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唐代帝王有成就勋章,那么唐玄宗李隆基一生则如同“三级跳”。自从公元710年,25岁的李隆基与太平公主合作发动“唐隆政变”,将自己的父亲李旦推上皇位后,李隆基就像是“开了挂”,摘取的勋章一块比一块闪耀。
713年,太平公主策划了“先天政变”,已经登基的李隆基不顾太上皇李旦反对,果断逼死太平公主,得到“杀伐果断”勋章。
李隆基又提拔了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等能臣,组建了靠谱的团队,开创了“开元盛世”,喜提“慧眼识人”“盛世大佬”等勋章。
然而,老年李隆基的“画风”却越来越奇怪。他宠信李林甫、安禄山、杨国忠等人,对他们丝毫不加控制和防范;又与比自己小三十多岁的杨贵妃,谈了一场奢侈挥霍的“旷世虐恋”,连续打上了“挥金如土”“旷工达人”“宠信奸臣”等烙印。
“作”着“作”着,就酿成了一场大乱。755年,安禄山及史思明以诛杀奸臣杨国忠为名,起兵造反,史称“安史之乱”。虽然安史之乱最终被平定,但李隆基却因此失去皇位,成了“太上皇”,曾经光辉万丈的盛唐,也渐渐走向衰败。
历数李隆基前期与后期的功勋和槽点,一个令人疑惑的问题便出现了:到底是什么令曾经领导力“爆表”的李隆基变成昏庸腐化、沉迷美色,丢下都城仓皇逃跑的“昏君”呢?莫非—
表面上看,唐朝由盛转衰,似乎是安史之乱导致的,而安史之乱,又似乎是李隆基“作”出来的。
但其实,盛唐的危机,是经济、军事、政策以及李隆基个人性格等原因综合导致的,安史之乱只是撬开了大唐盛世镶玉嵌珠的外壳,引爆了其中暗藏的火药。
从经济方面讲,开元盛世时,土地制度是均田制。
所谓“均田”,就是国家将田地按人头分给农民耕种,而农民需要按时缴纳粮税,并且承担徭役,在农民死后,这些田地按比例交公,比例大概是下图这样的。
在初唐时,国家经过了较长时间的动**,有大量荒废田地等待开垦,所以均田制的效果十分显著。农民分到了地,自然愿意垦荒耕种,而国家也得以发展农业,增加税收。所以,唐代的经济很快复苏了。
不仅如此,均田制的青葱秧苗还托起了初唐的重要兵制—府兵制。前文提过,均田制下的农民需要服徭役。这些平时种地、定期训练、战时上阵的兵士,就叫作“府兵”。
虽然均田制好处多多,却并非“可持续发展”。
首先,这一制度存在“人多田少”的问题。分下去十分地,农民死后只还回八分,还不算各种“花式”瞒报,国有土地必然会越来越少。可随着经济上升,人口却不断增长。
因此,落实到每个农民的田地经常不足数。
其次,土地兼并日益严重。
由于均田制税收是按人头来算的,即使分不到足够的田地,也需要缴纳同样的粮食,有的农民过不下去了,不得不出卖永业田;再加上地主阶级还有各种灰色手段,巧取豪夺之下,自然兼并了不少田地。
第三,大量农民逃亡。赋税压力大,还得服徭役,再加上府兵制相当于“一条龙自费”,不少农民受不了双重压力,干脆弃田逃亡。
为了整治土地兼并,增加税收,李隆基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检田括户”行动。整治农业的官员被称为“劝农使”,劝农使深入各地调查,查出隐匿的田地,分给农民,找出未登记人口,重新入籍。原有的乱象得以平复,为开元盛世打下了经济基础。
检田括户虽然有效,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均田制的弊端;再加上唐玄宗年老时疏于朝政,均田制走向崩溃。经济下行,几乎是必然的。
均田制的问题,也影响了唐玄宗时代的军事制度。唐高宗以来,边疆战争便十分频繁,常常出现士兵久戍不归的情况。
由于府兵制以均田农民为主体,休番期种田的劳动力回不来,但税还是要照常交,农民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723年,也就是唐玄宗当政第十一年,兵员流失严重的府兵制,不仅无法满足战争需求,甚至连京城卫戍部队都凑不齐人。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唐玄宗直接搞了个新玩法—
长从宿卫,就是从关内地区直接招募流民,作为守护京城的部队。这些兵士不再需要在打仗的间隙种田,更不用“自费一条龙”,国家还管吃、管装备。从本质上说,长从宿卫就是一种募兵制。
