不像成人那样能够用语言表达联想。尽管如此,如果我从这些大龄儿童的本质属性出发,接近他们的潜意识,那么迅速建立起分析情境也是完全可能的。对于幼童来说,本能经验和幻想的影响既迅速又强烈,他们会把这些经验与幻想直接铺陈在我们面前,所以在初始阶段就对幼童的**表征以及施虐幻想进行解析,是一种恰当的分析方法,这也是我在早期分析中发现的。而潜伏期的儿童则将这些经验与幻想中的性特征完全抹去了(desexualized),处理它们的方式完全不一样。

七岁的葛莉特是一个非常保守,心灵被束缚的孩子,有着明显的精神分裂特质,不太容易与人亲近。但是她会画画,会用简单的线条画房子和树。她总是用一种强迫性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画,画完一个画另一个。根据她对房子和树颜色尺寸的不断改变,以及她画画的顺序,我可以知道房子代表她自己和母亲,而树代表她的父亲与弟弟,而且可以推断出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由此我开始对她解析说,她比较关心爸爸妈妈之间、她与弟弟之间以及大人与小孩之间的性差异。她同意了我的说法,并立刻在作画方式上做了一些改变以回应我的解析。而在这之前,她的画作一直是同一种风格。(借助于绘画进行分析的情况持续了好几个月。)

另外我们再来看一看七岁女孩英格的案例。经过几次诊疗,我都没有找到接近她的方法。我尝试与她谈论学校生活与她的亲戚,但都不太顺利,她对我仍旧保持着不信任和冷漠的态度。只有在她读起学校里教过的一首诗的时候,才变得活泼一些。她认为,把冗长的篇章用短小的句子表达出来是很棒的事。在早一些的时候,她还说起有几只鸟飞进了花园不再出来。更早的时候她还讲了一些话,大致是说她和她的女朋友玩某个游戏,可以玩得和男孩一样好。我对她解释说,她一直很渴望知道孩子(小鸟)是从哪里来的,也想知道男孩和女孩的区别(句子的长短,以及男孩女孩之间的技能比较)。与葛莉特一样,我发现解析在英格身上产生了同样的效果。当联系建立起来,她带来的素材越来越丰富,分析便可以开始了。

在以上案例和其他一些案例里,被压抑的求知欲是中心问题。如果我们在潜伏期儿童分析过程中,以此为钥匙开启解析之门,那么我们就能对抗孩子心中的罪疚感与焦虑,并建立起分析情境。当然,我们的解析并不是指在智力层面的解释,而是对以疑虑与恐惧、潜意识知识和性理论[73]形式出现的素材进行的解析。

去除了一定量的压抑之后,解析的效果方能显示出来,它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建立起分析情境;(二)孩子的想象更加自由;(三)孩子不仅能够能够在分析中体验到放松,也能够部分理解分析的目的,这有点类似于成人对自己疾病的洞察。[74]这样,解析便能够渐渐克服本章开篇提到的潜伏期阶段带来的困难——这些困难横亘于分析的初始与中间阶段。

在潜伏期,随着自我的发展,也由于孩子在幻想方面受到更深的压抑,他们的游戏与幼童相比显得更为现实,也更少幻想的成分。例如,在和水相关的游戏中,我们在潜伏期儿童身上并没有发现口腔欲望以及大小便失禁的直接表征;他们的行为往往具有被动倾向,并常以烹饪、清理等理性的形式出现。我认为,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游戏中的理性因素是很重要的,这不仅因为他们的幻想往往是深度压抑的,而且他们也会强迫性地过度强调现实,这是由于潜伏期儿童的特殊发展情况造成的。

在处理这个时期的典型案例时,我们一再发现,这些孩子的自我要大大弱于成人,而他们却努力强化自我的位置,将所有能量都放在压抑倾向之上,并为这种努力找到现实的支持。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不能依仗自我的帮助来开展分析工作,因为分析本身是反自我的;我们应当尽可能快地与潜意识达成妥协,以此一步步建立起与自我的合作。

幼童往往在分析一开始就玩玩具,而潜伏期的孩子则不同,他们会很快开始角色扮演的游戏。我和这些五至十岁的孩子玩扮演游戏,能玩上几周甚至几个月。只有当分析理清了某个游戏的细节与相关联系时,另一个主题的游戏才会开始。新开始的游戏涉及的往往是同样情结导向的幻想,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呈现出来,但它带来新的细节,让我们看到更深的联系。比如七岁的英格,从她的本性与行为看与正常的小孩无异,尽管也存在一些只有在分析中才能充分展示出来的问题。[75]很多时间她都在跟我玩办公室游戏,在游戏中她扮演发号施令的经理,口述信稿让我笔录,也自己写信,但她恰恰有严重的学习与书写抑制。在这个游戏中,我们也可以很清晰地看出她想要变成男性的欲望。有一天她不再玩这个游戏,开始和我玩学校的角色扮演。我们要注意,她不仅认为功课很难、不让人愉快,也非常不喜欢校园生活本身。她跟我玩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学校游戏,她扮演女老师,我扮演小学生。从她让我犯的错误上,我看到了她学校生活失败的重要线索。英格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她发现哥哥姐姐的优秀(尽管这和事实完全相反)令人难以忍受,从而害怕去学校后一切会重演。从她作为女老师教授课程的细节中可以发现,她对知识的渴望未曾满足[76],而且被压抑了。这就是为什么她觉得哥哥姐姐的优秀无法忍受,以及学校的功课索然无味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