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静投书(1 / 1)

雍正六年(1728),打击科甲朋党还没有完全结束,湖南秀才曾静上书川陕总督岳钟琪,策动他反清。雍正就此大做文章,严加审讯,广肆株连,引出后世赫赫有名的“吕留良文字狱。”

曾静选择岳钟琪作为下书对象,当然是事出有因。岳钟琪是汉人,籍贯四川成都,在平定罗卜藏丹津叛乱中立有大功,受封三等公,年羹尧出事后,接任川陕总督。这个职位,自康熙十九年定例,是八旗人员的专缺,他破例得任这个职务,表明他深得雍正的宠信,然而却招来不少人的嫉妒。在曾静投书以前,向雍正密参他的“谤书”就有一箧之多。当岳钟琪受命总督之际,议政大臣、署理直隶总督、汉军旗人蔡琏奏称岳钟琪“不可深信”。后来,岳钟琪陛见进京,路过保定,蔡斑告诉他:怡亲王允祥对你非常恼怒,皇上藩邸旧人傅鼐告诉你要留心。允祥是雍正最信任的兄弟,这无非是说雍正怀疑他,使他惶惧不安,不知怎样做才好。当时倒岳钟琪的言论,一个重要内容,是说他为岳飞后人,要替汉人报仇,反对清朝。这是社会上层的看法,下层也是这样。雍正五年(1727)六月,民人卢宗汉在成都街道上大叫, “岳公爷带川陕兵丁造反”,并说成都四门设有黑店,杀人。同时社会上谣传岳钟琪已遭到谴责,其长子岳潜业已被捉拿问罪。后经四川提督黄廷桂等人审问,卢宗汉乃是神经病患者,于是便处死了事。岳钟琪益发不安,疏请解退总督职务,雍正对他大加安抚,说那是“蔡斑、程如丝等鬼魅之所为”,要他继续供职, “愈加鼓励精神,协赞朕躬,利益社稷苍生,措天下于泰山之安,理大清于磐石之固,造无穷之福以遗子孙也”。当时,雍正在考虑对准噶尔部用兵,又暗示岳钟琪,可能还要同他协商。可见雍正对岳钟琪并没有因此而产生怀疑,依赖信任如初。但是岳钟琪与朝廷关系不协调的话却在民间广泛流传着,四川、湖南人中传说岳钟琪“上一谏本,说些不知忌讳的话,劝皇上修德行仁”。郴州永兴人曾静听说岳钟琪尽忠爱民,可是皇上疑他,防他,要召他进京削夺兵权,他不奉召。因他是大学士朱轼保的,令朱轼召他才进京,后允许他回任,还让朱轼再保他,朱轼不愿再保,别的大臣也不保。这时就有人奏称,朱轼不保他,是和他预谋造反,更不应该让岳钟琪离京。雍正于是派吴荆山追岳钟琪回京,岳钟琪不从命,吴荆山因而就自杀了。岳钟琪到任所,就上章非议朝政。可见岳钟琪是朝野瞩目的人物,朝中有人因他是权重的汉人而忌他防他,民间则又以为他是忠义爱民的、反对皇帝暴政的人,对他寄予厚望,这就使得他成为政治斗争和民族矛盾的焦点人物。

曾静中年弃举业,教授生徒,人称“蒲潭先生”,有自己的政治观。他根据社会的看法和自己的理解,相信岳钟琪能实现他的目标,就派遣门人张熙带着他的书信和《生员应诏书》赴陕策动岳钟琪造反。雍正六年(1728)九月,张熙在西安向岳钟琪递交了书信。

曾静书信封面称岳钟琪为“天吏元帅”,它的内容,据岳钟琪转述,是“江南无主游民夏靓遣徒张倬上书。其中皆诋毁天朝,言极悖乱,且谓系宋武穆王岳飞后裔,今握重兵,居要地,当乘时反叛,为宋、明复仇等语”。这其中,夏靓、张倬显然是曾静、张熙师徒的化名,所谓“无主游民”,是不承认清朝政府。书信的意思是,岳钟琪是宋朝岳飞后代,清朝皇帝是金朝女真人的后代,岳飞抗金,他的遗胤不应该侍奉女真人的后人,希望他利用手中的兵力反对清朝,为祖宗报仇,替汉人雪耻。这个观点与别人密告岳钟琪的说法相同,与卢宗汉的呼声类似。为此,岳当即找陕西巡抚、满人西琳同审张熙,西琳有事未到,由按察使、满人硕色于暗室同听。岳钟琪问张熙的师父是谁,张熙拒不回答,拷打昏厥,坚不吐口,只说他们势力散布湖广、江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六省,这些地方传檄可定。岳钟琪见动刑无效,改设骗局,以礼相待,表示他早想造反,希望其师来辅佐,又赌咒发誓,痛哭流涕,以示诚意。张熙缺乏政治斗争经验,受骗说了实情。

