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森奈伊斯安全抵达了目的地。尽管一路上心慌意乱,还有些害怕,但总的来说,她依然为这段非同寻常的经历兴奋不已,兴致高涨。

她要去新奥尔良的太子妃街找西尔维家的宅子,那是一栋三层楼高的灰砖建筑,紧邻人行道,深陷的大门前有三级宽阔的石阶。二楼阳台上悬挂着一块招牌,告诉路人这里可以“拎包入住(10)”。

四月末的一个早上,阿森奈伊斯出现在太子妃街的这栋房子里。一直在店里等候的西尔维立刻把她带进她的套间。房间位于二楼侧翼,外面有一道露天的门廊,楼下有个院子,地面铺着宽大的石板,对面的墙根下有一排花圃,里面种满花团锦簇、香气扑鼻的草木,此外还有一些花草散布在花盆和园艺箱里。

阿森奈伊斯的房间陈设朴素,但十分宽敞,地上铺着地毡,窗上挂着绿色的百叶窗和诺丁汉蕾丝窗帘,窗外就是门廊,全部用廉价的核桃木装饰。不过房间是干干净净的,可以说一尘不染,里里外外都散发着整洁的气息。

阿森奈伊斯一进来就陷进那把摇椅,虽说筋疲力尽,但着实松了口气,感觉终于脱离了苦海。西尔维在她身后进了屋,把她那只硕大的旅行袋放到地上,又把外套放在**。

她是个敦实的混血女人,五十岁上下,穿一身宽大的紫色旧式褶边棉布裙,这是她那个阶层的女人喜欢的样式。她戴一副大金耳环,头发梳得平服妥帖,一丝不乱,显然很费功夫。她的五官宽大,线条粗蛮,鼻头上翘,露出硕大的鼻孔,更衬托出她居高临下的姿态——这股傲气,让她在白人面前也不卑不亢。西尔维向来严格遵守种族制度,绝不会让任何白人,哪怕是个孩子,屈尊叫她一声“西尔维夫人”——但与此同时,别的黑人却必须这样称呼她。

“希望您对这房间还满意,夫人。”她和颜悦色地说,“您兄长米榭先生每次来新奥尔良,住的都是这个房间。米榭先生他好吗?我是上周收到他的来信的,见信当天就有另一位绅士要租这间屋子。我当即说不行,这屋子已经订出去了。人人都喜欢这儿,因为这儿最清醒(净)。隔壁房间住的是古韦内尔先生,我真拿他没辙!他住在这儿三年了,屋里摆满了他自己的家具和书,那叫一个漂亮呀,您想都想不到!我跟他说过无数回了:‘古韦内尔先生,您干吗不搬到前面那栋三层小楼里去呢?它都空出来好长时间了。’他却说:‘别叨扰我,西尔维。我呀,是不是好房子我一望便知……’”

她庄严地款款踱步,在屋里四处巡视,一会儿理理床铺和枕头,一会儿瞅瞅水罐和脸盆,最后又整个扫视一遍,确认所有东西都各归其位。

“我叫人给您送点清水来,夫人。”她边说边往外走,“需要什么您就去外面门廊上喊普塞特,她就在楼下厨房里,准能听见。”

阿森奈伊斯按理说应该很累,因为蒙特科林给她安排的进城路线曲折迂回,但其实她并不觉得累。蒙特科林知道开往圣路易斯和什里夫波特的邮船会在天亮前经过河口,所以在这里送她上船,与她分别。她一路都谨遵他的安排,按他的吩咐在红河口下船,从那儿转乘第一班南下的汽船去新奥尔良,一进城就直奔西尔维家。蒙特科林喜欢那种行事诡秘、谨慎小心的感觉,这场带有冒险色彩的秘密出逃正合他的心意。虽说跟别人的妹妹私奔才比较刺激,但带自己的妹妹出逃也差不到哪儿去。

不过蒙特科林总得好人当到底。他提前替阿森奈伊斯给西尔维付了一个月的房费,为此还不得不找人借钱。但那又如何,他可不是小气的人。

阿森奈伊斯要在店里用餐,这在房客中没有先例。之前,只有古韦内尔先生会在星期天用早餐。

西尔维的房客主要来自南部教区,大都只在城里逗留短短几天。这些人安静低调地来来去去,大家都素质过人,品德高尚,让西尔维很是自豪。

与屋前阳台相连的大客厅几乎总是空着。这个优雅的房间可供客人们休闲娱乐,但他们从不过来。晚上,她经常把它租给为人正派、行事审慎的绅士们,供他们暂时抛开家庭的纷扰,安安静静地打几把纸牌。二楼的大厅也有一道通向阳台的落地长窗,西尔维说阿森奈伊斯要是在那间背街的屋子里待闷了,就可以到屋前的阳台上坐坐,那里下午没有太阳,荫凉得很,她可以欣赏喧嚣熙攘的街景,打发无聊。

阿森奈伊斯洗了个澡,顿时神清气爽,然后开始收拾她为数不多的几件衣物,把它们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五斗柜抽屉和衣柜里。

这一个多小时里,她一直在反复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首先,她打算在太子妃街上这个凉爽整洁的大房间里住一阵子。出家的事她也认真考虑过了,差点就下定了安贫乐道、终身守贞的决心,但一想到当了修女就必须整天低眉垂眼,她立刻打了退堂鼓。接着,她又想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旁敲侧击地给父母和丈夫报个平安,告诉他们自己一切都好,又能继续躲着他们,不受打扰。再者,虽说蒙特科林慷慨大方,还破费不少,但阿森奈伊斯总不能一直花他的钱吧,所以她打算找份合适又喜欢的工作。

然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去找些料子,做一两件朴素的衣裙,因为她痛苦地发现,自己这么一个妙龄女子竟没什么衣服可穿。她决定其中一件要用纯白的布料,另一件则要用那种印花的平纹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