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吉利李书福家族:四兄弟联手创业分道后各展才华(1 / 1)

“我把身家性命都赌上了。”

李书福坐在几十公分厚的合同堆边上,一张张地签字,一直签了半个多小时。当最后一个签完,他扔下笔,一下子趴到桌子上。秘书和其他工作人员没有惊动,知道他需要歇口气。到了需要与杭州总部连线的时间,秘书才叫他一声。李书福抬起头,泪珠扑簌扑簌地流了出来,并喃喃自语。

就在刚刚,吉利终于以18亿美元买下了沃尔沃,这个来自乡村的放牛娃终于娶到“欧洲公主”。当他第一次说出这个念头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痴人说梦。而当梦想成真,李书福回望那一个个的日夜,百感交集。面对一直跟着他的助手们,他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

这一幕发生在2010年3月28日。对“痴人”李书福而言,它只是宏大戏剧里的一个激动人心的细节。自己和三个兄弟一起创业,几十年来,始终与一个又一个的“不能”和“不可能”抗争,实现一个又一个梦想。

同样是在这个过程中,四兄弟分分合合,恩怨纠葛,有时是貌合神离,有时又是貌离神合,演绎出中国家族企业史的一个别样的标本。

赌徒和放牛娃

台州位于浙江中部,北临宁波,南接温州。境内多山和丘陵,水道纵横交错,风光秀丽,自古就有“走遍苏杭、不如温黄”之说。1963年,李书福就出生在台州黄岩县石曲乡的李家洋村。在那个年代,好看的风光却并不能当饭吃。“七山一水二分田”的地形,让人口稠密的小村人,为了填饱肚子四处奔走。李书福兄妹五个,个个像张着嘴的小麻雀,嗷嗷待哺。在李书福的记忆里,父亲和哥哥们经常偷偷摸摸捣腾东西,到县外去卖,为了躲避检查,往往是昼伏夜出。

李书福上小学时,到了暑假就帮着村里放牛,一天挣一毛五分钱,一个暑假下来,能挣6块钱。小学免交学费,每学期只收1块两毛钱的书本费。因此,李书福小小年纪,就成了村里孩子们中的“有钱人”。村里能花钱的地方不多,也不敢花,有时候李书福就把小伙伴聚在一起开赌。和别的孩子不同,如果他赢了两块钱,就把两块钱全部押上,如果赢了10块钱,他就10块钱全部押上,对于他来说,要么赢个大的,要么输的精光,从来不会留一点余地。

但李书福并不只是一个勇猛的“赌徒“,还是个聪明的放牛娃。晚上,他在牛棚周边点上牛烟,赶走蚊子,让牛好好休息;白天,他就骑在牛背上,一边让牛吃草,一边看书学习。只有八九岁,个子矮小的他,如何能爬上高高的牛背?李书福捉摸了好久,才解决了这道难题:我先把牛牵到草长势较好的地方,请牛低头进食,然后利用牛的左大腿,在牛行走弯曲时,我一边用手抓住牛的脖子,一边用脚飞快地踩上牛的大腿关节,这样就能很轻松地登上牛背。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也许正是这样的个性,让李书福的一生都在聪明地下注。

1978年,中国正式推行改革开放,正上初中的李书福兴奋不已。“农民可以搞乡镇企业,甚至还允许搞个体,我真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天下还有这样的大好事?”李书福后来回忆道。三年的初中,他用了两年就毕业了,还考上了路桥中学的尖子班。上了高中的他,心思却早已不在学习上,成天想的就是如何做买卖。这让老父亲很生气,为此没少处罚他。好不容易熬到高中毕业,李书福就像出了笼的鸟儿,开始到处扑腾。

他从父亲手里要了几百元,买了一架海鸥牌的手提照相机,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走街串巷给人照相。因为照相质量不错,短短几个月,李书福就挣了几百元。随后,李书福业务升级,开了一家照相馆。为了省钱,好多设备都是自己动手做。一个1000多元的反光罩,李书福花几块钱请铁匠敲块铁皮,按上个灯泡就搞定。但照相在当年也属特种行业,需要公安部门批准。李书福的照相馆当然办不了什么手续,因此,隔一段时间就被教育一通甚至罚款。但李书福却是“屡教不改”,小照相馆断断续续维持了两年。这是李书福遇到第一个国家政策带来的“不能”。

