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偏僻黑暗的小巷, 胡子拉碴的流浪汉模样的男人约有四五十岁,他看着倒在墙角的女孩和她身边散落的一地书籍,又低头瞅了瞅手里满是鲜血的砖头, 转身就跑。
时间流逝,始终无人经过。
女孩已经感受不到脑后的痛楚了,她只觉得胸很闷。
“……见鬼的渣滓!垃圾!杂碎!靠!别让我再撞见你!”
突然间,法律系的女大学生感到气息通畅多了,对此,她首先选择一鼓作气把骂人的话说了个遍。
“看我不把你打个一脸花!”
相泽夏美睁开眼睛。
周围不再是味道糟糕光线昏暗的小巷,而是一片泛着白光的空间。
“成佛竟然是真的吗!”女大学生心情沉痛,一拳捶在旁边的地板上……假如这是地板的话。
“该死,我一直不信的!现在改信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忽然,前方传来一道女声。
“你是谁?”相泽大惊失色, “这是什么情况?天堂空间还是共享的?住房危机有这么严重?”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轮椅上的少女, 金发绿眸, 年纪绝不会超过初中,双颊是不健康的白,活脱脱一个瓷娃娃。
她来到女大学生面前,俯身对屈腿坐在地上的相泽夏美道。
“你要死了。”
“哈!可爱的小女孩诅咒我, 姐姐也是会生气的哦!”相泽抬手就捏了捏对方的脸。
金发小少女的脸颊肉被揪起来一团,接下来口齿都显得没那么清晰, 但她也没阻拦她的动作。反而是相泽自己很心虚, 把对方发红的脸松开了。
“颅脑损伤, 你见到我,就证明不可能再被救回来了。”枡山瞳道。
相泽猛然愣住了, 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消失。
“而且你也知道的吧, 不然也不会说出成佛的话。”女孩又道。
“……哦。”
过了好一会, 没什么实感的相泽夏美才干巴巴张口,“那,你是地狱使者……咳,小天使?来接我走的?”
“不是。”枡山瞳摇摇头,“我是来跟你做交易的。”
在她讲完一系列的心愿换身份的条款后,相泽盘着腿,托着下巴思考,“也就是说,你可以帮助我完成愿望?”
“嗯。”
“有了我的身体,你能做什么?是不是就可以站起来走路了?”
枡山瞳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了许多,只是她自己没发现。但女大学生看出来了,瞬时便心软了。
——冷着一张脸的小家伙,还以为多了不起呢,这不还是个小鬼吗?
自认成熟的女大学生爽快开口:“那给你吧。反正我死都要死了。”
“不,你的身体不能帮助我行走。”枡山瞳又解释了一大段。
“这是什么运行机制?”相泽吐槽,“你忙活半天,能得到什么?”
“……我也有个想实现的愿望。”枡山瞳的绿眸里流淌着奇异的光芒,“那么,你有什么愿望?有什么想要的?我会替你做到。”
顿了顿,她又说,“你要杀了你父亲吗?逃跑的那个男人?我能保证他不会比你多活超过半小时……十分钟。”
“嘶——”
“受尽折磨而死也行,或者哭着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噫!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啊!”相泽道,“就不能只是坐牢吗?对了,要是你复活了[我],他是不是也没坐牢的理由了?”
“他有其他的案子在身上。”枡山道。
“什么案子?你查了他?”
“不,系统里跳出你的情况的时候,我瞄了他一眼。”枡山道。
“什么情况,我死前的录像吗!?”
“……”
“别在意,接着说。”
“你的父亲……”
“等等,不要叫他我的父亲,有点恶心。”女大学生一副有了好主意的表情,竖起一根手指,“让我们就叫他‘杂碎’吧。”
“哦,那个杂碎胸前左侧口袋彩票翻过来黏着一张纸,是银行窗口的号码纸,他的领口处冒出了数字纹身,右手小臂上有两个红点。上周川品45号的银行抢劫案,依据监控被破坏的手法和柜员证词,加上抢劫犯用了军用无线电,警察认为是前科犯大西秀男做的。他刚被监狱释放,之前的团伙成员有的还在不同地方的牢狱中,包括他的副手。因此,他的新手下多半是在服刑期间网罗的。监控画面拍到团伙内有一人曾被一名警卫电击过,后来被同伙拖走才没被赶来的警方抓个现行……那应该就是你的父……杂碎。纹身是编号的后三位,证明他入过大西所在的青荣刑务所,红点是他受到的电击伤。银行抢劫案里出现了死者,换句话说,杂碎不止背有你一条人命。”
“……噢。”
相泽夏美先是目瞪口呆,等她理顺了思路后,惊奇地拧了拧她的脸,“哟,原来你还是个小神探呢!”
“我不是侦探,也不喜欢侦探。”枡山瞳道。
“但你会告诉警察事实,送那些人去坐牢的,对吧?”
“你希望的话,我会写封匿名信。”
“那就没问题了。”相泽夏美道,“反正……”她哼了一声,想说什么,望见少女的眼睛,又打住了。
“你还想要什么?”枡山瞳又道。
“……唔……”
“梦想,愿望什么的呢,没有吗?”
