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理庶务(1 / 1)

雍正即位满一年时,他说“国家政治,皆皇考所遗,朕年尚壮,尔等大学士所应为之事,尚可勉力代理,尔等安乐怡养,心力无耗,得以延年益寿,是亦朕之惠也”。他代行臣下之事,除朱批奏折外,就是设立军机处,躬理庶务。

雍正七年(1729),雍正开始对准噶尔策妄阿拉布坦用兵。为了这场战争的顺利进行,他采取了许多措施,设立军机处,便为其中的一项。六月,雍正发出上谕“两路军机,朕筹算者久矣。其军需一应事宜,交与怡亲王、大学士张廷玉、蒋廷锡密为办理”。这时,军机房正式建立,命允祥、张廷玉等人主持其事。

军机处设有军机大臣,雍正从大学士、尚书、侍郎等官员中指令充任,人数不限,正式称呼是“军机处大臣上行走” “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统称“办理军机大臣”, “军机大臣”则是它的简称了。它是军机处的主官,下属有军机章京,雍正时也没有定员,由内阁、翰林院、六部、理藩院、议政处等衙门官员中选择充任,他们负责满、汉、蒙古诸种文字工作。

军机处要办理机密紧急事务,办公地点必然要靠近寝宫,而不能像内阁在太和门外。据王昶记录,军机值房最初设在乾清门外西边,不久迁至乾清门内,与南书房相邻,后来移到隆宗门的西面。无论是在乾清门内或门外,都离雍正寝宫养心殿很近,便于沟通。雍正初设军机处时,它的房舍是用木板盖成,乾隆初年才改造瓦房,建筑很不讲究。

军机处只有值房,没有正式衙门,有军机大臣和军机章京,但他们都因有别的官职,派充的军机处职务;军机大臣不是专职,本职事务仍照常办理;军机章京以此为职责,但仍属原衙门的编制,占其缺额,升转也在原衙门进行,因此王昶说军机处“无公署,大小无专官”。

正因为如此,军机处这样闻名后世的行政机构,原来甚至于自它问世后的一段时间内,竟没有被人们承认为正式衙门。比如,最早担任军机大臣的张廷玉,在乾隆年间自陈履历,备言他历任各种官职和世爵以及临时性的差使,唯独没有提到担任军机大臣的事。乾隆五十年前后纂修成功的《清朝通典》《清朝通志》《清朝文献通考》等官书,也没有把军机处作为正式衙署看待。军机处成立了,人们还没有充分意识到它的重要性,这是由于它没有官署和专职人员的特点所决定。

军机处的职责是,面奉谕旨,书成文字,并予转发。雍正每天召见军机大臣,形成一套制度,因其记载尚缺,不得其详。稍后的情形是,每天寅时(3~5时),军机大臣、章京进入值房,辰时(7~9时),皇帝召见,或有紧要事务,提前召见。每天见面一次,有时几次。退出后,军机大臣书写文件。雍正勤政,估计他召见军机大臣的时间不会晚,次数不会少。当雍正即位之初,办理康熙丧事,特命吏部左侍郎张廷玉协办翰林院文章之事,那时, “凡有诏旨,则命廷玉入内,口授大意,或于御前伏地以书,或隔帘授几,稿就即呈御览,每日不下十数次”。由于撰写谕旨的需要,每日召见多至十几次,这当然不是张廷玉后来军机大臣任上的情况,但它却是日后雍正召见军机大臣,指授区划的预演。及至张廷玉为军机大臣时, “西北两路用兵,内直自朝至暮,间有一二鼓者”。八九年间,雍正身体不好, “凡有密旨,悉以谕之”。这时,张廷玉在圆明园内军机处值房中工作,雍正不分昼夜地召见,以至一二更后才返回住宅。在鄂尔泰入阁以前,张廷玉是雍正最亲近的朝臣,他的繁忙程度与一般官员相比又有所不同,不过他的每日频被召见,则还是反映了军机大臣的重要性。

雍正向军机大臣所授旨意,以西北两路用兵之事为重要内容。如雍正十年(1732)二月,宁远大将军岳钟琪奏劾副将军石文焯纵敌,雍正命办理军机大臣议奏。同年,西路军大本营要移驻穆垒,雍正为它选定六月初四日已时启行,于四月十三日命军机大臣通知岳钟琪, “将一应事宜预先留心备办,但军营切宜慎密,以防漏泄”。其他方面的军政、八旗事务,也命军机大臣办理。

雍正九年(1731),雍正认为山东登州是滨海重镇,所辖地方辽阔,只有六千兵丁,怕不够用,命军机大臣详细讨论,是否酌量增添兵额。次年,打牲乌拉地方的丁壮问题,也命军机大臣提出处理意见。看来,在军机处设立之初,主要是办理战争、军政和八旗事务,而后扩大范围到所有的机要政事。

