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立为太子之前的一个月,首辅赵志皋去世,沈一贯接任。万历皇帝晋升他为太子太保,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当了首辅的沈一贯办成的第一件事,就是终于顺利解决立储风波。这并不表示他的才能高过赵志皋,而是机遇好。立储之后,朝廷的混乱局面却是愈演愈烈。
关于沈一贯主政后的局势,《明史·沈一贯传》是这样描述的:
自一贯入内阁,朝政已大非。数年之间,矿税使四出为民害;其所诬劾逮系者悉滞狱中;吏部疏请起用建言废黜诸臣并考选科道官,久抑不下;中外多以望阁臣,一贯等数谏不省。而帝久不视朝,阁臣屡请皆不报。
由此可见,此时的皇帝,完全可以用“渎职罪”论处。国政的三大弊端:矿税、冤狱、缺官不补,全由万历皇帝一手造成。
到沈一贯接任时,全国官员空缺的职位有:中央政府缺尚书三人,侍郎十人,给事中和御史九十四人;全国缺巡抚三人,布政使、按察史六十四人,知府二十五人。到这年年底,全国知府即今天的地市级一把手的职务,已经空缺一半之多。
如果说缺官不补,各级权力机构无法正常运转,已经让国不像国的话,那么矿税之灾,则更让老百姓深受其害。所谓矿税,即万历皇帝直接委派太监到各地强征各类矿山之税,太监趁机横征暴敛,并私自巧立名目,加大征税范围,导致民不聊生,各地杀死太监及爪牙的案件时有发生。在万历二十八年腊月,凤阳巡抚李三才鼓足勇气,两次上疏陈述矿税之害,他在第一封奏疏中说:
陛下爱珠玉,民亦慕温饱;陛下爱子孙,民亦恋妻孥。奈何崇聚财贿,而使小民无朝夕之安!
近日奏章,凡及矿税,悉置不省。此宗社存亡所关,一旦众叛土崩,小民皆为敌国,陛下即黄金盈箱,明珠填屋,谁为守之!
这篇奏章可谓火力十足,李三才不仅指出了官逼民反的可能性,而且讥刺万历皇帝爱财富不爱百姓可能导致的后果。这篇奏疏如果是写给朱元璋的,必定会株连九族;如果是写给嘉靖皇帝的,一定会立即逮捕,并严刑拷打,找出一个“反革命集团”来。但万历皇帝不像他的列祖列宗,他看过后,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当然,他一如既往全然不搭理。
看到李三才以骂大街的形式上疏也不起作用,户科给事中田大益便以摆事实、讲道理的方式再次上疏陈述矿税六害:
内臣务为劫夺以应上求,矿不必穴而税不必商,民间丘陇阡陌皆矿也,官吏农工皆税之他。公私骚然,脂膏殚竭,向所谓军国正供,反致缺损。即令有司威以刀锯,只足驱民而速之乱耳,此所谓“敛巧必厥”也。
陛下尝以矿税之役为裕国爱民,然内库日见不已,未尝少佐军国之需。四海之人才反唇切齿,而冀以计智甘言掩天下耳目,其可得乎?此所谓“名伪必败”也。
财积而不用,祟将随之。脱巾不已,至于揭竿,适为奸雄睥睨之资。此时虽家给人予,亦且蹴之覆之而不可及矣。此所谓“贿聚必散”也。
夫众心不可伤也。今天下上自簪缨,下至耕夫贩妇,茹苦含辛,扼掔侧目而无所控诉者,盖已以久。一旦土崩势成,家为仇,人为敌,众心齐倡,而海内因以大溃。此所谓“怨极必乱”也。
国家全盛二百三十余年,已属阳九,而东征西讨以求快意。上之**主心,下之耗国脉,二竖固而良医走,死气索而大命倾。此所谓“祸迟必大”也。
陛下矜奋自贤,沉迷不返,以豪珰奸弁为腹心,以金钱珠玉为命脉。药石之言,褒如充耳。即令逢、干剖心,皋、夔进谏,亦安能解其惑哉!此所谓“意迷难救”也。
此六者,今之大患。臣畏死不言,则负陛下;陛下拒谏不纳,则危宗社。愿深察而力反之。
这封奏章,指出万历皇帝由矿税而生发的一些治国措施,都是祸国殃民的败政,长此下去,必然危及大明王朝。但是,万历皇帝执迷不悟,仍然不作任何回答。
所有指斥时弊的奏章,都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而全国各地因为矿税而引发的政治危机则愈演愈烈。比较突出的有如下几件:
万历二十七年三月,临清平民奋起自保,将万历皇帝委派下来征收各类杂税的太监马堂的衙门围住,打死马堂随从三十七人。
万历二十七年十二月初二,武昌、汉阳两镇居民为反抗征税太监陈奉的横征暴敛,万余人围攻征税衙门。陈奉被击伤后,下令武装卫士放火纵烧民房,平民再度围攻陈奉居处,陈奉下令屠杀,许多人被杀死,尸体剁碎扔在街上。
万历二十九年三月,武昌再度发生民变,太监陈奉逮捕为民求情的武昌知府冯应京,使武昌市民非常气愤,聚集数万人围攻陈奉官邸,并将陈奉爪牙十六人扔进长江淹死。
万历二十九年六月初六,苏州发生民变,将征税太监孙隆的随员六名杀死。
万历三十年三月二十日,云南腾越州发生民变。税监杨荣横行妄为激怒百姓,他们放火烧毁杨荣官邸,并杀死他的部属。
万历三十年五月,江西南昌发生民变,他们与宗室人员联合砸毁征税太监潘相的府宅,潘相逃走免于一死。
类似这样的案件,每年发生几十起。但是,万历皇帝仍一味地偏袒他委派的收税太监,沈一贯虽然位居首辅,眼看着国家的危机加大,税监与老百姓之间的尖锐对立无可调和,却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