“你要说这个,当然有啦。”
相泽换了只手托脸。
“谁没有人生计划呢?我的计划可多了,首先,我得把钱还完,考进大学算是费了我全部的脑细胞了,拿奖学金我是完全没戏的,欠了一堆债,说到这个,你要当[我],得替我把钱还了,便利店的老板,还有我打过工的银座服装店的大姐,对他们而言我的借款都不是小数目……”
“嗯。”
“本来,我想上完大学,找份好工作来着,当律师据说挺挣钱的,但法考通过率超低啊!令人头疼!我也想过当警察,那个职业也不错,就是收入不怎么样……”
“你没有更大胆的想法吗?”枡山瞳道。
“哈?”相泽挑眉,她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像在回忆,“那我想回到过去,救下我妈妈……说真的,杂碎为什么关这么短的时间就出来了!还顺带找了新工作?这有天理吗?”
“或者一口气回到二十年前,告诉我妈妈,离烂人远一点!”
“我做不到这个。”枡山瞳道,“我不是……天使。”
“那你还敢夸下海口!”女大学生故作凶恶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再来就是,我有个小时候认识的家伙。”她的语调缓了下来,“他们一家人都很好,让我吃过好几年不要钱的晚餐。那段时间,家里没人管我,我妈妈也是乱七八糟的。后来,他们一家出事了,只留下阳太一个人,他被亲戚带走出国了……我本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你喜欢他?”枡山瞳歪了歪头,“爱情?恋人?”
“怎么可能?”相泽夏美惊讶道,“那时候我还是小孩子呢!谈不上啦。”
“非要说的话,我喜欢他妈妈,哈哈哈!”
女大学生弯了弯唇。
“我只是想看看长大的他,也让他看看长大的我。”
她道。
“小时候,我很羡慕他的家的。濑川一家就是我心目中的真正的家庭。阳太可大方了,说愿意分给我一半。当时,谁也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
“不知道他从那些事里走出来了没有,原来他简直是个傻乎乎的小太阳,你敢信吗?我在漫画店门口抢了他三回零食!他才意识到我在抢他!”
枡山瞳:“……你并没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
“……你好敏锐。”相泽道,“太过敏锐了,会过得很辛苦吧。我们说到哪儿了?对。”
她大大方方承认了隐忧。
“确实,我到现在偶尔都会后怕。”她道,“如果没有濑川一家向我展示正常的生活和家庭,教我正确的事,也许我真会成为和杂碎一样糟糕的人。”
“不会的。”
“谁说得准呢?”相泽道,“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归根到底,没有看过的东西是想象不出来的,你只会对泥潭习以为常……哎,我说的太多了。总之,我明白了许多,一个人也过得很好,因此,若是找到阳太,就告诉他这些吧……虽然我如今这样,好像也不能说过得很好。”
枡山瞳:“所以,你要我去找到他?看看他?”
“嗯,这个行不行?打听下他的消息。”
“行,还有什么要我去做的吗?”
“没有了。”漂亮的女孩子把手放下,带着一点失落,“其实,打不打听也不重要。也许,我只是想把这件事说出来。”
“一直以来,我都告诉自己,要大胆地向前走,不会比昨天更糟了。要对别人伸出援手,不要害怕,更不能只沉溺在自己的痛苦里,这是濑川阿姨教我的……”
住在大房子的温柔女人会端上好吃的苹果派,还会顺便教她英文,说“apple pie life”就代表美好温馨的生活,叫她不要放弃,一定会有得到的一天。
想到这里,相泽夏美苦笑一声。
“但是,假如一切不是自己来做,有什么意义呢?”
她的眼中蒙上了泪光,嘴角却仍旧活泼地上扬着。
“不管怎么样,如果你非要完成愿望才能公平交易,帮助破获那起银行劫案就算我的愿望吧。除此之外,可以的话,还完欠款后,拎点老字号的羊羹去看看小阳太。”
“……好。”
“是不是太老派了?买束花也不错。”
“还有吗?你的遗憾?”
面对枡山瞳的询问,相泽夏美很潇洒地挥了挥手。
“没有了!再遗憾,我也就只能走到这里了。”
白光的空间消失了。
回到现实,染血的女孩眼前已然模糊。
隐约听到脚轮和地面接触的咕噜声,感觉到陌生的气息靠近,蓦然,她费力地挺了挺身。
此时,枡山瞳物理意义上来到了相泽夏美的面前。
小少女适时伸出手,女孩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真……真不想死在这儿啊……”她艰难地喘气,到了最后一刻,恐惧和不甘还是在这张年轻的脸上浮现了。
“如,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要精彩的一、一生……”
棕眸里的光亮渐渐熄灭。
随着系统的作用,宿主意识被分流,新的光芒逐渐亮起。
枡山瞳伸出属于[相泽夏美]的手,一点点擦掉指间的血迹。
回想了一下方才女孩的表现,她试着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容,对着面前轮椅上的自己,开口道:“我们这样子出去一定会令路人报警的!又不是万圣节!”
机体被修复,鲜血尚在,她把连帽衫的帽子扣上,从地上挨个拾起法学专业书。
“先找地方换身衣服,然后把那个老混蛋送去坐牢!”
枡山瞳缓缓点头,“好。”
“还有……”
“嗯?”
“从今天起,合作愉快。”
她和她五指交叉缠绕。
思维宫殿,【相泽夏美】的身份卡一点点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