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您的东西, 请拿好。”
“谢谢。”
松田阵平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手中接过证物袋。在爆炸案发生后,哪怕是他随身携带的物品,也必须要经过规定的保存和检验流程。
“等等……”
名为谷本的刑警扭过头, “怎么了?松田队长?”
“这也是我的东西?”
松田阵平擎着一只打火机问。
“是啊,是在您的拆弹工具袋里找到的,不是您的吗?”谷本伸手要拿回来,“那可能是我们物证处刚来的新手归类放错了,抱歉……”
“不,该道歉的是我。”松田道,“我一晃神记错了,这确实是我的。”
他把打火机牢牢纳回掌心。
望见他脸上的神色,想起案件背景的谷本表示理解,鞠了一躬便离开了。
待对方彻底离开机动队的办公室, 松田这才摊开手, 盯着手心的老式煤油打火机。
这只打火机他见过无数次。
在相泽夏美的手里。
打火机有她半个掌心大小, 颜色介于金黄色和银白色之间,呈现出一种偏亮的类古铜色,发亮的部分会令人怀疑是长时间的抚摩造成的,不少地方还有明显的划痕。上面是凸起的浮雕, 有画像,还有一行又一行的英文, 大意是这是美国的生产商推出的一百周年纪念品, 主题是各行各业的先驱与英雄。这是一种相当普遍的宣传手段, 将大众熟悉的人物形象和产品的气质结合,让顾客在印象中把二者等同, 从而提升对品牌的好感。
相泽夏美这一只的画像是一名头顶扣着飞行眼镜, 目光坚毅的女性。
“艾米莉亚.埃尔哈特?”
松田稍微一想就知道了, 这是第一位独自驾驶飞机穿越大西洋的女飞行员。
也难怪她很喜欢。
男人唇角微微浮起一点笑,随即隐去,概因无法忽略的问题出现了。
——这是她的随身物品,怎么会到了他手里?又是什么时候到他这的?
“小阵平,该去开会了……你在看什么?这不是相泽的东西吗?”
套着制服的萩原夹着半透明的文件袋走过来。
“你也认出来了?”松田道。
“怎么会认不出来?”萩原从他手里拿过金属制品,“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带着这个,当时我还在想,这女孩也太有意思了。”
他随手按了一下。
“又打不出火了,是没油了么……”
转身看到松田的表情,萩原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萩。”松田道,“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见状,萩原研二语速变慢了。
“不是小相泽忘在哪里的吗?或者是她放在办公室之类的地方,你收起来的……”
“不。”松田拿回冰凉的金属打火机,“我最后一次见到这个,是在Colubo岛上。”
“而刚才,把这个给我的,是来给我送工具袋的刑警。”
“也就是说……”
松田阵平回忆起那一天的细节。这对他来讲很简单,因为所有场景早就在他脑海里重复过无数次。
他们两个人在路口分开,他把标准的拆弹工具包递给她,她不肯拿,反而夺走了小的工具袋,然后在他的坚持下,两个人还是把东西换了回来,他拿走了简易的工具袋。
换句话说,工具袋在她手里曾过了一遭。
“她是在那时候把东西塞进去的。”
松田得出了结论。
“但是为什么?”萩原不解,“小相泽为什么要把打火机给你?”
“我也不知道……”
松田的眉头自拧起来后就没放松过,神情无比严肃。
“也许。”萩原研二道,“她只想让你帮忙装一下东西,你不是说了,她那天穿的是洋装,没有地方放……好了,你别瞪我了,我想起来她也有个工具包了。”
松田薄唇紧抿。
“总不会是她要恶作剧吧?”萩原又道,“话说回来,这么短的时间内,小相泽这手法和魔术师也差不了多少了。”
“……到底是为什么?”松田喃喃道。
“队长!会议要开始了!前川上官让我看看您怎么还没来?”
有队员匆匆进门道,一脸焦急。
“回头再想吧。”萩原试探着说,“小阵平,先去开会?”
“……好吧。”
松田把打火机收进胸前口袋,两人并同队员朝会议室走去。
周五下午。
东都大学门口车来车往。
一辆银白色的劳斯莱斯驶来,在两名正在聊天的女大学生面前停下。
“……然后,最后一球竟然打平了!你敢想象吗?”
前田佳乃叽叽喳喳地分享着运动社团的精彩比赛,说到兴奋时还挥了下拳头。
“噢,真厉害啊。”轮椅上的女孩笑道。
“是吧!”
这个时候,前田瞧见了来车,立马道,“枡山!你家里人来接你了!”