一个新的发现,让他的生意开始转向。冲印照片的显影液含有银的成分,加上硫化钠就可以提炼出白银。发现这个秘密的李书福开心坏了,这比冒着风险拍照好多了。他关了照相馆,到处搜罗显影液。“全县的显影液都被我买光了”,李书福曾表示。但显影液的供给总是有限,李书福又发现了另一个“金矿”:从废旧电器里分离铜、银、金。全家人一齐上阵,李家整个变成了一个作坊。这个生意红火了没多久,李家人发现,跟风的人越来越多,竞争变得激烈起来。

1984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李书福发现一些作坊在做异形铁片。一打听,这是电冰箱上的一个元件,不但利润高,还挺紧俏。那段时间,他总找机会到人家的作坊里去,然后回来捉摸。这东西看着简单,要做好还真不容易,李书福没白没黑的试制,手掌被磨得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见了人都不敢握手。后来总算试制成功了,厂房却又成了难题。原来租用街道的工房被收回,新的厂房一时没有着落。多亏一位同学的家长帮助,李书福借用了路桥中学校办工厂,正式开始生产。但安稳了没多长时间,工厂就被老师“围攻”了。原来,工厂周边就是老师的宿舍,厂里天天“乒乒乓乓”地生产,巨大的噪音让老师们无法入睡。老师们集体罢教,学校只能要求李书福马上搬走。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废弃自来水厂,却因为私拉电线被举报,电力公司要求检察院抓人。这可把李书福等人吓坏了,只能另寻工厂。“那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李书福后来回忆说。

“老天给你关了一扇门,他就会给你开一扇窗。”就在李家人四处碰壁时,石曲乡的工办主任给他们带来一个消息:乡里想要发展乡镇企业,他们的厂可以搬过去。这真是喜从天降。李书福立即租用了村里的一个仓库。那几天,天天下暴雨,道路泥泞不堪,李书福和工人们顾不了那么多,将沉重的设备装上几十辆小推车,一步一滑地搬迁,汗水雨水湿透了全身,每向前挪动一米,都要使尽全力。

厂子终算安顿下来,在乡里的帮助下,还戴上一顶乡镇企业的红帽子:黄岩县石曲电冰箱配件厂。李书福也终于第一次领到了营业执照。有了合法身份,李书福兄弟甩开膀子大干起来。大哥李书芳当厂子,能说会道的李书福跑销售。

李家兄弟赶上了一个好时机。他不知道的是,他们企业成立的这一年,被后人称为中国企业元年,柳传志、王石、张瑞敏都在一年起步。中国人对提高生活水平的热情巨增,家中的大件由“老三件“(自行车、缝纫机、手表)过渡到”新三件“(冰箱、电视、洗衣机)。海尔、澳柯玛、扬子等家电生产企业也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李书福的产品畅销上海、青岛等地,第一年,他们的销售额就超过900万元。随着配件销路越来越好,李书福又捉摸着自己造冰箱。和大伙一说,几乎都投反对票,理由很简单:咱们做个配件还行,造冰箱一没技术二没资金,不靠谱。面对大伙满脸的“不可能”,李书福的赌劲上来了:“人家能造,咱也能造。”他拉上技术员一起研究,一年后,电冰箱还真研究成功了。1987年,黄岩县北极花电冰箱厂开始投产。让李家兄弟们高兴的是,那一年他们就实现销售4000万元,第二年直接超过1亿元。冰箱厂也成为台州市最大民营企业。

