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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过客

我家乡有句俗语,叫“盲精哑毒”。其意是,盲人看不见东西,耳朵就特别警觉、灵醒,人也特别精明;哑的人看得见,但说不出话,因而性急,就特别狠毒。我小时候,在隔壁就有一个哑女,一旦与弟弟争执,争不过,心一急,就下手打人。

老伯一个人住在山里,孤独的时日总是比较多的。这里不是风景区,也不是闹市,十天半日不见一个来人。要来,老伯就会记得很清,几眼就把你看透了。

老伯眼毒。

我刚来的时候,镇上有些人就有点怀疑,跟老伯说,你南宁来的那个人啊,与你不沾亲不带故,从大老远跑来,是不是图你什么呀。老伯回答说,这个人图我什么?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这是老伯事后跟我说的。

我来了九年了,的确没图他什么。

这么多年,廖文从凭祥带来的朋友,我从南宁带来的朋友,也已经不少了。老伯可以见一次面就能记住所有来人的名字。而且连性情也有所了解。哪个勤,哪个懒,哪个懂事,哪个无知,他都能说出个一二来。

他喜欢善良和勤快的人。

廖文他是很喜欢的。

廖文每次来,必定会买些肉菜来。她知道老伯在山里吃得苦,买菜进来就等于给老伯加菜了。就算知道我来了,吃的肯定不缺,但她也会买菜进来。她买是她的心意。她明白这个理。

廖文除了懂理,还勤快。

每次她都主动下厨。来的人很多,等着吃饭的人很多,但帮忙的人并不多。她见了,要么煮菜,要么洗菜,从不躲避。老伯看见,自然记在心里。每次杀鸡,就想到廖文,总叫我打电话给廖文进来。廖文就从市里赶来。

我也是个勤快的人。在家里我是老大,从小就挑水、砍柴、洗衣、煮饭菜;成了家,买菜、买米、做饭,样样干。回父母家,也是我煮的饭菜。在山里,每餐我都下厨。老伯逢人就说,小严能吃苦。我若是好吃懒做,老伯恐怕就烦了,我们也就合不来了。

并非说给了老伯的恩惠,老伯就会认为你懂事。他只看人的秉性。懒的人,他就看不惯。我有些朋友,人品和性情都不错,但就是不大懂做家务,来了什么都不做,到吃饭时间了,就进来吃。过后老伯就说,那个人不行,就会吃,就会说。

有勤快的,他就会记住。我高中同学邓海波,跟我来了几次,每次都下厨,菜也做得好。他现暂居南宁,专门做烧卤卖,我们给他绰号“烧鸭佬”。有一次来山里,还专门带来了他自己做的叉烧。久不久老伯想起,就说,那个小邓,那个烧鸭佬,勤快哦,能干哦。

我们单位的司机小陆也跟我来过几次。他是个退伍军人,纪律性强,吃苦耐劳。也是个很有情趣的人。在家里,双休日若是没有出车任务,就外出钓鱼,绝不会空手而归。出差在外,就带上照相机,到处拍照,决不让双手闲着。到山里来,最喜欢挖山薯。不管山薯长得多深,只要被他发现,绝对给他刨得精光。每年春后,山薯长得正盛,老伯突然想起,就念叨:小陆怎么不来呢,这山薯多着呢,让他挖,带回南宁,多好啊……

我曾当过三年办公室主任。我和小陆来,都是他开车来的。但过路桥费和油费,都是我出,发票至今还留着。后来不当主任了,再也无法和小陆来了。

老伯交友,是很会算计的。

林场、镇上有些人没事了就到山里来找老伯玩耍。老伯往往十分警惕,没什么事,几句话就把他们打发走了。他知道,有些人是冲着他的鸡来的。“他们来吃饭,就带几斤酒来,大不了几块钱;而我杀一个鸡,几十块,划不来……”所以老伯不轻易交友。

我父母和我弟妹分别都来过。老伯每次都杀了鸡招待。对他们,老伯是客气的。

应该说,来到这座山上的人,都是过客,包括我。我是最常来的,但我并未以此地为根基,依此地为生,所以我只能算是过客。与我相比,止嚣庐才是主人。止嚣庐经常独守空房,但它没有放弃它的忠诚,坚持等待我的到来。所以每一次我来,所有的狗都对我狂叫,而不会对止嚣庐狂叫。狗并不把我当主人,我还为了防备狗的偷袭而处处小心,处处防备。但无论何时何地,如果认为自己只是个过客而对地主缺少尊重,缺少真诚,缺少礼数,那他也只是得到过客的礼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