军机大臣当面聆听皇帝旨意,草拟文书。在清代,皇帝的诏令有数种。“旨”,批答朝内外官员关于一般事务的题本的文书, “敕”,颁给各地驻防将军、总督、巡抚、学政、提督、总兵官,榷税使的文书。这两种文书均由内阁草拟,经内阁发六科抄出,宣示有关衙门和人员。上谕,有两种,一是宣布巡幸、上陵、经筵、蠲赈以及侍郎、知府、总兵官以上官员的黜陟调补诸事,这也由内阁传抄发送,叫作“明发上谕”;另一种内容是“诰诫臣工,指授兵略,查核政事,责问刑罚之不当者”,由军机处撰拟,抄写,密封发出,叫作“寄信上谕”,它因不是由内阁,而是朝廷直接寄出,故又称“廷寄”。这几种公文,军机处承办的寄信上谕最重要,内阁所办理的倒是一般性事务。廷寄,经由张廷玉的规划,形成一套制度,凡给经略大将军,钦差大臣,参赞大臣,都统、副都统、办事领队大臣、总督、巡抚、学政的,叫“军机大臣字寄”;凡给盐政,关差、布政使、按察使的叫“军机大臣传谕”。字寄,传谕封函的表面都注明“某处某官开拆”,封口处盖有军机处印信,所以保密程度高。有关军国要务,面奉谕旨,草拟缮发,这是军机处的主要任务。

军机处还有被咨询的任务,比如雍正命军机大臣议奏增加登州驻军问题,即为征询意见,以备选择,这是指皇帝主动提出的问题。朝内外官员所上奏疏,雍正有的发给军机大臣审议。这样军机大臣可以和皇帝面议政事,有参议的职责和权力。

官员的奏折,皇帝览阅,朱批“该部议奏”“该部知道”的,或没有朱批的,交军机处抄成副本(“录副奏折”),加以保存,这也是军机处的一项工作。

军机处三项任务,最后一项是保存文件,对决定政事无关紧要。参议政事一项,要由皇帝决定参议某事,不是固定职权,似有顾问的性质,其与闻事务的多少,与皇帝从政能力、兴趣有关。雍正统治时期,军机大臣不过是承旨办事,乾隆时当过军机章京的赵翼说,雍正以来,军机大臣“只供传述缮撰,而不能稍有赞画于其间”。这个结论,用在雍正时代最为确切。军机处做文字工作,王昶就此说它职司的“知制诰之职”。唐代知制诰,为翰林学士官,专掌诏令撰拟,它是朝廷官职,但又具有“天子私人”的性质,即秘书性质,所以军机处似乎成为皇帝的秘书处了。军机大臣对皇帝负责,它的下属军机章京因系其他部门官员兼任,所以他们之间虽有上下级关系,但后者不是前者的绝对属吏,很难结成死党,因此军机大臣不能对皇帝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只能是绝对秉承君命。

军机大臣奉旨撰拟机务和用兵大事,而这是原来内阁的职权,至此却被军机处所夺,使内阁只能票拟寻常事务的文件,这实际上是降低了内阁的职权。军事要务由军机处承旨,内阁的兵部从事军官考核、稽察军队名额和籍簿,这是些日常琐务,用兵方略、军政区划方面都无由问津了。

雍正所用的满人军机章京,系从议政处调来,这是给议政处来了个釜底抽薪,也使它名存实亡。

雍正统治时期,军机处的性质,可以从军机大臣和军机章京的任用显示出来。雍正任命怡亲王允祥,大学士张廷玉、蒋廷锡、鄂尔泰、马尔赛、平郡王福彭、贵州提督哈元生、领侍卫内大臣马兰泰、兵部尚书性桂、内阁学士双喜、理藩院侍郎班第、銮仪使讷亲、都统莽鹄立、丰盛额等为军机大臣,内阁侍读学士舒赫德、蒋炳、兵部主事常钧、庶吉士鄂容安、内阁中书柴潮生、翰林院编修张若霭等人为军机章京。允祥、张廷玉、鄂尔泰与雍正关系密切自不必说,蒋廷锡于雍正四年任户部尚书,协助允祥办理财政,从而获得雍正的信任。马尔赛被雍正用为北路军营抚远大将军,早得眷宠。莽鹄立于雍正初年为长芦盐政,即得雍正的欢心。哈元生,在西南改土归流中立有大功,雍正见他,解御衣赐之,宠待有加。讷亲,雍正病笃,以之为顾命大臣,可见信任之专。张若霭、鄂容安分别为张廷玉、鄂尔泰之子。雍正的军机大臣,原来的官职,由正一品至从四品,相差悬殊,所以他们之被任命为军机大臣,官职是必要条件,但主要的取决于他同雍正的私人关系,吴振械就此指出“军机大臣惟用亲信,不问出身”。这些亲信入选之后,必定更秉命于雍正,所以军机大臣只能从事撰述传达工作,而不能成为与天子有一定抗衡权的宰相。雍正给军机处书写“一堂和气”的匾额,是希望他的亲信们和衷共济,不另立门户,共同对他负责,安心做忠顺奴才。