正当四兄弟生意蒸蒸日上时,中国经济却在1989年经历了一次“倒春寒”。此前的一年,中国物价开始松绑,随之而来的是一轮物价暴涨。从5月份开始,肉的价格涨了70%,其他商品也迅速跟进。全国出现了一波抢购风潮,有媒体报道这样写道:“人们像昏了头一样,见东西就买,电视机有图像就抱,电风扇能转就买,电冰箱有冷气就要。”(吴晓波 激**三十年)面对失控的市场,国家开始一次大规模的整治行动。整治对象之一就是国营体系外的民营家电企业,而冰箱又是其中的重中之重。此时的杭州已经有大小不一的电冰箱厂66家,在国家定点生产之外的企业年产规模达到10万台。李书福的工厂很快感受到风向变化,查税、停发执照,禁止做广告,一波波袭来。9月底,时代风潮人物“傻子”年广久第二次进了监狱。一时间,民营企业一个个惶恐不已。四川的刘永好兄弟、山东的王廷江,都找到当地政府,要求将企业交出去。北极花冰箱厂作为非定点企业,正处于风暴口之中。李书福兄弟几次碰头开会,商议怎么办,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放弃工厂。把工厂捐给当地乡政府后,四兄弟只能各寻出路。老三李书福来的更绝:带上积蓄,到深圳一所大学读书。

这场“倒春寒”很快过去。有人开玩笑说,如果李书福当时不交厂,也许会成为中国未来的家电大王。但对李书福来说,没必要浪费时间去想过去的事,因为,他在深圳又发现了新的商机。作为开放前沿的深圳,镁铝曲板等装潢材料已经大行其道。李书福发现,这种材料多是进口,价格高,市场大。他立即赶回台州找哥几个商议。此时,大哥李书芳开办了工艺品厂,老四李书通办了一家铝合金厂。因此,李书福说动二哥李胥兵和自己一起干。两兄弟齐心协力,一边试制产品,购买设备,一边与乡政府谈判,将自己的工厂一点点购买回来。新产品一上市就一炮打响,不但在国内畅销,还出口几十个国家和地区。

深圳之行还让李书福冲进了房地产行业。从1988年开始,海南的地产业热得烫手。根据统计数据,1991年时,海南的平均房价是1400元,而到了1993年,这个数字是7500元,有些房子甚至到了1万元。打着滚上涨的房价吸引了无数冒险家。最高峰时,600万人口的海南,有2万家房地产公司。一向嗅觉灵敏的李书福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1992年,他带着几千万元杀到海南。但此时的海南房价已是强弩之末。泡沫破裂让李书福血本无归。这个惨痛的教训让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只能做实业。

造车梦

1993年,李书福的装潢材料销售额已突破1.5亿元,他却萌生造摩托车的想法。原因有二:装潢材料跟风者越来越多,竞争变得激烈;摩托车门槛高,一般人做了不了。

还在海南清理自己那乱如麻的地产时,李书福就给大哥打电话,说要造摩托车。李书芳有些犹豫,毕竟装潢材料厂正红火,干吗还要再折腾?但听了李书福的一通分析,他还是决定支持。

当时的中国摩托车市场上,除了嘉陵等几个为数不多的中国企业,基本上是日本本田等进口车的天下,后来崛起的力帆、隆鑫等企业还在摸索阶段。不过,李书福要造摩托车仍然面临着政策的限制。为了解决这个“不能”,他到国家机械部去做工作,但人家连门都没让进。“我只能隔着门,跟里面一个扫地的人对话,但人家听我说是私营企业,想要申请生产摩托车,直接把我奚落了一通,将我赶走了。”李书福后来回忆说。但这并没阻挡住李书福造车的脚步。李书福惯常做法是,直线走不通,就绕个圏,先干起来再说。回到杭州,他找到一家濒临倒闭的国有摩托车厂,花钱向他们购买许可证,生产一辆就交几百元。直到1998年,他们得到机械部的允许,兼并了一个负债累累的国营企业,才让自己有了名分。

最初他们选定的是跨式摩托,但市场反应并不强烈。一次,一个员工骑着一辆进口的踏板摩托外出,不小心发生车祸,车被撞散了架。去帮着处理事故的李书福等人发现,这东西也没什么太复杂的呀,要不咱也自己造。回来后,兄弟几个加上技术人员开始研究。1994年,他们的第一辆踏板车正式问市。当时一辆日本、台湾的同类车售价1.7万元以上,而李氏兄弟的车,只卖8888元。这种小巧优雅的摩托车一上市,就大受欢迎。1995年,销售6万辆,1996年,销售20万辆,完全取代了日本、台湾,成为国内踏板摩托行业的龙头。“仿制”加低价一直是李书福的杀手锏,而这个武器在以后的日子依然屡试不爽,且威力巨大。