“嗯,那,下周见?”
“下周见!”
从驾驶座位置下来的家庭服务人员戴着白手套,头上是黑色的大檐帽,一副标准的司机打扮,他走到枡山瞳面前,弯了弯腰。
枡山瞳的视线扫过对方,在他手腕处稍微停了停。
这些细节没人注意,前田只听到朋友开口道:“新人?”
司机点点头。
“庄司去哪了?”
“他的儿子病了,请假去学校了。”
“哦,竹下也是吗?”
“他感冒了,唐泽管家说这种情况不适合来上班。”
正当司机的白手套即将挨上枡山瞳的轮椅的时候,前田佳乃感觉哪里不太对,附耳道:“枡山,没问题吧?”
司机身材颀长,长相有几分清秀,听到前田的话,他微微扬起脸,帽檐下是一双普普通通的黑色眼睛,其中蕴满了疑惑。
“大小姐?”
“没问题。”
枡山瞳对着有些担忧的前田笑道。
“这是我家的车啊。”她指了指透过半开的车窗能看到的,经过专门改装可以固定轮椅的车厢。
“能有什么问题?”
司机也友善地朝前田致意。他打开车门,将枡山瞳的轮椅小心地经由展开的斜梯推上去。
点火,起步。
车辆平稳地朝归途进发。热热闹闹的图景迅速被远远抛在后面。隔音良好的车窗将车内与车外分割成两个世界。外面是车水马龙的都市场景和忙碌的人们,里面则是另一幅景象。
“唐泽没跟你说吗?”
女孩开腔。
“什么?”
“我坐车的时候,不喜欢安静。”
“噢噢噢,抱歉,是在下失误。”
司机立刻打开了音响开关,欢快活泼的蓝色多瑙河响起,并非管弦乐团版,而只是钢琴独奏。
“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枡山瞳道。
“谷口太一,您称呼我的姓氏就行。”
“好的,谷口。你的名字很不错。”
“谢谢。”
司机说话时挂上了笑音。
“那么,谷口,我就不问你要带我去哪了。”枡山瞳道,“提出你的条件,我听一下有没有完成的可能?”
自称谷口的男人愣了愣,再次自然地转动方向盘,劳斯莱斯绕过一幢高耸的大厦。
他的目光很快地对上车内后视镜里枡山瞳的眼睛,又落回前方的路面上。
“继承人名不虚传。”谷口道。
“我要……”他拖长了尾音,“五千万美金。”
“可以。”枡山瞳道,“给我一个帐号,一个小时内,这笔钱会出现在你的账面上。”
“这不符合规矩吧?”
似乎是过于流畅的交易过程反而让谷口迟疑了,他敲着方向盘,发出令人心烦的“哒哒哒”。
“按理说,我应该先把你绑到某个地方,然后管你的家人要赎金。”
“你把我绑过去……”枡山瞳道,“有权批给你这么多钱的人是没有的。”
“那这也太无聊了。”谷口宛如听到了好笑的笑话,乐呵呵地给车子加速。
说话间,他们周围的车和人越来越少了。
“还有,我还以为你会报警呢!”谷口道,“我可没有收走你的手机啊。”
“其实,我和我们家司机的关系很不错。”
“你在和我谈交易?你确定我没有杀了他?”
“我看你面相很良善。”枡山瞳道。
“唔,但你却和我听的不一样。”
堪称偏僻的道路旁,谷口踩下刹车。
豪华汽车在路边停下,乍一看一切再正常不过,他甚至把车开进了停车位。
自称谷口的司机把手臂搭在副驾驶上,笑眯眯地回过身。他把大檐帽摘下扔到一边,半长的黑发散落,其中还夹杂着一缕时髦的紫色。整张脸都显出后,才看得出他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
“我不要钱了!”谷口宛如在宣告什么。
“不,你要。”清清冷冷的女声道。
“你怎么确定我的想法的?”
年轻人一边问话,一边非常灵活地从前座挤到了后排,像一只伶俐的猿猴。转眼间,他在枡山瞳的身旁落座。先是仔细地凑近瞧了瞧她的脸,然后忽然伸手!
“啪嗒。”
他的手覆上了枡山瞳的手腕,不到一秒后,他挪开了。
一双银色的手铐将大小姐的双手和轮椅扶手牢牢绑在了一起。
“惊喜!”他笑得十分开心,“还有,我决定杀掉你!”
“哦。”
“你不怕吗?”谷口满脸惊奇,他捏着一把倒着的柯尔特晃了晃,“你最开始就该用枪的,可是现在,你的枪已经被我拿走了!”