一开始,募兵制与府兵制是并行的。在京城防卫采用募兵制,而边防则以府兵制为主。
但随着府兵制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募兵制逐渐推行全国,以此为风口,一个神秘的群体开始“乘风破浪”。
虽然节度使成为正式官职是在唐睿宗时期,但节度使的职能却由来已久。边疆作战需要补给,士兵也需要休整训练,还要防着敌方打突袭战,因此,边境作战有两个硬需求,一是边疆常驻兵将,二是坚固的防御工事。
慢慢地,这些要塞发展成了十大藩镇,而管理这些大藩镇的就是十个节度使。在募兵制推行全国后,各节度使很快便募集到了数十万兵士,称为“长征健儿”。
长征健儿人数众多,又长期在边疆训练、作战,而对比之下,京中守卫则承平日久,这导致大唐军事上出现了“外重内轻”的形势。
对此,唐玄宗也不是毫无应对之策。他牢牢把控着节度使的任免权力,并且定期更换。在唐玄宗一朝前期,任期六年以上的节度使不足十分之一。
后来,唐玄宗又按李林甫的意见,提拔没有势力又擅长作战的蕃人与寒族。
于是,一位关键人物平步青云。
他身为胡人,在朝中没有朋党;他出身寒门,在边疆没有根基。虽然后来他造反、杀人,害唐玄宗逃亡,但在一开始,他看起来只是个莽撞又忠诚的胖子—安禄山!
年老的唐玄宗对安禄山极其宠爱,不仅没有像从前那样将安禄山调离,甚至还令安禄山长期兼任三个藩镇的节度使。
而“安史之乱”的事实证明,没有了严密的预防措施,在权力的**前,个人信任是那样易碎。
均田制崩溃和军事上外重内轻,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形势使然,但前后对比不难发现,盛唐“爆雷”还有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唐玄宗这个人太重感情了。
生在武周与李氏政治斗争激烈的时代,李隆基的人生从小就跌宕起伏,这不仅赋予了他缜密又果决的政治头脑,也使得他内心一直在渴望真情。
在青壮年时,他心中有大谋划,尚能冷静理智,将私人情感与国家大事分开。可随着日渐老迈,私欲与国事的界限也在逐渐模糊。
公元737年,由于宠妃武惠妃的构陷,唐玄宗认定包括太子在内的三位皇子谋反,将他们贬为庶民,三人不久便死去。
而武惠妃由于舆论、心理的双重压力,很快也香消玉殒。失去宠妃,“空虚寂寞冷”的唐玄宗将目光投向了一位美人。
740年,唐玄宗下了一道特别的圣旨,“允许”杨玉环出家为女道士,杨玉环与寿王李瑁的婚姻关系自然解除。
没过几年,杨玉环便摇身一变,成了唐玄宗的贵妃。
由于杨贵妃受宠,杨氏一门鸡犬升天,不仅杨贵妃的姐姐们有封赏,杨玉环的族兄杨国忠,也靠裙带关系成为了当朝宰相。
在这个阶段,唐玄宗的“画风”早已从“知人善任”变成了“任人唯亲”。
这一转变直接导致了唐廷骨干的能力水平出现了大幅下滑。
“开元盛世”并非唐玄宗一人独自开创,在英明神武的策略背后,是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等几代贤相的辅佐。
这些劝谏,特别是“钢铁直臣”张九龄的劝说,令唐玄宗保持居安思危式的清醒,但久而久之,也给了唐玄宗不少心理压力。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懂得揣摩上意的李林甫。李林甫虽然喜欢揽权,但整体能力不算差,相比杨国忠更高出不少。
李林甫之所以被归入“奸臣”行列,主要在于他与前几任完全相反的工作理念。
①KPI:指关键绩效指标。
这种从进取到守成的转变,既有李林甫闭塞言路、大权独揽的原因,也从侧面反映了唐玄宗晚年自我膨胀,警惕性下降,以及政策上的保守倾向。
这些都为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之间的争斗埋下了重要伏笔。
可以肯定的是,唐玄宗从一代明君变成“出逃霸总”,绝非“精分”而是均田制崩坏、府兵制瓦解,节度使权力膨胀,军事外重内轻,以及在保守策略下日益严重的内斗等各方因素共同造成的。
而对于唐玄宗个人而言,他之所以任由这一切发生,又一次次错失弥补的良机,原因大概是他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