“我要造汽车”,1996年,吉利集团正式成立,李书福又向兄弟们宣布了一个“惊人”的计划。家人和董事会对此的评价也惊人的一致:异想天开。面对反对和质疑,李书福表现出他的“大无畏”精神,并说出了被后人广为流传那句论断:“汽车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四个轮子加两张沙发?”

就在两年前,李书福就拼装过汽车。他拆解了一辆奔驰车,又到一汽取经。回来后,将摩托车公司里几个有经验的修理工找来,一起研究,几个月后,吉利一号经过“杂交”正式出厂,它的外形像奔驰,发动机、底盘均采用红旗的。李书福不但郑重其事地开了发布会,还开着这辆车在台州招摇过市。一些市民好奇地询问这辆“豪华”轿车的价格。但好景不长,吉利一号很快毛病百出,先是外壳凹陷,后来传动不灵。李书福这才明白,原来奔驰还真不是几天就能造出来的。然而,这个挫折不仅没有让李书福气馁,反而更坚定了他的造车梦。他三番五次地做家人和董事会的工作,甚至不惜以分家单干向威胁。大哥李书芳召集大伙商量,最后出了一个折衷方案:最多给1个亿,让李书福去试试,干成了最好,干不成就认倒霉。

大家的反对是有理由的。如果站在那个时间节点,看看中国的汽车行业,99.9%的人都不会看好李书福。

1994年,国家出台政策,鼓励地方政府发展汽车行业。当时轿车生产主要集中在“三大三小”等国有企业之中。所谓三大是:一汽、二汽、上汽,三小则是北京、天津、广州轿车生产点。但排在前两位的一汽、上汽自主品牌都已陷入困境。1991年,上海牌轿车在桑塔纳等车的挤压下,已经停产,一汽的红旗轿车几乎在市面看不到踪影。称霸中国汽车市场的是奥迪和桑塔纳等合资车。一辆五缸的奥迪售价是39万元,一辆桑塔纳2000的售价是19.5万元。即使小型车天津夏利、奥拓,价格也都在9万元左右。而中国这一年的平均工资是4538元。老百姓想买辆夏利,不吃不喝得攒20年,至于桑塔纳和奥迪,那只能梦里见了。

除了壁垒森严的市场环境,李书福进入汽车行业还有三道槛:资金、技术、牌照。国家当时设定,进入汽车业投资额不低于15亿元,桑塔纳成功投产各方共投入了10多亿元 ;中国几大国有轿车企业自主研发举步维艰,只能与外方合资,用市场换技术;至于牌照,只有国企才能进入生产名录。回头看一下李书福手里的牌:资金只有1个亿(对外宣称5亿元)、全公司只有几个人接触过汽车修理、民营企业,怎么看,造车都是天方夜谭。因此,一头扎进汽车业的李书福得到了一个响亮的绰号:“汽车疯子”。

有了上次在豪华轿车上的教训,李书福这次学乖了。他将自己的眼光转向了低价车。对标的是夏利。他买来几辆夏利车拆解,研究它的发动机、底盘、外壳。

在开发设计的同时,他着手建设汽车生产线。1996年,吉利以扩大摩托车生产规模为由,向临海市申请了800亩沼泽地,每亩500元。当时这个地块没水、没电、没通信,周边除了开发区的两栋楼,什么建筑物都没有。他告诉自己的助手安聪慧,要在这个地方建汽车生产线,安聪慧一脸惊诧:“不是生产摩托车吗?”“如果说是生产汽车,能批吗?”李书福狡黠地说。为了弥补资金不足,李书福又别出心裁地推行了分厂模式:想给吉利供配件,就在我厂区里建配套厂。这样一来,相当于让大家凑钱为吉利建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