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1)

明朝帝王师 熊召政 912 字 14天前

李东阳是湖南茶陵人,但他出生在北京。因他父亲是军人,驻守北京。在明代,这种情况叫“戍籍”,即我们通常说的军人子弟。李东阳从小就有“神童”之称。传说他四岁时就能写径尺大字。景帝想见见这位神童,便让太监将他领进皇宫。因门槛太高,他迈不过去,太监取笑说“神童脚短”,他当即回答“天子门高”。景帝听说后非常惊讶,将他抱在怀里,赐他果钞。稍长后,又两次召他进宫讲《尚书大义》,皆称旨。景帝亲自批条子,让他入京师学堂入读。天顺八年(1464),十八岁的李东阳考中进士。他顺利地被选拔为庶吉士,接着当上翰林院编修。他考中进士的当年,英宗驾崩,宪宗继位。宪宗也很赏识他的才华,亲自选拔他为侍讲学士。在经筵上,宪宗对他的讲课很满意。当太子确立后,宪宗又任命他充任东宫讲官,这位太子就是后来的孝宗。

李东阳少年得志,但中年并未显达。在宪宗执政的二十三年里,他的官阶只到五品,且一直待在翰林院充当讲官,从未外任。中国历史中的多半朝代,凡任宰相者,一般都担任过封疆大吏,干过实际的行政,对世俗民情了解深刻,掌管全局后,便不会发生“纸上谈兵”的笑话。但明代则不然,担任内阁首辅的人,很少从封疆大吏中选拔,倒是都有“帝王师”的身份。从某种意义上说,给太子当老师比给皇帝当老师更重要。因为,太子一旦登基,立刻就会起用东宫旧臣。在明代,因为充当东宫讲官后而成为首辅者,不在少数。前面写到的杨士奇是一例,李东阳是一例,兹后的徐阶、高拱、张居正都是范例。

弘治五年,时任内阁首辅的徐溥以诏敕繁重,拟专设阁臣一人统管。宪宗同意,并拔擢李东阳为礼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入内阁专管诏敕。李东阳的书法与文章,在当时已名满朝野。应该说,徐溥的这一建议,是专为李东阳度身定制。就这样,四十六岁的李东阳在他的仕途上迈上了一个大台阶。如果说,此前的二十六年,李东阳在官场上是“小步走,不曾停”,此后,他便是“快步走,超常规”了。四十九岁时,他得宪宗谕旨参与内阁机务。也就是说,他对朝廷机密大事有处置权了。五十二岁时,他被晋升为太子少保兼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仅仅六年时间,他从五品官升至一品,已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但是,此一时期内,李东阳的政绩与他的名望似不相符。相反,他还是文人心态,缺乏政治家的那种坚毅与大气。四十九岁时,应该是他官场腾达之时,他却写过这样一首诗:

醉乡天地本来宽,万事无悲亦不欢。

四十九年醒是醉,醉时翻作醒时看。

(《一醉二首》)

徘徊于醒醉悲欢之间,看不出担当,也看不出忧患。李东阳有点“大隐于官场”的味道了。不过,弘治十七年,因为阙里庙的重建,李东阳奉命往祭。回到京师后,将沿途所见写了一封奏疏上报孝宗,倒是表现出他少有的清醒与责任:

臣奉使遄行,适遇亢旱,天津一路,夏麦已枯,秋禾未种。挽舟者无完衣,荷锄者有菜色。盗贼纵横,青州尤甚。南来人言江南浙东流亡载道,户口消耗,军伍空虚。库无旬日之储,官缺累岁之俸。东南财赋所出,一岁之饥,已至于此。北地啙窳,素无积聚。今秋再歉,何以堪之。事变之生,恐不可测。臣自非经过其地,则虽久处官曹,日理章疏,犹不得其详。况陛下高居九重之上耶!

臣访之道路,皆言冗食太众,国用无径,差役频繁,科派重叠。京城土木繁兴,供役军士财力交殚。每遇班操,宁死不赴。势家巨族,田连郡县,犹请乞不已。亲王之藩,供亿至二三十万。游手之徒,托名皇亲仆从,每于关津都会,大张市肆,网罗商税。国家建都于此,仰给东南,商贾惊散,大非细故。更有织造内官,纵群小掊击,闸河官吏莫不奔骇。鬻贩穷民,所在骚然。此又臣所目击者。

夫闾阎之情,郡县不得而知也;郡县之情,庙堂不得而知也;庙堂之情,九重亦不得而知也。始于容隐,成于蒙蔽。容隐之端甚小,蒙蔽之祸甚深。臣在山东,伏闻陛下以灾异屡见,敕群臣尽言无讳。然诏旨频降,章疏毕陈,而事关内廷贵戚者,动为掣肘,累岁经时,俱见遇罢。诚恐今日所言又为虚文,乞取从前内外条奏,详加采择,断在必行。

李东阳在当朝被誉为文章圣手,一生写了许多章疏与美文。但我认为,上面这篇奏疏是他写出的最好的国情咨文。仅此一篇文章,我们就不能将李东阳视为文人,他仍是忧患在胸的政治家。通过这篇文章,我们约略知道孝宗执政十七年后的社会现状,各种矛盾的潜伏与暴露是多么可怕。历史上称孝宗为“中兴之主”。中兴之下,社会各种势力犹如此尖锐对立,以致酿成武宗一朝的内忧外患,后来当政者岂可不深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