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隆庆二年的这一科进士中,出了不少辱没师门的“造反派”。他们的座主张居正是一位矢志改革的政治家,但学生辈中却出了不少与他唱对台戏的保守分子。如万历四年正月,巡按辽东的御史刘台上疏弹劾张居正,起因是刘台做错了事。作为中央派到地方的巡按,他只有监察权而没有行政权,一省的行政归之于巡抚。但是,巡按往往因为自己是中央特派员而对巡抚颐指气使。张居正对这一点非常看不惯,常常切责。恰好刘台抢先向朝廷报告辽东大捷,这是越权行为。因为是自己的学生,张居正对刘台的批评就更加严厉。刘台感到很没面子,于是下定决心和老师翻脸,故写了这封奏章。他弹劾张居正“独擅威福,如驱逐原首辅高拱,擅自赠成国公朱希忠王爵,引用张瀚、张四维作为党羽,罢斥言官余懋学、付应祯等”。总之,对张居正的施政及用人大加挞伐。
张居正看到这份奏章后,震怒非常。因为明朝二百余年来,这是第一个由学生弹劾座主的例子。他以辞职为要挟,促使万历小皇帝下旨将刘台逮捕到京,治以重罪,最后削职为民发往广西戍边。
沈一贯是刘台的同科进士,大概平常关系不错,故暗中为刘台抱不平,但又不敢明讲。于是,趁着经筵授课,用“夹塞儿”的办法,含沙射影地攻击张居正这个顾命大臣没有做到对皇上忠贞不贰,甚至含蓄地建议小皇上自己亲政。张居正听出沈一贯的话外之音,因此非常恼火,于是对他日渐疏远。讲官当不成了,仍回到翰林院编修的位子上坐冷板凳。这一坐就是八年。直到张居正去世,万历皇帝对张居正进行清算之后,沈一贯才重新得到重用。短短几年时间,他由左中允升至吏部左侍郎兼侍读学士,又恢复了帝师的身份,同时还兼任太子宾客。到了万历二十二年,万历皇帝下诏让沈一贯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的身份进入内阁参与机务。自此,五十多岁的沈一贯总算如愿以偿进入到权力中枢。
沈一贯在晚年曾写过一首《写真自咏》的七律:
浪说图真岂有真,鬓丝何夜忽成银?
可怜落拓青藜子,独睹揶揄白眼人。
筹国无成疑燕雀,画师终不到麒麟。
从来后辈轻前辈,况我今先厌此身。
沈一贯在这首诗中发了两个感慨,一是“筹国无成疑燕雀”,二是“从来后辈轻前辈”。后辈轻前辈,他自己年轻时就是这么做的,攻击张居正便是明证;至于筹国无成,怀疑自己并非鸿鹄而只具备燕雀之才,这通感慨在他的本意,大概是自谦,但是这恰恰就是“写真”,他的确筹国无成。在他当九年辅臣、四年首辅期间,有利社稷的事情,他做得不多;而有益于自身的事情,他倒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