“啊,你真棒。”女孩平静道,“那你动手吧。”
谷口动作灵敏,他转了转手腕,以令人看不清的速度调转了原本朝向自己的枪口,瞄准了枡山瞳的眉心。
“啊!这是什么情况?”系统早被吓到了,“哎呀,怎么办怎么办?”
“别吵。”枡山瞳道。
“再说了,这个时间你不是能把我复活吗?”
她的态度轻描淡写。
“哦也对!”系统舒了口气。
这会,颇有点喜怒无常的谷口又把枪拿了下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消音器,正吭哧吭哧地往她的枪上装。
装好后,他回头对枡山瞳笑了笑,重新用枪抵住了她的额头,拇指更是放在了保险处。
“三。”
“二。”
突然,谷口的耳朵捕捉到了极其微小的声音。
这给了他一种不好的感觉。
谷口心口一跳,急忙松手,然而他还是感到了虎口处的刺痛。紧接着,眩晕感快速袭来。下一秒,手腕背侧被一股力道击中了,不算重,但位置很精准。枪支随即掉落,在和车厢地面的摩擦声中滑到了另一端。
“哎呦。”
谷口有气无力地喊道。
他自觉是喊,实际上声音极小。
随着一声闷响,他的太阳穴被坚硬的物体狠狠砸了一下,再之后,还有些冰冷的扣带擦过他的侧颈。
满载欢欣的乐声还在持续,迷迷糊糊中,谷口辨认出,这是一双规矩而淑女的孟克鞋。
醒来的时候,谷口人倒是还躺在车厢里,被五花大绑得严严实实。他思考着,明明检查过车辆很多次,这些束缚带是从哪里来的……
“谁派你来的?”
硬质的鞋尖抵在了他的下颚,还有着不太妙的反光。
“你的腿能动?”谷口惊讶道。
“不怎么能,所以我现在腿很疼,心情也不好。”大小姐道,“还是从南美搞来的人……”
“你怎么知道?”
“翻山越海来到这里,如果我是你,就会从事些更无害的活动,比如海钓。”
“我的人生挚爱!钓鱼!这你也猜得出来?”
枡山瞳深深吸了口气。
谷口感到脖颈处的尖锐压得更深了。
“我不知道谁派我来的!”他连忙喊,“我只是接了个单!”
他自认表情无辜又诚恳,谁知那双碧绿的眼眸只凝视了他几秒,便轻轻道:“不,你知道谁派你来的。”
她还坐在轮椅上,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病弱中夹杂着乖巧。但谷口总觉得她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并不是,或者说,并不只是一个坚强镇定的家族掌门人。
“你很自信我不会杀你?”她展颜一笑,“为什么会有这种认知?”
“要知道……我时常自己都没有这样的认知。”
谷口的心头重重一震。
他犹豫着,直到眼前人伸出右手,谷口意识到这不是她的惯用手。纤细白皙的手指在他脸上绕了一圈,没像他想得那样虐待他的伤口。而是顺着他的肩膀落下,最终握住了他的虎口,她没像他一样轻敌,连他的五指都扎起来了。
她的手给人的触感软绵绵的,语气也礼貌而温柔。
“千钧一发之际,你猜我有几种选择?”
就在这时,谷口决心听从内心的直觉,只见他把头歪到一边。
“啊!我输了。”
“你……”
大小姐眯起眼睛,盯了对方好一阵。谷口清楚地观察到,她的五官舒展开了,紧接着一丝无奈浮现。
“你是组织的人。”
她肯定地说。
“对对。”谷口很高兴地道。
“刚来的?”
“是的,初次见面,我还没有代号。”他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还是动弹不得,“你这技术很扎实啊。”
谷口直接感叹。
“我很欣赏你!小妹妹!以后,就让我们一起为了组织的未来奋斗吧!”
“……”
枡山瞳不想和他说话,她用另一只手按下电话上的拨号键。
半小时后。
“以后常和我玩哦,我真喜欢你啊,你的眼睛就像漂亮的花头鹦鹉!”
被摘掉隐形眼镜的谷口实则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我的也不错吧!”他眨眨眼,“是金刚鹦鹉蓝!”
枡山瞳黑着脸。
琴酒也黑着脸。
伏特加哭笑不得地把新人拽走。
等到聒噪的冒牌终于消失在视野里。
“大哥?”
枡山瞳蓦地笑着扭过头。
“喏,你送我的礼物。”
她举起左手展示在琴酒眼前,有两根手指软软地垂着,一瞧就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