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关于《瓦尔登湖》
我写这本书,就不得不说到《瓦尔登湖》。
2005年,这本书开始在南宁流行。几乎所有的文人,在这一段时间里,见面就推介、就谈论这本书。4月,我就到书店买了这本书。
这本书是19世纪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写的。1986年曾出现在中国的书市,著名诗人、作家海子、苇岸等就深受其影响。1989年海子卧轨自杀时,身边带有四本书,其中一本就是《瓦尔登湖》。但当时这本书并没有在全国大范围引起轰动。2003年,翻译家戴欢重新翻译了这本书,再次出现在中国书市,引起轰动。
读者对这本书的喜爱和关注,最大的原因恐怕就是作者离奇的经历。1845年到1847年,梭罗居然离开了闹市,独自来到瓦尔登湖畔,砍下山林中的树木,靠自己一个人筑起一间木屋,然后住在那里,渔猎、耕耘、思考、写作,最后诞生了《瓦尔登湖》。
当然,这本书闻名于世,并不仅是因为作者的离奇经历。本书的思想艺术,是光彩照人的。它在娓娓地向我们讲述了简单生活的情趣,十分动情地描绘了大自然的美妙,同时又毫不留情地对金钱社会进行抨击。字里行间,不时跳跃出让人为之一振的至理名言。
我当时买到那本书时,欣喜若狂。我不是那种嗜书如命的人。我读书没有耐心,也不认真,只求一知半解就行。我对《瓦尔登湖》之所以产生兴趣,只因为我的经历与作者的经历太过相似了。他住在湖边,我住在山里;他以湖作为依托,将自己孤独起来,写作、思考;我则以山为依托,思考,写作。我似乎为我自己的行为找到了根据,找到了榜样。我甚至还想,将来我也写出我的《瓦尔登湖》。
当然,我明白,我不能跟梭罗比,不能跟《瓦尔登湖》比。
但我欣赏我的行为和勇气。一个作家,其人格精神、审美标准、生活实践应该是统一的,这样才有可能成就创作上的个性。
读了《瓦尔登湖》,才知道我的一些想法与梭罗在一百年前的说法是相吻合的。我并无攀附名人之意,也并非想说我比先人高明。只是说我步了前人的后尘。但我毫不谦虚地说,我的行为已经证明了我在生活、创作上怎样的一种认真的态度。
梭罗去瓦尔登湖,最初的想法也只是为了避开闹市,去经营他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但后来他就慢慢发现,“在当今时代,在这个乡村,我凭借自己的体验,发觉只需要几样工具就可以生存下去,一把刀、一把斧头、一把铁锹、一辆手推车,已经足够;对于勤奋好学的人来说,灯光、文具,加上几本书,这已经是第二位的必需品了。”
这一段话,完全看得出,他主张的是生活的简单,朴素。“简朴是门学问,它一直遭到人们的轻视,但它却不能任人漠然无视。”“一个人若要维持生计,并不必要大汗淋漓,除非他比我更容易出汗。”他在身体力行追求简单和朴素的同时,对奢侈极为反感:“奢侈的富人不单是追求惬意的温暖,而且好追求自然的温暖,我在前文已提过了,他们是经过了烹煮的人,当然是一种很时尚的烹煮。”
够了。
简单和朴素,其实就是人的一种气质和涵养。这是一种思悟的结果,是对生活透彻的领会。感悟此理者,已抛弃了繁杂,舍弃了闹热,洗尽了铅华,变得安详和宁静。到达此境,如立于高山之巅,云海翻覆,日落日出,芸芸众生,可尽在眼底。
我又发现,我这样奇异的行为,其实就是追求生活中的一种简单和朴素。或者说,我开始渐渐明白了简单和朴素的无与伦比的美妙。即使是在现代化的今天,我们的生活必需品同样是需求很少的,一张床,一双碗筷,仅此而已。但我们没日没夜地干,拼命挣钱,拼命为官,美其名为改善生活,改变命运,追求文明进步。有了一套房还不行,还要一套,钱不够,就贷款,成了一辈子的房奴。这种不休止的追求,其恶果是,人竞争越来越激烈,也变得越来越自私,弱肉强食,贪欲不止。但细细一想,最终为的只不过是面子而已。梭罗说得够准确的了:“假如一位绅士意外伤了腿,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他自会救治,但假若他的裤子破了,就不会对它进行救治了,因为他关注的,并不是真正值得尊重的东西,而是关注那些受人尊重的东西。”
最受尊重的东西是真诚。
但城市里每一天都少不了要上演着一些缺乏真诚的戏剧。乡野孤寂,人烟罕至,没有这样的戏剧。
梭罗一个人住在湖边,生活单调自不必说,还常常受到虫蛇侵扰、疾病侵害。万一有什么意外,而无人知晓,无人救助,一命呜呼也就在所难免。而他之所以坚持独自到湖边居住,除了过一种简单、朴素的生活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写作。写作的结果,要么一举成名,要么默默无闻。对于大多数作家来说,一举成名难乎其难。因此,对于后者,估计梭罗肯定是考虑到了。而从他的言谈看得出来,他并非是为了写作的成败而来。而是出于对生活的热爱,对创作的真诚。说实在,一个人若是缺少了这样的精神,别说住两年,就是两天,也会落荒而逃。再说,为了成名,用什么途径不行?非得在瓦尔登湖住才行吗?
放到今天,我们定会有很多的写作者,恐怕就耐不住这份寂寞了。什么研讨会、评审会、笔会,都看到他的影子。你不请他参加,他就不舒服。到了会上,他不说两句,指点江山,他更不舒服。你要是让他到黑灯瞎火的湖边待上两年,坐不上小汽车,进不了酒馆,看不到热闹,怕是受不了的。他必须要凑这份热闹,而且要人模狗样的凑。所以,李国文早就看到了这一点,已经很准确地给一些人画出了这样一幅画像:“一旦衣冠楚楚,人五人六,马上就把裤腿放下,遮住未洗干净的泥巴,叼起雪茄当精神贵族,一张嘴,全是洋人的名字,一说话,全是西方的名词……”
妙。
我极少在文章里针砭时弊的,因为我没有这样的学识和眼光。所以我已经很惭愧我已失缺了作家的良知了。偶尔在文章里才出现一两句所谓尖锐的话,但一些作家朋友见了,就为我担心:你这样写,怕得罪人呢……后来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顺气,就找他们质问:你们来自于基层,有的还没有公职,怎么比我还要势利、圆滑呢?
梭罗几乎没有谈到关于孤独的话题。也许他已经看透一切,明了一切,已无孤独可言。而我总感到孤独。一座山里,老伯一个人独处了多年,我每次来,一眼便感到了他的孤独;他的孤独,又很快就感染了我。我便在孤独的氛围中,将心敞开,想一些该想的事情,尔后又觉得看到了一片热闹。
这与梭罗的并不矛盾。
梭罗用瓦尔登湖来营造他的心灵世界,我用一座山来构造我的心灵之窗。
但世界和窗,是有距离的。