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转眼间树叶已经飘落在地,寒风裹挟着雪片在洞口刮过。老苹果树不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好像随时都会咔嚓一声被风折断,碎成一堆丑陋的木屑。
树洞里吉丁的蛹壳还静静地躺在它被遗弃的地方,上面盖着厚厚的灰尘。而蛹壳主人唯一的好友,在这里独居多年的天牛幼虫,已经风烛残年、形容枯槁,却仍没有化蛹。他整日坐在灰堆里既不快乐也不悲伤,只是偶尔在想起老朋友吉丁时会轻轻地叹口气。
“天牛小朋友,你在吗?”鹿角虫同学的大嗓门瞬间把天牛幼虫从幻想的世界里拉了回来。
“托你的福,我还没被啄木鸟吃掉!”天牛幼虫没好气地说道,他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悲剧气氛,就这样被鹿角虫给破坏了。
“吉丁还没羽化吗?”鹿角虫钻进树干后向天牛幼虫问道。
“是呀,在这棵树里,时间是停止的,所以吉丁永远也不会羽化,而我永远也不会化蛹。”天牛幼虫无精打采地说道。
“别那么悲观嘛。”鹿角虫同学看着圆圆胖胖的天牛幼虫说道,“你还没化蛹,是因为你现在还不够胖。等你到了胖得不能再胖的时候就会化蛹了。”
鹿角虫的话大大激励了天牛幼虫,为了尽快达到胖得不能再胖的状态,天牛幼虫不但增加了每餐的进食量,还增加了就餐的次数。当然了,他的粪便产量也随之增加了。
经过了一些天的不懈努力,天牛幼虫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胖”是一个既奇妙又复杂的字。如果用一个数学词语来衡量它,就是“无穷大”;如果用一个语文词语来形容它,就是“永无止境”;如果用一个地理词语来概括它,就是“宇宙”;如果用一个哲学词语来定义它,就是“荒谬的”。总之,对天牛幼虫来说,胖得不能再胖的境界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因为,不管今天的你有多胖,只要努力吃,明天的你就可以更胖。
所以,鹿角虫同学再次见到天牛幼虫时,发现他的身体虽然如发酵的面团一样膨大起来,精神却更加萎靡了。
“我已经没指望了,再努力也没用。”天牛幼虫灰心地说道。
他想起,有一次吉丁幼虫对他说:“其实我不是一只普通的吉丁,我的全名叫金缘吉丁,等我变成成虫后就会拥有彩虹般的鞘翅。”
天牛幼虫便嘲笑他:“你见过彩虹吗?你怎么知道彩虹很美呢?”
“你这样说是因为你嫉妒我,因为你变成天牛后,也会像现在一样丑。”吉丁幼虫不客气地说道。
“其实我也不是一只普通的天牛,我的全名叫云斑白条天牛,等我变成成虫后就会拥有公牛般强壮的身躯!”天牛幼虫生气地说道。
“你见过公牛吗?你怎么知道公牛很强壮呢?”吉丁幼虫问道。
然后他们便在彼此的咒骂声中分开了,之后的一个星期他们都没有见面。他们都默默想着:“等羽化后,我倒要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
“现在看来,这个愿望无法实现了!”天牛幼虫悲观地想。
鹿角虫同学认为天牛幼虫的悲观和消极,是长时间独处造成的,便劝他出去走走。可每次天牛幼虫都会对他大吼:“你给我出去!快走!”没办法,他只好每次拜访天牛幼虫时都带上几份报纸,给他读一读新闻,希望以此来缓解他的焦虑情绪。
这天,鹿角虫同学正在给天牛幼虫读《飞虫生活报》健康生活版的一篇文章。文章的标题是《抑郁症盯上大龄蛀木虫》。“一年到头生活在树干中,从早到晚咀嚼着木头。他们习惯了与木头相伴的生活,几乎丧失了与其他昆虫沟通和交往的能力。昆虫总医院精神科的专家黄粉蝶医生通过长期的研究发现,孤独可以削弱虫类的免疫系统,使虫体血压上升,压力增大,还有引发抑郁症的危险。而良好的社会交往可以减少孤独、寂寞、恐惧和焦虑……”他一边读一边观察着天牛幼虫的表情,可他的脸上始终没有一点儿表情,就好像这篇文章和他没有一点儿关系似的。
鹿角虫同学叹了口气,然后随便找了篇文章继续读道:“昆虫总医院的副院长细角瓜蝽先生,在受邀参加本报主办的大型公益科普讲座中,针对‘激素在虫体内的作用’进行了详细的阐述。他说:在昆虫体内,有两种重要的激素一直在昆虫的生长发育过程中起着重要的调节作用,它们是蜕皮激素和保幼激素。当虫体分泌蜕皮激素时,就会促进老熟幼虫蜕皮并进入蛹的状态,或使蛹脱掉蛹壳羽化为成虫。而虫体分泌的保幼激素,能够阻止幼虫化蛹,使其继续保持幼虫的状态……”
