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故乡在痛苦中度过晚年的高拱,始终不原谅张居正。他写了一本《病榻遗言》,将自己的放逐归罪于张居正。客观地讲,张居正对他的下野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不是决定性的。他的悲剧在于过分地自信,过分地强势,将一些本来可以团结的人推到对立面上,对掌握着君权的孤儿寡母也没有表现足够的谦恭。政治的谋略首先在于克制与隐藏,这两点恰恰是高拱做不到的。
乱世用人,第一要讲才干;顺世用人,第一要讲人品。高拱对这一点不是不懂,而是不屑于遵守。他在对穆宗讲历史课的时候,论及三国人才,有一段很精辟的话:
问:三国人才辈出,是一时风气生此等人才否?
答:非也。乃时之使然也。彼三国鼎峙,互相吞噬,存亡之机,间不容发。机一错即为人所鱼肉,故其君臣相亲相结,不自疑阻。机合即为,弗徇形迹。有不必告于君者,有不必语于人者。盖谋有所不可泄,时有所不可失也。期与济事而已。故可与权。且其人便习既久,智愈出而愈不穷,不惟自家机熟,而人之肯为谋者日益众,故止见其多才耳。迨夫承平既久,法之把持,日以深忠谋者,君不为主,而旁人之苛求又甚烈。故人皆务为行迹。非得令不敢行,非有故事不敢行。非标表昭著人所共见者不敢行。胡然而掣肘,胡然而获罪。用是谋臣远避,庸人则推委支吾。苟利于目前,习以成风。所用之人不过如此。虽有可权之才,亦湮灭而已。此所以无事而庸人盘踞富贵,而智士不用,一旦有事则束手无策,而徒叹国家之无人也。
相信所有志在经邦济世的政治家和慷慨以天下为己任的智士,读到这段话都会有同感。高拱勇于任事,这是他性格中最灿烂的一面。但他的悲剧除前面说到的一点外,还有一点在于,他生在承平日久的顺世,却想学乱世的政治家那样做事,不顾忌众多庸人所能接受的程度,制度与法令所能允许的程度。不过,这个悲剧并非咎由自取,而是时代使然。
高拱回乡七年之后去世,消息传到京城,张居正上疏请朝廷给予优恤和祭葬,但神宗不同意,只给予半葬的待遇。自始至终,神宗都不肯原谅他。
2009年9月24日于闲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