曾静的政治观点,在他的著作《知新录》和被捕审问口供中所表述的,其中有三个方面指出雍正是失德的暴君。他认为雍正有十大罪状,即“谋父” “逼母” “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 “**色”“怀疑诛忠”“好谀任佞”。谋父,他相信雍正毒死康熙的传说,认为新皇帝处处与老皇帝“为仇为敌”;逼母,是指仁寿皇太后之死为被迫自杀;弑兄,是因被囚的允仍死于雍正二年,怀疑是被雍正杀害;屠弟,当然是指允撰、允糖之死了;**色,是说雍正将废太子的“妃嫔收了”;诛忠,无疑是指年羹尧、隆科多的案子;酗酒,乃因社会上传说雍正好饮酒,带着大臣在圆明园白昼饮酒作乐,不理政事;贪财,内容更多,如曾静说雍正“使人从四川贩米,至江南苏州发卖”。这十条罪名,包括了雍正即位及在头五六年的重大政治事件,曾静都持否定态度,认为他是暴君。

主张“华夷之分大于君臣之伦”,反对清朝统治。大清王朝是满人的天下,在他看来,依照一部分汉人的“夷夏之大防”的观念,对少数民族的皇帝应持反抗的态度。那么应当如何看待满人的统治呢?曾静说, “先明君丧其德,臣失其守,中原陆沉,夷狄乘虚窃其神器,乾坤反复,地塌天荒,八十余年,天运衰歇,天震地怒,鬼哭神号”。他反对满清取代明朝,认为它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他之所以这样看待,并非完全从实际出发,而是他认为区分汉族与少数民族的统治比君臣大义还重要。他在《知新录》中就孔子对管仲的态度对此作了说明: “管仲忘君事仇,孔子何故朝隆帝一箭双鹿图恕之而反许以仁?盖以华夷之分大于君臣之伦,华之与夷,乃人与物之分界,为域中第一义,所以圣人许管仲之功。”因此,对已经号令全国的少数民族统治者,他主张逐杀,他说“夷狄侵陵中国,在圣人所必诛而不宥者,只有杀而已矣,砍而已矣”。由此可见,其反对满族为统治者的观点非常明确。

第三,希望拯救百姓于贫穷。岳钟琪审问张熙为什么谋反,他回答说,“百姓贫穷,只为救民起见”。曾静著书说, “土田尽为富室所收,富者日富,贫者日贫”。他看到了社会上财富占有不平均,特别是土地集中的情况,又从自身的经历中得到深刻的感受。他出身于“家事单寒”的家庭,在清朝“湖广填四川”的移民运动中,他父亲就想迁居蜀中,没能实现。曾静时家中景况更坏,他收张熙、廖易两个徒弟在家,住房也不够。他先有同居的兄、嫂。这夫妻反目,嫂子改嫁,单这一件事就充分说明他是寒素之家了。他的岳丈家“贫不能自立”,在康熙末年搬到四川去了。张熙、廖易“家事亦贫寒”,张熙赴陕,靠当的家产做路费。曾静师徒及其亲友是小土地所有者,生活没有保障。所以曾静读到《孟子·滕文公篇》,对讲井田制, “心中觉得快活”,认为现时应该实行。他希望农民的耕地问题能得到解决,使他们记自己从困苦中解脱出来。

看来曾静是一个比较清苦的汉族读书人,具有敌视满族政权和不满意贫富不均的思想,碰上舆论中颇多异议的雍正政治,激化了原有的反抗意识。他首先将矛头指向雍正。

雍正在储位斗争中,以其嗣位获得了初步的胜利,接着在反对朋党斗争中,沉重打击不甘心失败的政敌允裸、允糖、允褪,巩固了统治地位;当功臣年羹尧、隆科多出现尾大不掉之势,迭兴大狱,使他们飞灰烟灭;尔后,因他怀疑科举出身的官僚会结成新的朋党,借着李级参劾田文镜的案子,重重地压抑了科目人;他即位就清查钱粮,实行耗羡归公和养廉银制度,摊丁入亩制度,从而整饬了吏治,打击了不法绅衿。在所有这些方面,他都如愿以偿,可以说他是政治上的胜利者,斗争中的胜利者。但是那些政敌和被打击的人并不因失败而完全退出政治舞台,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采取了各种方式进行不同程度的反抗。对雍正的即位及其政治,人们看法不一,怀疑的,不满的,反对的,都大有人在。曾静宣布的雍正十大罪状,并非是他的发明,不过是社会上流传的攻诘雍正观点的归纳总结。舆论中把雍正描绘成篡逆的伪君,不讲人伦的畜类,凶恶残忍、不行仁政的暴君,希望他立即垮台,以便有道明君的治理。不用说,在思想和舆论上,雍正处于不利的地位。曾静的投书,就是利用他的这种弱点,反对满人掌权,企图恢复汉人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