“天哪!”天牛幼虫的悲叹声打断了鹿角虫的阅读。鹿角虫朝他看去,那个圆胖的家伙嘴巴张得大大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好像被冻住了似的。
“你怎么了?”鹿角虫冲过去关切地问道。
“原来……吉丁是因为蜕皮激素分泌不足,所以才不羽化的。而我是因为保幼激素分泌过多,所以才不化蛹的。”天牛幼虫声音缥缈地说道。
“哎呀,报纸上胡说八道的东西怎么能信呢?”鹿角虫说着赶紧把那张报纸藏到了身后。
“我该怎么办?吉丁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天牛幼虫终于大哭起来。
“我有办法,我有办法!”鹿角虫同学慌乱地重复道。
“你有什么办法?”天牛幼虫哭着问道。
“我……我正在想呢!”鹿角虫着急地说道。
“那就是没有办法——”天牛幼虫又哭了起来,哭声震天动地。
天牛幼虫不会哭死吧?恐惧使鹿角虫同学失去了理智,说话变得语无伦次,手脚更是失去了控制。所以,在大脑没有做出任何指令的情况下,他竟举起拳头朝天牛幼虫的脑袋咣地砸了一下。
“哎呀,你没事吧……他……他不哭了!”鹿角虫有点儿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天牛幼虫是镇定下来了,还是晕过去了,还是被自己的过度帮助给帮死了。
“我得分泌蜕皮激素……呼……”天牛幼虫嘟囔道,那是他梦中的呓语。这可怜的小家伙已经被焦虑和恐惧折磨得精疲力竭了,睡眠正是他现在需要的。
“还好……”鹿角虫同学自言自语道。可是问题还没有解决,在天牛幼虫睡醒之前他必须想出一个有用的主意才行。
“什么样的主意才有用呢?
“我的脑袋能想出主意来吗?
“我的脑袋里是不是空的?
“好像特别空,应该装点儿什么……
“装点儿什么好呢……
“随便吧……呼呼……”
就这样,鹿角虫同学的大脑经过一番挣扎后,终于做出了全体休息的指示。他睡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不醒的。最后身体的本能需求——饥饿,唤醒了他。
“哎呀!饿死我了!”他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打着哈欠说道。
他向周围看了看,一时搞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天……天哪!”他突然吃惊地叫了出来,就在他的身边,一个乳白色的新蛹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它像一个用美玉雕琢而成的工艺品,长长的触角从头顶两侧伸展下来在左右胸前各盘成一个圆圈,腹部末端尖尖的,像艘小船。鹿角虫同学看呆了。“看样子天牛幼虫终于分泌出足够的蜕皮激素了。”他脸上带着微笑,喃喃地说道。
自从天牛幼虫化蛹后,老苹果树里的时间便疯跑起来。某天黄昏,沉睡多日的蛹突然晃动起来,接着蛹壳裂开一道缝,夕阳的微光从那裂缝照了进去……不久之后,一只高大健壮的天牛便出现了。他的鞘翅厚重如盔甲,深灰的底色上缀着一些浅黄色的斑点,两根长长的触角有力地向上扬着,充满挑战的意味,两只乌黑的复眼醒目而威严。
“天哪!一个整天哼哼唧唧的哭鼻子精竟然变成钢铁硬汉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嘲弄地说道。天牛抬头一看,一只身体修长的美丽吉丁正微笑地看着他。
“哇!一个常年睡在垃圾堆里的邋遢鬼竟然变成儒雅绅士了。”天牛也微笑着向他回敬道。
现在他们终于看到了对方,那个一起度过漫长岁月的伙伴。他们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微笑和眼中闪着的光。
“哎呀!难道我错过了什么吗?!”鹿角虫同学的声音在洞口处响起,破坏了这珍贵而美好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