归军机处办的事情,不问大小, “悉以本日完结”,绝不积压。这样的办事作风效率自然较高,寄信方法也是快捷的。张廷玉提出的廷寄办法,是军机处将上谕函封后交兵部,由驿站递相传送。军机处根据函件内容,决定递送速度,写于函面,凡标“马上飞递”字样的,日行三百里,紧急事,另写日行里数,或四五百里,或六百里,甚至有八百里的。这就和内阁发出的不同了,内阁的明发上谕,或由六科抄发,或由有关部门行文,多一个衙门周转,就费时日,保密也不容易,往往被地方官员探到消息,雇人先行投递,他们在正式公文到来之前,已悉内情,做了准备,加以应付。这样的事不乏其例,如四川布政使程如丝贪婪、人命重案,在成都审理,待后刑部的判处死刑意见被雍正批准,程如丝竟在公文下达前五六天获得消息,自杀于狱中。雍正深知这些情弊,不止一次地讲到这类问题,并设法加以遏制。雍

正五年(1727)三月,他说泄密严重, “内外咨呈文书往来,该衙门尤易疏忽,以致匪类探听,多生弊端,间有缉拿之犯,闻讯远扬,遂致漏网,此皆不慎之故,贻误匪轻”。他命令“有关涉紧要之案,与缉拿人犯之处,内外各衙门应密封投递,各该管应谨慎办理,以防泄漏”。如有疏忽,严惩不贷。雍正在军机处设立前,已着手解决重要公文的保密和驿递问题。军机处成立后,经张廷玉规划,创廷寄之法, “密且速矣”,于是既保证中央政令的严格贯彻,速度又较前加快,从而提高了清朝政府的行政效率。

军机处是在雍正清理财政之后设立的,当时整个吏治比较好。军机处官员虽居机要之地,但没有什么特权。军机大臣有每日晋谒皇帝之荣,没有分外特权。雍正允许军机章京和军机处笔帖式挂朝珠,表示宠异。朝珠,文职五品、武职四品以上才许悬挂,出任军机章京的大多是六七品官员,其中编修、检讨、内阁中书均是七品小官,他们破例得同四品以上官员一样挂朝珠,是雍正给的特殊荣誉。然而这种虚荣,并没有实质性的好处。其时军机处官员非常注意保密,不与不相干人员往来。嘉庆五年(1800),仁宗曾就军机处漏密事件发布上谕,他说“军机处台阶上下,窗外廊边,拥挤多人,借回事画稿为名,探听消息"。因此规定不许任何闲人到军机处,即使亲王、贝勒、贝子、公、大臣亦不得到军机值房同军机大臣议事,违者重处不赦。又特派科道官一人,轮流在军机处纠察。这是乾隆后期以后吏治败坏下的情况,雍正年间完全不是这样。张廷玉任职年久,据说“门无竿牍,馈礼有价值百金者辄却之”。讷亲“门庭峻绝,无有能干以私者”。雍正年间军机处官员的廉洁,使他们有可能不违法,保守机密,得以忠实的履行职责。

雍正创设军机处,使它日益取代内阁的作用,是行政制度上的重大改革。它使议政处名存实亡,使内阁形同虚设,军机大臣虽具有一定权力,但主要是秉承皇帝意旨办事,没有议政处的议决权,内阁的票拟权,这些权力都统归于皇帝了。所以行政机构的改革,加强了皇权,削弱了满洲贵族和满汉大臣的“相权”。军机处设立与奏折制度的确立相辅相成,雍正亲自批答奏折,向军机大臣面授机宜,天下庶务皆归他一人处决。由此可见,雍正的专权与明朝的朱元璋相同,但是又有不同。朱元璋日理万几,忙不过来,找几个学士做顾问,然而不是固定的班子在皇帝指导下处理政事,因此皇权是强化了,行政效率却不一定高;而雍正建立军机处,加强皇权的同时,还提高了行政效率,使得皇权能够真正地充分地实现,所以他的权力实际上比朱元璋还要集中,他以前的其他帝王对他更是不可企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